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审讯?程焰忍不住挑了下眉,她觉得自己挺友好的,毕竟虽然不知道季时屿在想什么,至少行为上是帮助了她的,她多少还是带点感激的。
大概成穗说得没错,她就是站着不动,也带着攻击性。
习惯了,改不掉。
又或者天生她就是这种不讨人喜欢的人。
电梯上行,很快就到了。
季时屿和四眼在八楼下去。
程焰九楼回家,江雪若战战兢兢跟在后面,小声问了句,“他是在楼下吗?”
不是问句,只是太惊讶了。
程焰“嗯”了声,心想还挺阴魂不散。
说起来两个人真是走到哪儿都能碰上,在南菏是房东女儿和房客,来了江城是同班同学,现在还成了上下楼。
家里很安静,房间里很少软装,显得空旷冷清,程焰倒是无所谓,江雪若倒是有些难过,以前爸爸还在的时候,妈妈很乐意给家里增添一点小色彩的,墙上的油画,花瓶里的鲜花……
说起来,妈妈似乎很久没开心过了。
江雪若忍不住说了句,“姐,你喜欢花吗?”
她一边说,一边换了拖鞋,把书包暂时放在沙发上。
程焰挽了下袖子,无所谓道:“还行,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吃饱都困难的人,是很难有发现美的眼睛的,提起花,程焰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南菏家里那个露台,露台的栏杆上爬满了爬藤植物,蔷薇怒放,只是谁也没打理过,倒是有一种野性的美。
季时屿似乎很喜欢那个露台,经常坐在那里发呆、画画、拍照。
程焰想起他,忍不住挑了下眉,他在南菏和在江城,差别还是挺大的,昨天考试时候的他,才更接近于在南菏的状态,一脸阴沉,又丧又病恹恹的,程焰这种不大关注别人的人,都经常忍不住多看他两眼,然后跟程训之说,“他不会得绝症了吧?”
电视剧小说里不都那样演,绝症美少女……不,美少年,不愿意让爱人或者家人知道自己不久人世,默默远走他乡……
年纪轻轻,看起来心事倒是不少。
“姐……姐?”江雪若扯了她一下,“你想什么呢!”
程焰站在冰箱前,回神看了她一眼,“想吃什么?”
江雪若看着冰箱里满满当当的食材,后知后觉:“你要……做饭?”
程焰摊了下手,“你也可以吃泡面。”
不知道为什么,江雪若觉得很神奇,看了程焰好几眼,似乎没办法把她和做饭联系到一起,好半天才摇头,表示自己不要吃泡面,“我都可以,我不挑食。”
程焰点点头,扭头过去挑食材,然后这时候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出神的时候,江雪若问了她句什么,于是回问她,“你刚问我什么?”
江雪若说:“就问你喜欢梵高还是莫奈风格的画,我想买几幅画挂在家里。”
程焰:“……”
江雪若看着程焰皱起的眉头,有点儿慌,“我说错什么了?”
程焰“啧”了声,把需要的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对着厨房里的电器研究了会儿,最后拍了拍洗碗机,“我以前都没见过这玩意儿。”
江雪若不明所以,“洗……洗碗用的。”
程焰扯着唇角笑了下,“我意思是我不认识梵高也不认识莫奈。”
也不至于不认识,就是觉得她这话题对自己这种乡下土狗挺扯淡的。
江雪若倏忽才反应过来,“……对不起。”
程焰拎着她脖子把她推出去,“别站在这儿碍事。动不动对不起你累不累,我不喜欢别人唧唧歪歪,下次有话直说,吵起来我也不会跟你动手,放心。”
江雪若被她训斥了一顿,倒也没觉得难过,就是觉得她这个人挺奇怪的,也不坏,就是凶巴巴的。
“哦。”她说,“我尽量。”
从小到大她都这样,估计不好改。
程焰觉得自己的破脾气都改不了,让这小孩改估计强人所难了,于是说了句,“随便你,我的话也不重要。”
江雪若:“……”
她真的好奇怪。
季时屿进门的时候,徐静不在,孙书玉正在厨房做饭,听到动静忙出来问道:“小季回来啦?现在吃,还是待会儿吃?”
