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第八十章继续
“昨夜池中疗伤,也是这么的……磨人吗?”
殷无渡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身上的伤处,轻哑的笑音有片刻的凝滞,而后陡然低沉,“这才刚开个头呢,轻点缠,晚晚,你绞痛我了。”
低沉的气音像是风声灌入耳中,让人难以忽视,听起来不像是抱怨,更像是压抑着兴奋的撒娇。
“问题肯定不是出在我身上。”
晏琳琅已经为他修补了一次伤痕,对此事深有体会。
小阿渡生得一点也不可爱,和他的神明识海一样深,一样大,让人望而生畏。晏琳琅单手尚且无法完全掌控,更遑论要将其吞入腹中,当做连通他识海的桥梁。
“相比于昨夜疗伤,你今日的样子,已经配合许多了。”
说话间,晏琳琅擡手在他肩上用力一推,就着现有的姿势调转上下,将伤患牢牢抵在榻上,柔滑的秀发浓墨般淌下,落在那片硬朗挺阔的少年胸口。
身上的重力一压,殷无渡闷哼一声,侧首抿唇,缓缓打开潮湿的眼睫道:“不公平啊,晚晚昨儿已经坐了我半宿,今天怎么着也要换个姿势疗伤吧?”
连昨晚她在他腰上坐了半宿都记得,果然方才的失忆都是假装的。
“识海修复并非易事,所以,星魄得由我掌控。”
晏琳琅一手按着他飞扬的锁骨,不许他乱动,一手自他喉间的凸起朝下缓缓滑动,落在心口那片灵枢金魄炼化的伤痕上,俯身缓缓下沉,“不想伤情恶化的话,就乖乖听我的。表现得好,下次……奖励你自己来。”
以本体星魄疗伤不用额头相贴,而是换做其他地方紧密相连。以神魂为绷带,灵力为良药,将破损的神识一遍遍缠紧,润泽,修复。
晏琳琅从不知道,清醒的殷无渡在疗伤时有这么多的话要讲。
他会掐着心上人的腰肢,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诉说诸如“晚晚身上好软,好香,好滑”“有点痛,但我喜欢”之类的低语……从疗伤时的触感到视觉,从气味到声音,不厌其烦地分享自己的感受。
晏琳琅险些被他弄得分神,索性揪住他披散的墨发,以唇封缄。
识海中的星魄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力量沿着破碎的神识裂缝游走。日光映在不住摇晃的帐纱上,逐渐西斜,然后寂灭。
“这次没有天雷示警了。晚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黄昏的晦暗中,殷无渡的眸色亮得如桃花上的清露,这样告诉她,“我已堕落九天,要做一辈子的野神了。”
“你不是野神。”
晏琳琅吻了吻少年额间的红纹,微微一笑,“你还有我。”
八百年的时间碾过,两人之间神明与凡人的身份对换。
不变的是,他们依旧牢牢抓住了彼此。
……
经过两次修补,殷无渡的神识稳定了许多,每日除了和晏琳琅睡觉,就是睡觉。
柳云螭说他神识损耗极大,多多睡眠才能更快恢复,晏琳琅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鬼蜮已毁,阴煞尽除,威胁六欲仙都的最后隐患已解决干净,仙都百姓额手称庆,就连曾仙门百家的掌权人也陆续送了不少拜帖过来,庆贺者有之,攀附者有之,打听虚实者亦有之。
六欲仙都如今的风头更甚往昔,连带着晏琳琅也不得片刻松懈。殷无渡沉睡的大部分时间内,她都往返于仙都六部与饮露宫之间,处理积压的公务。
大致摆脱情咒的控制后*,晏琳琅的性子越发沉静,对情爱男色兴致骤减,反倒有些喜欢上了这种运筹帷幄、扎堆于案牍中的繁忙生活。
“鬼蜮那边清理得如何了?”
晏琳琅端坐于案几后设计新的阵法,顺手在玄青递来的公文上勾上朱批。
玄青躬身道:“鬼蜮的太阴真火烧了七个昼夜,没有一只阴煞恶鬼逃出。古战场里的阴煞,玄戈已带金乌卫前去清剿,最迟再过三日便能了结……只是,没有找到尊主所说的那支金色神箭。”
晏琳琅笔锋一顿,思忖道:“找不到就算了,这等神器不想现身时,就算把那里翻个底朝天也没用。古战场那块地原属于弥城,眼下无主,待阴煞除尽后,便插上我仙都的紫羽金合欢徽旗。”
“尊主想将这块荒地纳入版图?”
