我辞职了。
离职后没有回家,而是天南海北地转,去了趟华南,去了他待过的城市。
那是一个小城,盛产米粉,我去当天吃了他曾推荐给我的一种,难吃。
我跟同行朋友吐槽,同行朋友问:“谁啊?”
我愣了下,随口说:“以前的老同学。”
她没当回事,继续问:“他还在这儿不?一起吃个饭啊。”
我摇摇头。
他已经回家了。
我没打算走过他走过的痕迹,我只是误打误撞来到他曾留下痕迹的城市。
我什么都没打算。
但我晚上还是失眠了。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同行朋友问我是不是有心事,我趴在枕头上不说话,很久才起身去拿卫生纸。
枕头湿了一片。
她有点被吓到,因为我对外一直是还算有点酷的形象,很少哭,甚至我爸妈都很少见我落泪。
我很爱面子。
我低着头,背对着她,眼泪一滴一滴往手臂上砸。
我脑海里其实什么也没想,一片空白,白茫茫一片,我模糊着视线,盯着卫生纸,卫生纸被我撕得一缕一缕,又一条一条揉成小团。
直到很久,我才鼻音很重地说:“唉,也没什么,喜欢过一个人而已。”
同行朋友笑笑说:“啊,哈哈,好巧,我也有过呢。”
我一笑。
是啊,喜欢一个人而已,太多人这样了。
我问:“你们在一起了吗?”
她说当然没有。
当然没有。
好像是这样。
除了偶像剧,大多数人的喜欢都是“当然没有”。
毕竟,事与愿违才是人生常态。
我说服自己半年要认,要认,结果还是一击就垮。
哪有那么好认啊。
我付出那么多年青春呢。
纵使你不要,我也付出了啊。
真金白银很重要,我的真诚也是啊。
我在黑暗的酒店里哭了很久,朋友问我:“为什么没在一起啊?”
如果是以前,我会找尽很多理由,但现在已经能清醒地说出一句:“因为他不喜欢我。”
朋友喃喃“啊”一声,几秒后轻笑出声:“是哈,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看吧。
这就是成年人了。
成年人已经从琐碎的日常小事里,学一身看透本质的本领。
后半夜我们又在聊天,她问:“你有没有说过啊?”
我说:“不知道怎么才算说过,如果说正儿八经地告白,其实没有,但是那么多年,每一言一行,都算吧。”
我已经往前走了九十九步,不能连最后一步也要我上前。
我已经站到了你面前,我就看着你,你只要看我一眼,只要肯坚定地看我一眼,我就愿意站到你身边。
可你没有。
我难道不要脸吗?
都已经走到这个份上了,最后一步,就当是留给我自己的体面吧。
“可是你不甘心。”朋友忽然说。
我沉默,良久才笑说:“是,我不甘心。”
人长大了,变得功利了,没学生时代那么单纯了,拿暗恋当一场沉默浩瀚的无私奉献。
我想要结果,想要回报,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其实还是要说清楚,不然很容易就回头了,”朋友说,“成年人太会装了,你懂我的意思吧?只要断开这句话不说出口,就可以假装不存在,藕断丝连就是这么来的。”
我叹气:“没有机会了。”
我一直以为没有机会,直到六月,我另一个发小订婚。
我去参加她的订婚宴。
订婚宴本该喜气洋洋,可我们另一个朋友的姐姐因为重病住进icu,因为喝了酒,没控制情绪,她在卫生间号啕大哭。
发小是订婚女主角,自然不能长期缺席,便让我去卫生间陪朋友。
我一进卫生间,就有点没忍住。
我也喝了很多酒。
我朋友絮絮叨叨跟我说很多,说她后悔没有及时回复姐姐消息,后悔连最后一条消息都对姐姐爱答不理。
她怕姐姐就此醒不过来,她那份敷衍,成了最后的遗憾。
我忽然就很冲动地想做点什么。
我当时有一瞬间想,难道我也要走到这个地步吗?
我平时上班忙,身体不好,离职后昼夜颠倒,熬夜,常常心悸。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也有个万一,那这十二年,就成了没头没尾的遗憾吗?
宴席散场,我喝得走不稳路,给我爸妈打电话让他们来接我。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哭,我跟他们说我朋友姐姐的事情,我给小简打电话,前言不搭后语,小简问我:“你是不是又……”
我打断她说没有。
等回了家,我躺在床上,我忽然抱着手机哭得撕心裂肺,我跟小简承认说:“我好难受,我不甘心,我要给他打电话。”
小简安抚我说:“他肯定睡了。”
是的,他肯定睡了。
但我还是不依不挠,要给他打电话。
我一直打不通。
后来打通了,对方挂了。
我哭得更凶,我跟我爸妈说:“他挂我电话。”
我爸疑惑:“谁挂你电话?”
我弟忽然从他房间出来问:“你打我电话做什么?”
