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江雪若本来打算上个厕所回去继续睡,顿时被程焰吓得无比精神,可程焰只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就走了。
她回到房间里,把被子蒙在头上,可还是觉得无比清凉,身子露出来总觉得有鬼来抓她,闷在被子里又很难受,最后她把灯都打开,然后盘腿坐在床上,一边放大悲咒,一边玩手机分散注意力。
班级群里一大早就有人在聊天了,在说期中考的事,几个学习好的,都在哀嚎,说自己考砸了。江雪若又去刷空间动态,发现,夏天一大早已经跑完步在做题了。
她不想写题,一看见题目就头疼,尤其是数学,太难了。
前段时间里,姑姑问她,想不想出国。
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她不想出国,但姑姑骂了她,“江雪若,你已经不小了,我不想骂你,但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爸爸没了,你姐姐也去世了,在这个家里,跟你最亲的人已经不在了,其次是我和你奶奶,除此之外,都是外人。我知道,我和你奶奶的做法你可能不太能理解,你一向是个心软善良的孩子,但是我和你奶奶能害你吗?周敏玉说到底只是后妈,她对你再好能有多好?现在她的亲生闺女都接来了,就算表面上说得好听,她心里指不定偏心成什么样呢!以前是看你小,不想跟你说些有的没的,但这个女的,我们家是打心眼里看不上,她跟他前任老公离婚不到三个月就往你爸身边凑,亲生闺女说不要就不要,你别被她骗了。你就跟着她吧!等你将来一事无成你就知道你有多幼稚了。”
关于妈妈的过去,她其实不大知道,也不清楚她上一任老公怎么样,甚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她有个亲生女儿。
但爸爸对妈妈很好,也一直相信她,江雪若觉得如果她是装出来的友善用心,那能装十几年没有破绽,她也愿意相信她。
她有很多反驳姑姑的话,可唯一没办法反驳的就是,她学习不好,前途未卜,爸爸留给她的东西并不算太多,其实大部分都在奶奶和姑姑那里,一些无法拿走的,落到了江雪若名下,反正仗着她不懂,母亲也不争。
群里还在聊天,有人在猜:要我说还是焰姐牛逼,你们说焰姐这次数学不会还是满分吧?
——这次这么难,她要是还能考满分我就磕头叫爷爷。
——别跟眼哥争爷爷,眼哥不会同意的。
——不过感觉焰姐这次发挥不错,出考场的时候我问她最后一道大题答案,她答案跟毛毛说的一样。
——靠,我羡慕了。
——时神呢?时神最近好认真,认真得我都自惭形秽,为什么有人长得好看,脑子还好使。
说着,一群人去押程焰和季时屿成绩了,仿佛两个人已经考年级第一第二了。
江雪若也有些羡慕,她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程焰的时候,打死她她都不会相信,程焰是个好学生。
程焰洗漱完,没有在家里吃早餐,随便吃了点面包片就出门了。
十一月中旬的江城已经很冷了,下着雨,更显得冷寒,但程焰照旧只穿套头卫衣加外套,显得清凉无比,美丽冻人。
她不冷,天生就是小火炉,有时她甚至觉得,可能是名字带来的神秘学影响。
程焰先去了书店,站在书架前看完了一本推理小说,于是在疗养院门口等季时屿,看到季时屿的时候,福尔摩斯附身一样,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眼底憔悴,应该是没睡好,他手里依旧拿着一把伞,据她长时间的观察,他在学校不会拿,应该是单独出门或者去陌生地方会带一把伞。
而且今天真的下着雨。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他心情应该很不好。
其实程焰想不太明白,季时屿不是一个非常叛逆的小孩,反而不说话的时候总给程焰一种很成熟的感觉,甚至于以前程焰总觉得,如果不是看过他身份证,她会以为他至少二十岁了。
季时屿侧头看了程焰一会儿,“一直盯着我看什么?觉得我今天格外帅气?”