玄青似有顾忌,“弥城因破仙之战的缘故荒废已久,少说也要数十年才能彻底祛除阴气,费时费力,故而与之毗邻的灵宝门视其为烫手山芋,不肯接手。尊主可要再观望观望?”
“我收下这块地,不是为了扩大版图。”
那里是三十万凡人为反神权而拼死抗争过的地方,不该受此污名。
“何况,古战场是无妄河的源头所在,这块地若划入我仙都境内,一则可开凿一条从弥山通往外界的关隘,出入仙都便不再拘泥于无妄河摆渡;二则圈占此地,也可防止宵小之辈从此道绕进仙都,避免节外生枝。”
晏琳琅这么一说,玄青如醍醐灌顶,瞬间明了——
弥城古战场虽是座毫无灵气的死城,却紧挨着六欲仙都的西北角,万一有贼人绕过无妄河从此处潜入仙都,难免会带来麻烦。故而尊主索性圈占此处,将主动权掌握在仙都手中……
“将死城变成活路,尊主高瞻远瞩,实属英明!”
玄青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瑰丽少女,打心眼里折服。
“可要听风司昭告其他仙门,弥城已由仙都接管?”
“不必。仙都徽旗之下,无人敢抢。”
短短数言,无不透着仙都之主的霸气威仪。玄青也跟着热血沸腾,领命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等等。”
晏琳琅又唤住她,拿出自己一早画好的图纸,“让五味司的铸造师按照这图纸所画打造一尊金身像,运往弥城入口。”
五味司的动作很快,不出三日,便铸好雕像运至清理干净的弥城入口。
晏琳琅前往无妄河的源头织造新的护城阵法时,特意去瞧了眼。
金身像打造得光彩烨然——冷峻坚定的少年帝王手持扶光剑,将戴着半截面具的国师钉在石阶上,神态栩栩如生,爆发般的力量仿佛要冲破金身像汹涌而出。
这是晏琳琅画得最用心的一次,不得不说,五味司铸造师的手艺亦是精湛无双,竟然将她画上的姿态、乃至微末表情都刻画得纤毫毕现,宛若真人再现。
玄戈来请示晏琳琅,给这尊金身像取个什么名字。
晏琳琅想了想,以灵力为刀,在金身像的基座上刻下“扶光斩魔”四个字。
那八百年未曾洗净的污名,就由她一点点修正。
晏琳琅在弥城待了七日,才将此处的护城阵法织补完善。
“派人看好此处关隘,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她吩咐好金乌卫,正欲御风赶回饮露宫,便见指间的紫精指环光芒急促闪烁。
晏琳琅转身行至一旁打开留影阵,唤道:“师父?”
“白妙出事了。”
柳云螭言简意赅,肃然道,“我与老东西离开圣地后不久,那丫头也跟着跑了出来。圣地的妖侍暗中护送,结果半道遇袭,把人跟丢了。”
晏琳琅面色微凝,问道:“师父可知她于何处遇袭,何人袭击?”
柳云螭道:“千重峰附近,来人斗篷遮面,身份不明。”
“我知道了。”
晏琳琅沉静道,“师父,我去接她回来。”
“晏晚晚,你……”
柳云螭似有忧虑,晏琳琅却已然掐断了留影阵。
她擡头看了眼天色,弥城阴风阵阵,隐隐可见淡薄的日光正从头顶的积云中透出。
午时刚过,应该能赶在就寝前归来。
白妙身上有晏琳琅赠送的水镜与玉葫芦,稍一感应,便能推演出她身处的大概位置。
一个时辰后,晏琳琅赶到了千重峰下。
她嗅到一丝熟悉的、不详的气息,有点像天魔,却见不到黑色的魔气。
不远处的山谷里传来打斗声,她循声而去,赫然见白妙正和数十名修士缠斗在一起。小姑娘寡不敌众,身上已有多处负伤,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软软垂挂在身侧,鲜血染红了整只袖管,仍在顺着指尖淅淅沥沥滴落。
而白妙的刀下,尸骸已然堆积成一座小山。她就像一只凶猛的、不肯服输的幼兽,哪怕鲜血淋漓也要龇着牙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没人知道白妙是如何在重重围攻之下坚持到现在的,晏琳琅看着徒儿几近破烂的身躯,眸色骤冷。
反应过来,手中招式已出。
“师……师父!”