哦。
我打错了。
我上大学那年把曾经用过的手机号送给我弟用了,而我那个手机号,和少年的手机号只差了三位数。
手机号一共十一位数,最后三位不同。
我和他认识十二年,最后三年几乎断联。
原来这不是情侣手机号码。
这是上天注定,是冥冥之中,我们的安排。
我坐在床上,愣愣地出神,好久,才渐渐缓过一点意识。
我记起了他的电话。
我给他打电话。
他没接。
意料之中。
他一向睡得早,起得也早,作息规律的不像个年轻人。
我常常嘲笑他。
却没想到,我们连基本的作息规律,都有着天壤之别。
我爸问我要给谁打电话,我拿着手机,好久,才擡起头,我满脸泪,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我声音也很哑,我跟我爸说:“我要跟我喜欢的人打电话,我喜欢了他十二年,可他不喜欢我。
“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啊?我很差劲吗?我哪里差劲啊?我长得不好看吗?那为什么还会有人喜欢我?他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
“十二年,我都喜欢他十二年了。”
我爸妈愣住了。
后来我一直在哭,哭得撕心裂肺,我趴在床上号啕大哭,哭到呕吐。
我妈抱着我,像小时候抱我那样,我脸埋在我妈怀里大哭,我妈也哭,她说我是傻孩子,我抽噎着说:“我不是傻,我太犟了,我就是太要脸,我怎么那么要脸。”
我爸试图跟我好好说话:“你喜欢他什么?你告诉他了吗?”
我说:“我喜欢他好,他特别好,特别特别好,特别特别特别好。我没有告诉他,但是他知道,他肯定知道。”
我终于在撕心裂肺中承认,他什么都知道。
他不仅不喜欢我。
他还什么都知道。
可他还是不喜欢我。
我揪着我妈的衣服,哭得说不出话,只会反复说:“我好难受,我太难受了,妈,我好难受,他什么都知道,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他明明什么都知道的。”
我妈大概很心疼我,也哭得说不出话。
我妈说:“你去表白啊,我支持你,你去。”
我说我不去,我要脸,我说:“男生喜欢一个人,不用等我表白的,更何况,那么多年,我早在行动力表白了无数次。”
我爸问我:“你为什么不表白。”
我抽抽嗒嗒不说话。
后来我爸又问,我才说:“因为我觉得我条件不好,我们家还有欠债没还清,我不想这样。”
我说完没几秒,我爸哭了。
我妈说:“你看你把我们都弄哭了。”
我开始道歉,不停地说对不起,我说我没有怪爸爸的意思,我只是很难受。
我爸也说他也没有怪我的意思,他也只是有点难受。
我从晚上十一点半,哭到凌晨两三点。
期间从床上摔到地上无数次,我跪在地上,我不知道该问谁,只是闭着眼睛,一直哭,反复说:“十二年,我喜欢他十二年,他都不喜欢我,他一点也都不喜欢我。”
我该问谁呢。
要问苍天吧。
问问苍天,何时开眼。
后来我一直在吐,我感觉我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我从未如此难受过。
我在撕心裂肺中捕捉到,我和他,这条长长的、不见天亮的路,可能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哭累了,我躺下了。
人一躺下,头晕目眩,头疼得仿佛要裂开。
头疼欲裂在我这里不再是一个虚幻的形容词,我切身体验到其中痛苦,翻来覆去睡不着,却又睁不开眼。
凌晨四点半,我恍恍惚惚坐起来。
我妈一直在我房间陪我,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去洗澡。
她问我晕不晕,我说还行。
我摇摇晃晃走进卫生间,灯一打开,和对面镜子里的自己打了个照面。
妆容全花,面目臃肿。
卸了妆,洗了脸,脸颊皮肤上的红血丝一层一层显现出来。
是呕吐导致的毛细血管炸裂。
全脸都是。
斑驳不堪。
我和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对视很久,忽然,很忽然的一瞬间,想通了。
我们要做个了结。
我不想再给自己回头的机会。
我拿了手机,给他发了小作文。
我说了很多,我说我想了很多事情,我说一切都怪我,怪我性格不好,怪我总是心底波澜浩瀚,嘴上敷衍潦草。我说我长大了,并没有以前那么无知者无畏,一度很想逃避自己的感情。毕竟长大以后,人是很难承认自己消耗那么多年却没有得到回报的。
我说我想认认真真结束,以后想起来才不会觉得亏欠了自己那么多年的青春。
我说我找你并不是要个什么答案,毕竟答案都在时间里,别说局内人,旁观者都看得真真切切。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拧巴什么,前段时间忽然就想通了:我只是不理解,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我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但是没关系,一切的一切,我现在都接受了,我说我不想总是在原地打转,我想往前走。
我说:“你也一样吧,前途坦荡是我最真挚的祝福。”
发完这些,我就睡了。
也没睡着,还是头疼。
第二天早上发小给我发消息,我转了截图过去,我发小问:“他回了吗?”
我说还没有。
我又和小简聊天。
小简说:“我认识你那么久,从来没见你哭那么凶过。”
我说我也没有。
小简:“唉,听得我太难受了。”
我说:“我现在回想,就好像站在上帝视角看什么一样,好傻逼哈哈。”
小简:“其实我早感觉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突然就来了。”
我说:“嗯。”
小简:“你昨天跟我开视频,我看到你抱着你妈的腿,一直在说你好难受。”
我说:“我是真的难受,喝酒很难受,头疼很难受,呕吐也很难受,各种难受。”
我说:“我像死过一遍一样。”
小简:“我知道。”
小简:“你总说你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但失去的感觉是一样的。”
我说:“嗯。”
我说:“我不会回头了。”
小简:“好。”
我说我不会回头了,这一次,是真的。
那天白天他一直没回我消息,晚上七点多才回一条:好,往前走吧。
我截图发给发小。
发小回:……
发小:好为你觉得不值得。
发小:十二年,又不是十二天。
我说:没事。
我说:算了。
算了。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