程焰:“……”
好吧,推理失败,还有心思跟她贫嘴,看来心情还好。
“时神,您一向这么自恋吗?”程焰问他。
季时屿愣了一下,时神这个称呼不知道怎么来了,但是带着一股子调侃意味,平常大家都私下里叫一叫,跟叫外号一样,但还没人当着他面叫过,因为他会觉得不爽皱眉,不太有人触他眉头。
他笑了下,“那我叫你什么?火火?”
程焰的社交账号昵称是一把火,随便起的,她一向懒,好几年都没换过。
自从加上了季时屿的时候,程焰就特别想换,因为一把火和及时雨,看起来就相克,而且是及时雨克一把火更多。
她一度想换成烈焰滔天什么的,后来觉得太幼稚了就作罢了。
没想到他还提。
程焰觉得他更幼稚,她冷笑一声,“我大周末过来陪你来医院,你给我起外号?”
她到现在都没办法理解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答应他。
简直荒谬。
季时屿笑了,“爱称。”
程焰:“……别逼我跟你动手。”
疗养院其实是一家私人医院,但不对外营业,门卫守在岗亭,进去的人需要登记,但门卫看到季时屿,却是点了下头,似乎是认识。
程焰跟着她进去了,进去便是一座假山喷泉,绕过去是主楼,还没到主楼楼下,便有人迎了下来,是个老阿姨,胖胖的,挺着肚子,走路却矫健,看到他,殷勤笑着,“太太叫我下来接接你。”说着,看向程焰,“这位是?”
“朋友。”季时屿神色恢复冷淡,恹着一张脸,表情阴沉。
虽然对方笑得很灿烂,但程焰觉得气氛更加诡异了。
电梯直上四楼,四楼靠窗的房间,程焰想说,自己在外面等他,但楼道里太安静,气氛又沉默,她便不好开口。
不过跟着到了病房,她便觉得自己想多了,房间很大,人也很多,她跟进去也没人注意。像是平常人家的居室,有客厅有厨房,病房里,女人坐着轮椅被推着出来见儿子,程焰顿时吓了一跳,女人瘦得有点脱相,坐着看不出来身高,但大概能感受到个子不矮,但体重估计连八十斤都没有,眼窝和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于是笑起来显得异常的怪异。
“阿时……”女人擡手的动作迟缓,指尖发着颤,说话的音调也不稳,倒是真的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眼神里闪着泪花,似乎因为儿子的到来异常的欣喜。
可季时屿却没回应她,凉薄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招呼了一个年轻阿姨,“带她去吃点东西。”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人朝着程焰走过来,轻声说:“跟我来一下吧!”
程焰看了季时屿一眼,正好看到他看了一下表,冷声说:“我就待十分钟。”
季母眼里盛满悲伤,“阿时……”
季时屿忽然按住心脏,似乎呼吸不畅似的,狠狠揪了下衣领,很久才偏头说了句,“别叫我。”
房间里至少有七八个人,都是用人,只有一个是周家的小辈,此时无论谁都一句话也不敢说。
程焰也没吭声,沉默看了一眼季时屿,觉得他好像很难受,不知道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她跟着年轻阿姨去了偏厅的桌前坐下,阿姨轻声问她,“吃点点心怎么样?”