季时屿还没说话,四眼先擡了头,“孙姨,现在,我快饿死了。”
孙书玉看到周思言,真情实感地笑了,“好嘞。”
她挺喜欢周思言的,至少每次他来,家里会显得有人气一些,她做保姆也做了近十年了,去了不少人家里,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主人家。现在这家的活儿是最好做的,平日里女主人都在家,没事就插花煲汤做甜点,她差不多也就是打打下手,找点琐事做一做,不累,女主人脾气也好,很少挑剔她,还处处照顾她。
只是这家的小孩太难搞了,沉默寡言,极度不喜欢吵闹,也很少理人,虽然对她来说还是个孩子,可她常常在他面前说不出话来,干什么都小心翼翼。
甚至于,他在家的时候,她连电视都不敢开,走路都轻手轻脚,电话铃声都调成震动。
所以每次徐静不在家的时候,她都觉得备受折磨,而这时如果周思言在,她真是由衷觉得高兴。
饭吃到一半,徐静就回来了,季时屿难得主动搭话,“楼上的房子,你卖出去了?”
徐静换完鞋,从玄关的盒子里找了个皮筋把头发扎起来,“啊”了声,“是啊,看到挺多人为了小孩上学愁得不行,费尽心思买近一点的房子,我霸占一个空房子,总归心里过意不去。你放心,特意帮你确认了,家里没有小朋友,也不养宠物,一个妈妈带两个女儿,还有一个保姆,不会吵到你的。”
季时屿却看着她,一针见血道:“你缺钱了?”
徐静愣了下,扯了下唇角,起身去卧室去换衣服,“没有,别乱想,我跟你爸的事跟你也没有关系。”
季时屿挑了下眉,“嗯,”
徐静换完衣服出来,忍不住又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楼上房子卖了?吵到你了,不高兴?”
季时屿摇了下头,“没,挺好的,没怪你。”
徐静点点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四眼倒是笑了,“哎呀徐姨你别在意,我们就是今天上楼的时候碰到楼上的邻居了,你说巧不巧,我们班的纪律委员。”
徐静这才安心了,“原来是同学啊!改天可以叫家里来玩。”说完似乎才想起来,楼上的妈妈带的是两个女孩,于是又补充道:“算了,从小到大也没见你交过女朋友。”
说完徐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笑了,“看我这张嘴,我是说女性朋友。”
她是不反对小孩和异性交往的,就是交了女朋友也没什么,都是快成年的大孩子了,教会他正确对待感情,比坚决反对来得更有意义。
不过阿时这性格,别说女朋友,交个朋友都困难。
说起来阿时和思言认识,还是因为两家住隔壁,联排别墅,两家延伸出去的露台几乎是挨着,季时屿住的房间和周思言住的房间阳台相望,阿时刚带回来的时候,不说话,很沉默,脾气还特别大,经常不顺心就翻脸,自己躲在房间里画画,他没有学过画画,画的东西也抽象没有逻辑,线条全无,但色彩却很鲜明,只是画风阴沉诡异,常常叫她一个大人看了都难受。
那时还是季恒初亲自带孩子,季恒初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两个人常常吵架,不过其实说起来,也没有什么要不得的矛盾,只是季恒初对自己的前妻念念不忘,所以根本无法理解阿时对前妻的憎恨,他前妻身体也不好,阿时的身体差似乎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徐静和季恒初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交易,所以她从来不过问旧事,听说是前妻打过阿时,阿时带回来的时候还带伤,季恒初自然也是心疼孩子的,而且前妻精神有点问题,起初也尽心尽力放在身边带着。
只是后来养了几年,无论怎么教,阿时对母亲的憎恨都无法消解,季恒初渐渐觉得这小孩冷血薄情,他脾气差,那会儿怒气上来也打过阿时,只是这孩子犟得很,怎么都不服软,季恒初生意渐渐也忙起来,所以就找了她,自从她带孩子后,阿时脾气一年见一年地好了起来,只是在生母的问题上,一向也不妥协,这些年生母病情越来越重了,时常想见自己儿子,也懊悔过,道歉过,只是阿时还是没有办法原谅她。
因为这个事,季恒初和儿子关系一直很差,不提这件事相安无事,一提起来,准吵。
本来这几年季恒初也想开了,日子总归是要过的,既然无法调和,就尽量不提了,对各自都好。养了一个白眼狼就白眼狼吧!总不能扔了,他多次提过,养季时屿养到毕业,就再也不会管他了。
只是暑假的时候,季恒初的前妻周慈慧身体急速恶化,季恒初再次提出要季时屿去陪陪他母亲,季时屿去了,只是态度很差,导致周慈慧一直在病房哭,她一哭,季时屿就出去了,驰睿去跟季恒初告状,季恒初去的时候,先扇了他一耳光,季时屿沉默很久,最后却是笑了下,什么都没有说。
当天他就买票走了,没有跟季恒初说,倒是跟徐静交待了。
徐静听完只是叹了口气,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电话不要断,不要让她联系不到他。每年暑假他都不在家,她也习惯了。
季时屿答应了。
徐静和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深知他不是那种不服管教无法无天的小孩,相反很多时候他显得十分的成熟稳重。
所以她也没有端着“母亲”的架子责怪他,反而跟季恒初联系的时候,提了一句,“阿时不是不讲道理的小孩,你有没有想过,问题可能出在你前妻身上?”
