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报了西北,他仍在省内,我们距离八百公里。
我们省位居中原,四季变换明显,但西北是一个没有春秋的城市,夏日离开,秋雨刚落一场,气温就低至个位数,我在十月的天裹着大衣在校园里散步,室友陪同一起。
满地枯黄落叶,我给她拍照,她说要发给男朋友看,说完又叹气:“家里还穿着单T。”
风从天桥掀来,我不由自主裹紧了衣服。
室友察觉,“冷?”
我摇头。
我站在桥上往下看,看携伴观景的情侣,看独自前行的路人,看墙角警惕的野猫。
我不冷。
我只是在想,这八百公里的距离,使得我们连四季都无法一起度过。
我只是,忽然有点难过。
我只是,忽然醒悟,我根本没有往前走。
我还没有准备好。
十月底,小猴子给我发来一张截图。
她问我什么意思。
是小语种。
是我学的专业,我扫一眼就懂,问她谁发的。
她沉默很久,说一句:在他空间里看到的。
那天时间其实很晚了,但我还是下了床,一个人去阳台,我靠在窗边看漆黑的夜空,零星几点,明天应该算是个好天气。
可是尼古丁冲进肺里的同时,我泪流满面。
小猴子拨来电话,我手抖得烟都拿不稳,烟灰簌簌地掉,未及地面就被风吹得毫无踪迹。
我接通电话,狠狠咽一下喉咙。
对面已有哽咽。
我们各自无声。
可是无声胜有声。
良久,她才叹气说:“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一个女生给一个男生留言,留别人看不懂的文字,还能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说话,眼泪把烟都打湿。
她又沉默,半晌吸了吸鼻子说:“我只是不懂。
“不懂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那么多年……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吗?”
我终于捂住脸,泣不成声。
是啊,我们只是不懂,不懂,这么多年,难道只有我们在记得吗?
十一月,西北彻底进入冬季,我怕冷,每天都穿很厚,有一次拿快递的时候因为穿太厚手脚不便差点滑倒。
有人扶住我。
我站稳后发现对方是学长。
刚入校那会儿,大家在贴吧里找老乡,学长学姐组织老乡见面会,我和学长相识,之后加了Q。他对我很好,我们团建吃饭,我鞋子不合适,脚后跟磨得出血,他去买创口贴,当着很多人的面蹲下为我处理伤口。
我局促不安,却又躲闪不及。
我室友和他室友一个老家,挺熟,他就总是借着给我室友送东西的由头来找我们,每次我室友都要拖着我一块去。
他什么意思,我了然。
我拒绝了他。
他笑着说:“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我说是啊。
他又问:“那不能试试?”
我找借口,说他今年大四,很快就要毕业了,我才刚开始。
他说他在西北实习。
操场上人来人往,我和他坐在中央草地上,我望天良久,才说:“我不喜欢你。”
我说:“我还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不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他坚持。
我笑了笑,说:“试过了。”
他愣住。
我说:“我试过了。”
我试过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然后辜负他。
你看,我不是个好人。
我是个坏人。
坏人活该没有好结局。
我们之后没有再见过面,这个时间,算算,他该离校了。
我站稳身子,朝他笑了笑,他看我站稳才把手插进口袋说:“买的什么?”
我笑着说一些吃的。
他“嗯”一声。
我抿唇,寒暄问:“你是不是要离校了?”
他说下个月。
我点点头,“一切顺利。”
他笑:“不送送我啊?”
我看着他,几秒后摇了摇头。
他与我对视,几秒后点了点头。
我们分开,各自去往各自的目的地。
回去后室友大概听说了此事,跟我说:“你心真狠。”
我笑着说还好,实则在心里反问,我心狠吗?
如果真的狠,为什么偏偏走不出这没枷没锁的牢笼?
我不是心狠,我只是不喜欢他。
我也不是不狠,我只是……太喜欢他。
十二月,他生日前一周,仔仔忽然拉了一个群,群里是我们几个人。
其实高中我们就不怎么联系了,六个人,两个人退学,剩下四个分布三个学校,我和仔仔一个学校,但我们不一个班,我学文,他学理。
很多分别,无需提前相告,也无需误会争吵,我们在一列长长的列车里,偶尔一站碰巧坐在同一节车厢里,相聊甚欢,以为下一站就是永远。但其实,每一次告别都在无声的时间里。
时间是课题,分别是必修,重逢也是。
我们重新在群里叙旧,相谈甚欢。
小珍珠忽然提出少年是不是要过生日了,其他人纷纷附和,几个损友什么都说,他在忙,直接发语音,嗓音散漫:“我过生日你们送什么?”
他们说:“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其他人大笑。
他忽然@我,问:你呢?
群里沉默几秒。
我没想到他会忽然@我,一时之间说不上来话,最后还是他自己匆匆说:“我有课,先撤了。”
我没回答他我送什么。
但是在他生日前三天,我给他要了地址。
他:真打算送我点什么啊?
我说:是啊。
重逢这层台阶,是他先迈开的脚步,我随之紧跟其后,生怕他以为我已走远。
我送了他一封信,几本东野圭吾的书,和两张上次和室友一起拍的照片。
他收到那天跟我说:我收到快递短信提醒了,现在准备去拿。
我开玩笑:大哥留步,是炸弹。
他:那我赶紧,别误伤别人。
我笑。
笑里全是紧张。
我不知他看到那些信会怎么想,看到那些照片又怎么想。
我在宿舍坐着,像座雕塑。
期间小猴子发来消息闲聊,我截屏发给她,她发我一串省略号,并说:“随你吧。”
她说得轻巧,但我知道她在骂我。
我仍然一动不动。
直到他发来消息。
他说:啊。
他:收到了。
他:看见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回了个:嗯。
大概三五分钟,他又回一句:我特别喜欢。
我笑了。
宿舍一个人没有,我笑着笑着就开始抹眼泪,最后干脆双手捂脸。
又过很久,他跟我说:我和她分手了。
我心有波澜,却还要宛若朋友口吻关切问:怎么了?
他说:回头再说吧。
我说好。
他又问:打电话?
我说好。
电话接通,他在学校操场散步,我们各自无话,沉默很久,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他一声叹息。
我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