白妙气喘吁吁,勉强扶刀站立,凶狠的猫儿眼瞬间蓄满了水光。
“到我身后来。”
晏琳琅擡起一手护在白妙身前,望着方才被她掀翻的几人,黛眉微蹙。
那些人看起来像正经的修士,修为都在金丹中境以上,甚至有几个还是元婴巅峰之境。然而他们一个个面色僵硬、目光混沌呆滞,即便被灵力贯穿胸膛也没有丝毫的停顿,仍机械地挥舞刀剑向前。
这种灵魂蛀空如傀儡,却能保留着生前修为的邪功,晏琳琅只在八百年前天魔附体的梅皇后,以及墨昭昭炼制的尸傀身上见到过。
眼前这数十名修士,更像是天魔附体和尸傀术的结合体。
晏琳琅记得,桎心花所化的少年曾潜伏于墨昭昭身边,多半已偷得炼制尸傀的绝技交予魔修。
所以,是天魔干的?
思忖间,晏琳琅手中的灵力缚住一名修士,闭目探查一番——
果然,这些修士的神魂皆被蛀空,然而天魔的本体却并不在其中,而是在很远的地方操控着修士们。
天魔的力量极其微弱,似是受了重伤,不得以放出这些傀儡前来绑架白妙,意图以此挟制仙都,殊死一搏。
可惜,它的计划要落空了。
晏琳琅臂上轻纱如雾,高声道:“本尊给你们一个机会,尔等中间有欲自救者,投剑认输。”
数十人面目呆滞,无人回应。
他们一个两个,神魂俱是被蛀得干干净净,再无死而复生的可能。
意识到这点,晏琳琅的眼睫微微垂了下去。
数十名傀儡一拥而上,无悲无喜的少女擡掌轻覆地面黄土。
随着一声清越的“覆”,大地在土灵术的加持下骤然裂变,那数十名早已亡故的傀儡修士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埋入地底。
黄土再次合拢复原,连一条裂缝都不曾留下,仿佛刚才那几十名傀儡修士压根就不曾出现过。
白妙看着自家师父轻飘飘吐露一个字,便埋了大几十号高手,脏兮兮的脸上不禁满是震愕,半晌说不出话来。
从晏琳琅现身到埋人,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云辇上,晏琳琅为白妙净化血污,处理伤势。
她为小徒儿仔细接好断骨,又输送灵力助她疗伤,方问:“为何要偷跑出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没有往日的明媚笑意,白妙不禁瑟缩了下脖子。
“我、我突破境界了。”
白妙将脑袋低了下去,揪着袖边道,“师父说过,待徒儿突破境界,就会来接徒儿回家……”
她突破境界后等了好多天,师父都没有再回来。
她怕,怕师父一走,就又是十年踪迹缥缈,所以就趁师祖不在圣地时偷溜了出来,打算自己走回家。
晏琳琅听白妙鼻音浓重,才发现不对劲。
小徒儿对气场的感知敏锐,而现在,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和当初望向殷无渡时一般无二,闪着小心翼翼的怯。
晏琳琅一时惘然。
回到饮露宫暖阁,晏琳琅望着镜中自己略显陌生的清冷神色,擡指摸了摸眉心那瓣若隐若现的白色仙轮,不由微怔。
随着五感渐渐封印,那个明艳张扬的晏琳琅似乎也在离她越来越远。
这种气场的变化显而易见,连妙妙都有所察觉,对她心生敬畏。
正走神间,忽闻一阵窸窣的细响。
一张黑色的小纸人晃悠悠自窗外飞入,落在晏琳琅的妆台上,两片薄薄的纸衣袖包裹住她的纤纤食指,拼命地往外拉扯。
晏琳琅这才想起天黑了,她已有好几日不曾去探望伤势未愈的殷无渡。
殷无渡此刻正规规矩矩仰躺在寝房的软榻上,眉心微皱,看上去状态不太好。
晏琳琅走过去,将黑纸人搁在他的枕边,俯身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殷无渡掀开眼睫看了她一眼,又缓缓闭上,说:“神识难受。”
晏琳琅刚要去触碰他饱满光洁的额头,他却不着痕迹别过脸,有气无力道:“没什么大问题,晚晚公务繁忙,不必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晏琳琅眨了眨眼,忍笑道:“那我走了哦?”
殷无渡没吭声。
晏琳琅作势起身,还没走出两步远,就听身后传来怨气颇重的衣料摩挲声。
下一刻,她的手腕已被殷无渡紧紧攥住。
强势的拉力之下,晏琳琅失了平衡跌坐在他的腿根上,一时两人都闷哼了一声。
“本座已经八天没有见到你了,整整八天。每一刻、每一息都是如此的无聊又难受,你怎么不来看看我?”
殷无渡直至此刻,才开始尽情宣泄着不属于神明的浓烈情绪。
他颀长的手指往上,遮住她的眼睛,炙热的薄唇与她的颈侧流连,低声催促:“抱我,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