季恒初不耐烦道:“行了,你别给他开脱了,现在成这样,也有一部分是你给他惯的。翅膀硬了,无法无天了,他妈就是千般不是,说到底那也是他亲妈,他跟她亲妈闹成这样,你还护着他,你别把自己的私人感情带到教养孩子身上。”
徐静顿时就气笑了,“私人感情?什么私人感情?你以为我会对你前妻心生不满?您真看得起自己,也太小看我了,你就算现在跟你前妻复婚,我也二话不说离婚给你前妻腾位置,倒是你,护前妻跟护着什么似的,自己的儿子倒是不在意,你有试图了解过他为什么对他母亲憎恨成这样吗?”
季恒初坚持认为就是小孩子不懂事,不识好歹,欠打。
徐静为此还和他大吵了好几回,那会儿就想着,就是离婚她也要说,不过季恒初这个人脾气是难搞,倒是也没有那么小肚鸡肠。
不过这些她都没告诉阿时,小孩本来就很少高兴,她也不想给他添堵。
即便好友都说她这么做不对,说她没有生过孩子,不懂当爸妈的心。
说她不负责任。
她的确是没有亲生孩子,但她知道孩子是独立存在的,不是爸妈的附属品。
他首先是个人。
至于对不对,再说吧!
生活里哪里有那么多绝对的对与错。
徐静去洗澡换衣服,季时屿和周思言在客厅吃了饭,周思言吃完饭去厨房找东西喝,自来熟地拿了两瓶饮料,一瓶自己喝,一瓶给阿时。
路过客厅,桌上手机响了两下,周思言凑过去看,是短信,通知栏里能看到,他念道:“叫季时屿这周末去一趟疗养院,他一天不去,生活费就一天不给……”
季时屿和徐静的手机一模一样,念到这里,周思言才意识到这不是阿时的手机,顿时闭了嘴。
但短短一句话,季时屿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
季恒初这个父亲当得并不算失职,至少在金钱上从没亏待过他,也没亏待过徐静,徐静平日里吃穿用度,都可以用奢侈来形容。
从暑假时候,季恒初就因为周慈慧的事情和他吵过架,之后季时屿就去了南菏,并且再也没有联系过他,倒是好几次徐静联系他,欲言又止地提季恒初,希望他和季恒初不要因此生罅隙,季时屿一直拒绝讨论这件事。
季恒初也没有再联系过他,他还想过,这不像是季恒初的风格,没想到不来跟他吵,倒是把问题都抛给徐静了。
坐在沙发上的季时屿顿时脸色阴沉得骇人,周思言尴尬地笑了笑,“阿时你别生气,这事儿吧……”
季时屿却突然擡了下头,“你先回家吧!”
