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恢复联系。
我们学校放假早,寒假从元旦开始,我迫不及待地回家,跟他显摆返程车票。
他嫉妒到骂脏话。
我给他发各种幸灾乐祸的笑声。
他:啧,再给爷笑两声。
我故意压低声音粗犷地笑两声。
他: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有毒。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啊。
聊天框文字在笑,火车上,我脸上也全是笑。
那个时候从西北回我家只有火车,我一般买过夜的卧铺,一觉睡到天亮。
从火车站出来,天亮一角,太阳初升,我深吸一口气,闻到一种充满安全感的气息。
小时候总是读不懂乡愁,长大以后才深切明白,乡愁就在呼吸里。
小时候总觉得家乡的四季好难熬,每个年岁的节点都在盼望长大,长大以后才发现能够看到家乡的四季转变其实是很幸运的事情。
我望着天边一角看很久,拍一张照片发给他。
照片刚发过去,他也发一张照片过来。
我们拍了同一个太阳。
我忽然有点热泪盈眶。
我把聊天记录截图给小猴子,说:我好像熬出头了。
小猴子也在省内上学,只不过是靠南边的城市,她也拍一张照片。
那里是阴天。
但是她说:我这边没有太阳,但是阿姐啊,我永远做你的太阳。
她又说:你去追寻月亮吧。
眼泪落在手机屏幕上,液体放大作用让月亮两个字变得大,又模糊。
我回她一个“好”字,转回少年的聊天窗口。
他发来一句:这该死的默契。
我笑出声。
笑了半天。
我爸来接我,回家的路上问他:起那么早?
他:这不是为了迎接你?
我:在哪儿迎接我?
他:在我心里。
太阳升得更高,阳光开始一点点染红天空,也染红我的脸和耳根。
我口是心非:滚蛋。
他:啧,叔叔来接你了?
我直接录了一段我爸的视频,我爸扭头问怎么了,我笑着:“说嗨。”
我爸很配合我:“嗨。”
我发给少年,他回一条语音,我随手点开,他清朗的声音清晰地传出:“叔叔早上好!叔叔辛苦了!”
我一下子没忍住有点脸红,匆匆点掉了语音,随后怕爸爸多想,又故作大方地笑两声,跟我爸说:“跟你打招呼呢。”
我爸问谁啊,我一边假装打字,一边说了他的名字,我爸“哦”一声,说对他有印象,然后问我他在哪儿上学,学的什么专业,往后有什么打算,我一一答复过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明明中间那么久没联络,我却对他了如指掌。
什么准备往前走。
我真是太会自欺欺人了。
我自嘲苦笑,又偷偷地,有一丝庆幸。
庆幸,我还在原地。
庆幸,他愿意回头。
月底,全国大学生陆续进入寒假,少年踏上返程的路,我和小马大晚上去车站接他。我们到得有点早,等待的期间我一直很紧张,小马说找部电影看看,我们选了部丧尸片,看的途中我心不在焉,直到小马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我听他们聊各自的位置,假装沉心玩手机。
直到车门被拉开,我耳朵一动,心脏和呼吸具停。
小马喊他:“哟,哥,欢迎哥。”
我攥着手机,掌心发热流汗。
他还站在车外,看着我笑,我一看他笑,明明很紧张,却也忍不住笑,心里像裹了细软绵密的流汁蜂蜜,很胀很满,也很软。
我舌尖发甜,抿唇笑得越来越深。
已经临近半夜,车站附近车辆稀少,只有不停拉人的出租车和黑车,车灯发红,路灯发黄,红黄交替在他脸上,他扬了下眉,“见了我也不说话。”
我忙不叠大喊一声:“大哥!”
他笑,上车坐到我旁边,我原以为他会坐副驾驶,一下子紧张得不知所措,手脚僵硬,他有点懒散地靠在旁边,两腿分开,膝盖和我的腿轻微触碰,我全身发软,心脏狂跳,却又舍不得离开,便假装无事发生,脸扭向一侧看窗外。
忽然腿上的触碰更重,我心一跳,回头,看到他看着我笑。
与此同时还故意拿腿挤我。
我像陡然掉进蜜糖罐子里的小熊□□,宛若中大奖的贫民窟成员,心中波涛汹涌,每一片浪花都藏满了惊喜。
我被这暧昧亲密冲昏了头。
我好喜欢他。
我好开心。
可是我嘴上故意很凶,“干嘛!”
他又拿腿撞我一下,“你干嘛。”
我被他学我口吻学得满脸通红,心跳更快,我感谢这沉沉夜色,感谢这昏暗的车厢,让我的羞怯和不值钱有处可藏。
小马忽然说:“你们俩干嘛?”
他口吻有故意和明显的调侃,我没法再装淡定,差点要下车。
少年一笑,问:“吃点什么?”
小马说都行。
下一秒,我的腿又被撞一下。
我回头,他看着我,又问一遍,“吃什么?”
我说都行。
他深深看我一眼。
我故意瞪他,“干嘛?”
他说:“没干嘛,都行就都行呗,那么凶干嘛?”
我哼哼两声。
他笑:“猪吧你。”
我指着他,嘴上很凶,“你再说?”
我知道我脸上在笑。
他也笑,故意服软,“好好好,闭嘴了闭嘴了。”
最后吃饭的地方选在了大排档,我不太饿,简单吃一点,他们俩吃饭,喝酒,凌晨四点才结束。
小马不能开车,便把车停在了路边,准备走回去。
但是小马的家和我们两个方向,于是便分道扬镳。
我和少年走在长长的,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路灯微黄,照得人面孔柔和,心也跟着发软。
我们走得很慢,好像这条路没有尽头。
快到我家时,他忽然说:“再走两圈?”
求之不得。
我心里一万个愿意,表面却轻描淡写,“行。”
我们去体育场,我们坐在草地上,我听他说学校里的事情,他问我学校里的事情,他说有机会去西北,我说好啊,我肯定做东。
要回去的时候,他先一步站起身,我手正要按在地上撑力,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我一怔,擡头,他目光微垂,头顶月光清浅,照得他很温柔。
我一翘唇,伸手拉住他的手。
两个人都在用力。
我站起来,先松开手,他也松开,说:“走吧。”
我说好。
他本可以直接从体育场抄近路回家,但是选择绕路送我回家,我知道这是理所应当的,是礼貌,是素养,是出于对女生的照顾和尊重,但我仍然为之欣喜,觉得我在他心中,一定是特殊的那一个。
新年的时候,满城再次响起爆竹烟花声,我在老家,在零点那一刻接到他的电话。
我跑到平房的二楼,夜半冬风吹得我睁不开眼,但我心里却像着了一团火。
他跟我说:“新年快乐啊。”
我说新年快乐,问他在干嘛,他说跟你聊天呗,我笑。
我们继续聊,聊很久。
就像那晚,我们一直走,一直走,没有尽头,不见天亮,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