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不睡觉你站这儿吓唬谁呢?”程焰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看着他,敛着眉,一副你吓到我了但我不承认的样子。
季时屿沉郁的表情散了些,扯着唇角轻笑了声,“吓到谁算谁。”
程焰撇撇嘴,打量他两眼,“你离家出走了?”
哪里有人大半夜的站在楼道里,还这副样子。
丧家犬一样。
季时屿从口袋里摸了一颗糖剥开塞进嘴里,然后才回了她一句,“没有,能去哪儿?”
离家出走的人,不是受不了了,就是为了让人重视自己。但他也没有受不了,也不期望谁重视自己。
所以也没必要。
大约是他的丧气戳中了程焰的心,她把垃圾扔在墙角,走过去和他靠在一块儿,想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竟然一句安慰的话都找不到,于是没话找话“哎”了声,“你怎么那么爱吃糖?”
风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凉意,楼道里空旷安静。
最开始他为了贿赂她,不让她告诉别人他去过南菏,就是送了一盒糖给她,坐前后桌的时候,拿她卷子也会给她递糖,她骨折去医院,她从治疗室里出来,就看到他在吃糖……
季时屿从口袋摸了摸,掌心摊开,四五颗糖躺在那里,他往她脸前递了一下,说:“以前低血糖。”
以前……那意思是曾经。
楼道里的感应灯灭得很快,程焰再次打了个响指,灯光明灭间,玻璃糖纸流光溢彩,程焰却先看到他掌心一道白线,她捡了一颗糖,眼神一直盯着那道白线,然后忍不住挑了下眉。
是疤痕?
应该是很细的利器留下的伤痕,据程焰丰富的伤情经验,感觉很像是鱼线勒出来的。但勒成什么样,才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疤?
“那现在呢?”她问。
季时屿笑了下,“喜欢吃呗!”
程焰:“……哦。”
季时屿看她一言难尽的表情,忍不住笑意更深了些,“怎么,男生不能爱吃糖?”
程焰剥开糖纸,把小块的硬糖咬在齿尖,“当然能。”
说完,程焰觉得自己把这天聊得死死的,于是补充了句,“小心蛀牙。”
季时屿偏头,笑得肩膀耸动。
程焰顿时不高兴了,“笑屁啊!”
季时屿说:“没,觉得你挺可爱。”
程焰头皮发麻,忍不住往旁边挪了两步,惊恐看他,“看来你受刺激不轻。”
“嗯。”季时屿坦然,“恶魔都有人喜欢,我没有,非常难过。”
季时屿把糖咬碎了,齿尖是浓甜的腻味,她侧头看着他,他略微垂着头,盯着指尖那张玻璃糖纸,唇角微微翘着,勾出来的笑容却显得异常的落寞,楼道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风声,还有雨声。
看起来是挺难过的,脑子显得更不正常了。
从见他第一面她就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然后那感觉越来越清晰,倒是开学这几天让她改变了看法,没想到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那表情,看不出来难过,只能看出来落寞。
所以也分不清,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程焰舔了两下上颌,轻声道:“想开点,等你遇到更不开心的事就会觉得现在没那么难过了。”
季时屿再次被逗笑,“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程焰烦躁地皱着眉毛,“不然打一架吧!”
季时屿侧头,“……什么?”
程焰:“我比较擅长这个。”
季时屿笑意因为她的话一直挂在唇角,他终于站直了身子,擡了擡下巴示意,“谢谢,我开心多了。忙你的去吧!”
程焰觉得他开心的也太容易了,不过她无意深究,点点头,提起垃圾,下楼了。
走了两步,楼道里感应灯又暗掉。
程焰这次没动,身后季时屿打了个响指,程焰打响指习惯性打两下,季时屿学她,连两次的间隔,一声大一声小都模仿的别无二致,程焰借着光回头瞥了他一眼,“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欠揍。”
季时屿笑着,“没有,你是第一个。”
程焰艰难地走了两步,步伐缓慢得很。
走了四五级台阶,再次回头看季时屿,季时屿也看着她,挑眉,“舍不得走?”
程焰面无表情邀请,“想不想下去走走?”
“你在约我?”季时屿问。
程焰点点头,催促,“去不去?”
季时屿沉吟片刻,一边剥着一颗糖,一边慢吞吞地往下走。
“好。”
从九楼到一楼,两个人一前一后,谁也没有说话,路过三楼的时候一个小孩在楼道口玩球,看到两个人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跑着回家了,估摸是觉得两个人太吓人了。
楼道的感应灯时明时灭,程焰不时擡手打个响指,觉得指肚都快磨破皮了,不明白哪个抠门精设计出来的灯,跟鬼片现场似的。
尤其季时屿还不说话,丧着一张脸。
扔了垃圾,程焰看着一直安静跟着她的季时屿,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更可怜了,于是邀请他,“随便走走?”
雨还下着,雾蒙蒙的细雨,谁也没有撑伞,程焰也就客气一句,但季时屿点了下头。
程焰倒是无所谓,那就随便走走吧!