这事周思言也没有发言权,也无从劝起,他其实不想看到阿时跟父亲闹成这样,可又没办法劝阿时听话。
很早时候他就问过阿时,是不是他妈妈对他不好。
阿时只是笑了下,“是不好。”
“她虐待你?”他没见过周慈慧,但很巧的,都姓周,江城就这么大,他跟周慈慧往上数四代,还是同一家,虽然远得跟陌生人差不多了,但总归还是有一点交集的,所以倒是听说过不少周慈慧的事,据说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留学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亚裔美国人,家里不同意,最后家里做主嫁给了季恒初,季恒初倒是对她一往情深,婚姻头几年也算是相敬如宾,只是她还是没办法忘记旧人,多次明示暗示自己不爱他,季恒初刚开始装作听不懂,最后心也冷了大半,同意离婚了。
离婚后周慈慧就跟家里闹翻了,之后好几年没人影,据说是找那个旧情人了。
离婚后季恒初一直忙公司的事,因为这个,季家跟周家好几年关系僵硬,过了三四年,周慈慧突然回了江城,周家也突然联系了季恒初,希望他把孩子带回去,因为周慈慧精神状态堪忧,根本没办法抚养孩子。
季恒初带着季时屿做了亲子鉴定,确实是他的孩子,那时候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据说离婚后没多久周慈慧就发现怀孕了,也没想过告诉季恒初,那男的起初也并不介意,只是后来感情淡了,倒成了□□,周慈慧跟那男的断了,带着孩子回了江城,一直住在娘家,郁郁不乐,精神状态变差后,就动辄打骂季时屿,周家也是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所以把孩子交给了季恒初。
如果是周慈慧虐待阿时,四眼是相信的。
但阿时那会儿只是笑了下,“以后再说吧!”
四眼听得怪不是滋味的,觉得阿时可能是不想说,但结合一下,大概也能猜到,应该是很过分的,而且不是普通的过分,不然阿时不至于连说都不想说。
所以无论驰睿再怎么骂阿时白眼狼,他都不在乎,也不会去劝阿时。
这会儿看着阿时阴沉的脸色,四眼久久没有说话,最后点点头,“那我先回家了,有事跟我打电话。”
季时屿:“嗯。”
江雪若吃两口饭就看一眼程焰,看得程焰莫名其妙,皱着眉问:“不好吃可以直说,可以不吃,不要这样看我。”
江雪若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没,好吃。就是不敢相信,是你做的。”
程焰嗤笑了声,“我五岁就自己煮饭了。”
那会儿还够不着桌案,搬个凳子切菜。
说着,程焰开了餐厅墙上的显示屏,找了个片子看,是个恐怖片,她当下饭片看。
江雪若不可思议地看了她好几回,一方面是觉得她会做饭很神奇,一方面是觉得她好恐怖看恐怖片都没表情,她背对着显示屏,光听声音都头皮发麻,但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扫她兴。
她吃完饭勤快地去收碗,结果到厨房手滑先碎了一个盘子,程焰无奈地扶额,过去把她扯开,收拾了碎片,指使她去倒垃圾,“这你总会吧?”
江雪若乖巧点头,提着垃圾下楼去。
两分钟后,她重新冲回来,站在门口,和程焰大眼瞪小眼。
程焰冷笑了一声,“别告诉我你找不到垃圾桶。”
江雪若心有余悸,吞咽着唾沫摇了摇头,“有……有鬼。”
程焰:“……”
真他妈想揍人。
江雪若哆嗦着,“不,可能是有人,楼道里,我……我害怕。”
程焰无语,“电梯不走,你走楼道下去?”
刚刚恐怖片就是关于电梯的,她本来没觉得多害怕,但刚刚提着垃圾走到电梯门口,顿时像是有一百只鬼藏在电梯里等着咬她,她果断走楼梯下去,可刚走了一段,就看到转角处有人影,顿时三魂六魄全丢,飞奔上来了。
“我……”她也觉得自己太胆小了,但是不好意思再说,只能瞪着眼看程焰。
程焰看她一副呆滞的笨蛋样子,顿时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垃圾,认命道:“算了,我去。”
真是的。
她出门,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忽然外头看了眼楼道口,楼道的感应灯暗着,她忍不住挑了下眉,好奇心促使她走了过去,她倒是要看看有没有鬼。
她大步走过去,下了两级台阶,然后打了个响指。
感应灯亮了,转角窗户旁倚靠着一个人。
四目相对,程焰陡然倒退一步,“操!”
季时屿凉凉看着她,“我有那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