程焰点点头,随便。
没多会儿,阿姨端来一杯玫瑰茶,一小份点心,配了一枚小钢叉,程焰迟疑地看了一眼,觉得自己大概确实是土包子,觉得这样吃东西实在太难受。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更不知道季时屿为什么要她陪着一起来,她心不在焉吃了一点点心,注意力都在客厅,客厅很安静,只有周慈慧小声说话的声音,大意只是不停在说他瘦了,叮嘱他平日里多吃点,说:“听小睿说你成绩很好,妈妈觉得很欣慰,以后你肯定是个很出息的孩子,但可惜我可能看不到了。阿时,虽然你不喜欢妈妈,但妈妈会永远爱你。以前的事就放下好吗?妈妈希望你能开心。”
季时屿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里忽然冷笑了声,“别说了,不然我现在就走。”
周慈慧沉默了,侧头揩了一下眼泪,表情很难过的样子。
程焰身边的年轻阿姨摇了摇头,“现在小孩,真是叛逆。”
程焰看了她一眼,忽然说了句,“他不叛逆。”
其实不应该多话的,但是程焰莫名想起那天考试时候季时屿的表情,还有昨晚上他站在楼道里的样子,以前程焰总觉得他这个人就是孤僻怪异,但现在突然品出了一点孤独悲伤的气息。
年轻阿姨顿时闭嘴了,抿着嘴尴尬笑了下,最后还是没忍住,说:“太太挺可怜的,病了好多年了,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每天除了静养,念叨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我是不知道母子有什么隔夜仇的,就算是过去有天大的不是,如今人都快……状况已经很不好了,都不能给她一点好脸色。同学,小季没带过朋友来,想必你俩关系不错,你也劝劝他,别让自己以后后悔。”
程焰没吭声,她跟季时屿不算熟,他为什么带她来,她也不知道。
她想起他昨晚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什么说的话:“恶魔都有人喜欢,我没有,非常难过。”
如果不是逗她玩,应该是有什么隐情。
说十分钟,第十分钟的时候,季时屿已经站了起来,程焰没等他叫,自己站了起来,朝着他走过去。
周慈慧一直就坐在轮椅里,此时目光追着季时屿,眼神里都是哀伤。
季时屿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头也没回地说了句,“等你走了,我会再来看你的。”
客厅里安静得诡异,所有人仿佛不存在似的,大概被季时屿阴冷凉薄的话震惊到了。
程焰和季时屿肩膀肩走了出去,似乎终于明白江雪若说的——每次他不去医院驰睿表哥生气,去了驰睿表哥更生气。
刚下了楼,季恒初的电话已经甩过来,劈头盖脸骂他,大意是以为他长大了会懂事点,说对他已经不抱期望了,但以为他面对时日不多的生母会有那么一点良知,没想到他还是那么冷血薄情。
季时屿安静听完了,但也没有反驳,只是不咸不淡“嗯”了声,然后挂了。
出了疗养院,马路边季家的车已经停着了,可季时屿却没有上车,而是拉着程焰坐在了马路牙子上,程焰一向是个不干不净不生病的野孩子,无所谓脏不脏,可她却觉得季时屿就这么坐在地上,有一种无言的悲壮。
仿佛把一朵玫瑰踩进泥坑里那样悲壮。
从认识开始,他就是个处处讲究一言一行都很少爷的人。
程焰一直没有说话,似乎无声在打量他。
他扯着唇角笑了下,“也觉得我挺过分?”
程焰摇摇头,思考片刻,忽然摊手,“不关我事。”
季时屿脸上的笑真切了些,“我挺喜欢你的。”
干脆,直白,热烈。
像火焰。
程焰:“……谢谢。”
说完,觉得硬邦邦的,忍不住皱了下眉,“别说点叫人接不上的话。”
季时屿偏头,扶额笑起来。
可笑着笑着,他突然耸着肩膀哭了,程焰看到了,但她装作没看到,安静地在旁边陪了他一会儿。
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回头的时候已经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程焰快要憋坏了,安慰人这件事,她是真的不擅长。
她说了句,“怎么不叫四眼陪你来。”
四眼人虽然聒噪,但至少会安慰人。她觉得自己来的用处也不大,还怪别扭的。
季时屿站起身,低头看着她,随口说了句,“大概是……他没你心软吧!”
程焰:“……你怎么这么欠。”
季时屿眉眼带笑,“火火,其实我今年十八了。”
程焰陡然看他,“嗯?”
“也或许十九了,人生前六年,我都住在地下室里。”
程焰不可置信看着他,她以前觉得他成熟,但从来没想过他年龄可能有错。
大约是早上推理小说看得太入迷,她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因为你妈?”
季时屿突然笑了下,笑意凉薄,看不出来喜怒,“她以前很不喜欢我。”
程焰表情严肃冷酷得仿佛不被喜欢的是她一样。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了,塞进她嘴里,“很久了,我可没跟你卖惨。”
糖很甜,程焰很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