他还是不说话,两个人沿着小区走了一圈,绕到小区外的公园,然后再绕过来,一个硬邦邦,一个冷冰冰,两个人散步实在不是一件美妙的事,不过季时屿竟奇异地觉得心情好多了,那股丧到极致想要世界毁灭的感觉没了。
于是脑子也恢复了转动。
程焰站在电梯里,抱着胳膊,唇抿得紧紧的,眼神死死盯着电梯上行指示灯的时候,季时屿脑海里忽然一闪而过,“你叫我下楼走走,不会是因为害怕吧?”
程焰刚想反驳,手机响了,江雪若在家里来回踱步无数次,终于忍不住打了电话,“姐你去哪儿了?”
“没事,散步。”
“哦。”江雪若碎碎念着,“我就是有点担心你,对不起,我也没有那么胆小,就是你刚刚在看恐怖片,又是看的关于电梯的,我就太害怕了。”
程焰:“……嗯。”
挂了电话,程焰和季时屿的目光在电梯的镜面上相接,程焰这种厚脸皮的,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没,关心你,带你下楼散散心。”
季时屿冷笑一声,“你伤害到我了。”
亏他还以为她是真的关心他。
程焰:“……”
这少爷平日里看起来还算正常,怎么偶尔看起来,脑子很有问题。
电梯八楼停下,季时屿没有下去,电梯门重新合上,程焰挑了下眉,“你打算跟我上楼?”
季时屿擡手按了顶楼的按键,面无表情,“想不开了。”
程焰嘴角抽搐,九楼也到了,程焰看着季时屿,季时屿垂着眼看着墙面。
电梯重新又合上了。
程焰咬着后槽牙,“我上辈子跟你有仇吧!”
她向来是个我行我素爱谁谁去他妈的随你便态度忠实贯彻者,谁也别想左右她,但现在,她竟然可耻地真有点慌了,不敢丢下他。
大概某人是真的为了捞伞能跳湖的人。
季时屿斜了她一眼,“谁知道呢!”
程焰嗤了声,“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
季时屿:“不知道,知道可能就想开了。”
程焰:“你跟我打哑谜呢?”
季时屿笑了,转了话题,“程焰,心挺软呢!”
程焰觉得自己听到了笑话,“心软不软不知道,但我拳头挺硬的。”
“那陪我去趟医院吧!”季时屿语气散漫,“我雇你当保镖,我爸让我去看我妈,但我怕挨打。”
程焰:“……”
电梯停在顶楼,季时屿看着程焰皱眉盯着他,一脸狐疑紧绷,顿时笑了,重新按了九楼,“我承认你是关心我了。”
程焰觉得季时屿总能精准踩到她的反骨,她忍不住嗤了声,“当个忧郁美人不好吗?少说话。”不说话她还能看他长得好看对他宽容点。
季时屿点点头,“你在夸我好看?”
电梯重新到了九楼,电梯门打开,程焰一刻也没停地踏出去,“真是见了鬼了。”
电梯门要合上的时候,季时屿忽然手挡了一下,看着她,“明天,不见不散?”
程焰皱眉,“我可没答应。”
季时屿伸手突然摸了下她脖子,程焰往后缩了下,厉目瞪着他,“你干嘛?”
“没见鬼,活的。”季时屿挑眉,“给你感受一下活人的温度。”
程焰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有、病!”
季时屿笑了下,电梯门合上,他看到墙面自己的影子。
“嗯。”
程焰回家的时候,还一脸暴躁,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触感还清晰着,季时屿的手其实很冷,温冷的感觉。
他手长得也好看,掌心躺着几颗糖的时候,手比玻璃糖纸更吸引人。
从头到脚,好看得赏心悦目。
可惜脑子不太正常,程焰没骂他,就是觉得他的行为和语言都奇奇怪怪的,在南菏的时候,程焰就没看懂过他每天到底在想什么干什么,在学校里,似乎也和其他学生没太大不同,可离得近一些,又觉得他不太正常。
不过……他去医院干嘛?
他爸叫他去看他妈,他为什么怕挨打?
周敏玉还没有回来,江雪若看她终于回来了,这才放心下来,看她不太高兴,闲扯了两句,就回房间了。
程焰也回了房间,照旧写了会儿卷子,卷子很简单,比期中卷子的题目简单多了。期中考的题目这次变态难,好多人考完都崩溃了,就连程焰数学程度不错的人,都难免考得头昏脑涨。
她回忆了下自己的考卷,觉得自己这次发挥得不错,她挺喜欢难题的,可以拉开分差。
但想起考试,不免又想起昨天季时屿的表情,他侧头看着窗外,眉眼里是化不开的阴沉,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心事。
她觉得烦,干脆丢了卷子,拿出来手机给季时屿发了消息。
[一把火]:明天你真的让我陪你去医院见你妈?
[及时雨]:求你?
[一把火]:……
又来,这招还用上瘾了。
[季时屿]:求你,我不想自己去。
[一把火]:哦,只要你觉得合适,我无所谓。
算了,她好像还真吃这一套。
虽然她觉得这真的不太合适吧?
程焰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一会儿觉得季时屿脑子不正常,一会儿觉得自己脑子不正常,一向睡眠质量良好的她,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她顶着一脸带着起床气的阴郁表情,把起来上厕所的江雪若都吓清醒了。
江雪若战战兢兢问了句,“姐你怎么了?”
程焰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我昨晚好像真的见到鬼了。”
江雪若后退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