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晌午上路,虽紧赶慢赶,仍是到不了沧州,当夜便在郊野扎营,一路上倒是平静,只路遇几队客商,连个江湖模样的都没,晚上谈起时,郭旭和铁衣都觉奇怪,采玉劝道:“唯今之计,还有什么可想?以不变应万变罢了。”
晚上外围值夜,依旧是铁衣守上半夜,郭旭守下半夜,子午交正时分,郭旭去替铁衣,尚未近身便觉得有异,程铁衣回头,递给郭旭一个会意的眼神,郭旭心下了然,弯腰在地上捡起几枚石子,凝神听时,只觉左前侧的树上略有异动,当下指上发力,两枚石子朝树首处弹将过去,因着不知是敌是友,并未用上十成力道。
就听得有人哈哈一笑,高声道:“郭旭,莫糟蹋了我的好酒。”紧接着大力掷出一个酒瓮。
听到那人声音,郭旭和程铁衣几乎同时喝出声来,郭旭叫的是:“是你!”程铁衣叫的是:“封平!”
知道那人是封平,郭旭再无犹疑,手中剩下的两枚石子破空而去,力道十足,将先前的两枚击了开去,同时猱身纵起,抄臂将酒瓮揽住,拍开瓮口的封泥,长吸一口气,大笑道:“窖藏二十年的女儿红,知我者,封平也!”
那人哈哈大笑,自树上跃下,细看时,虽衫袍落拓,但散发恣意,修眉狭目,风神如旧,却不是封平是谁?
程铁衣迎上去,重重地捶在封平肩上,道:“封平,好久不见。”
封平大力拍在铁衣肩上,笑道:“好久不见,铁衣兄。”
三人这番动作,早惊动了镖队,六爷、采玉和镖队的兄弟俱都赶了出来,识得是封平,俱都松了口气,又各自回去休息。
既是封平到了,程铁衣也不提歇息的话,三人席地而坐,就着封平带来的美酒,把酒言笑,倒也是一大快事。
郭旭道:“封平,自从翡翠娃娃一役,就没了你的消息,你去哪里了?”
封平咕噜噜灌下一大口酒,用袖子擦了擦嘴,将酒瓮抛给程铁衣,大笑道:“去哪里了?去泰山看日出,去黄山听松涛,去领略江南烟雨、塞外苍茫,天地之大,何处不成家啊,仗剑江湖,行侠仗义,痛快,痛快!”
郭旭听封平说的恣意潇洒,知他已经放下胭脂的心结,不由也为他高兴,程铁衣道:“那你又是怎么找上我们的?”
封平哈哈一笑道:“怎么找上你们?这该问你们才是,怎么反来问我?”
郭旭和程铁衣对视一眼,程铁衣莫名道:“此话怎讲?”
封平伸出手,比划了“四”的手势,道:“四个字,绫罗美人。”
郭旭以手捋发,恍然道:“原来如此。”说着凑近铁衣,意味深长:“铁衣,我们可得记住,这江湖的嘴,远远快过江湖的腿啊。”
封平道:“点苍白鹰郝成义败在你的手下之后,飞鸽传书给崆峒、峨眉、唐门、武当等各大门派的掌门,言说你郭大少拜倒在段绫罗裙下,为了一个蛇蝎美人与众门派为敌,意在聚集各大高手,与长风镖局为难。”
郭旭双眸一紧,森然道:“又是郝成义。”
封平挖苦道:“所谓点苍白鹰,展翅的功夫不入流,煽风点火这种差事倒是做的一等一,我这一路行来,已经见到几大门派的不少好手,听起来,他们似乎是要在前路寻一个镖队必经的险地,占得地利之后向镖局为难。”
郭旭心中一沉,默然不语,程铁衣将横在身边的蟠龙棍提起,恨恨道:“要来便来,长风镖局还怕了不成。”
封平笑道:“说的正是,封爷可看不起这种以多欺少的行径,他们既要与好朋友为难,封爷还能袖手旁观不成?自然不管主人家乐不乐意,巴巴地赶来助拳了。郭旭,我跟你赌一坛酒,快剑辛力,只怕也在路上了。”
郭旭心头一热,只觉满腔豪气油然而生,至于前路何如,竟无畏无惧了。
第二日很早便拔营,预备晌午到达沧州用膳,采玉因着前一晚未能和封平厮见,特意来寻封平说话,只略略寒暄了几句,段绫罗因打翻了水粉,来向采玉借,采玉笑道:“过不多时便到沧州了,到时我陪你选些上好的。”自笑着同段绫罗携手去了。封平看着段绫罗的背影,赞道:“段姑娘的姿色,的确是我生平罕见,连采玉这样的美人,都被比下去了。”
郭旭“哦”了一声,笑道:“那么在封兄你的心中,段姑娘是否是最美的女人?”
封平神色微黯,摇头道:“不是。”
郭旭道:“在我心中亦不是。”
程铁衣道:“在我心里也不是。”
一番话说完,三人互看,竟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寻了个借口各自忙去了,封平这两年游历江湖,对长风镖局的事情听的不少,也听闻过郭旭与崔婷、铁衣与德沛公主的事,细一回想三人刚刚的对答,颇觉有些伤心人别有怀抱的意味,自己和胭脂固然今生抱憾,然郭旭与崔婷死别,铁衣与德沛公主生离,哪一桩提起都是无可奈何,只能在心中留存念想罢了,如此一想,颇有些造化弄人心灰意冷的凉薄,不觉怔愣出神,念及胭脂,心下恻然,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又饮了一回,直到商六爷过来招呼,才随着镖队一起上路了。
接近正午,已行至沧州城外,远远地便看到城外簇拥了一堆人,还搭起了高高的脚架,郭旭心中微讶,看商六时,商六也是一脸茫然:“素日里从沧州行镖,也未见过这等架势,莫不是这城里要行什么节会吧?”
再走近些,已经有百姓远远迎上来,看到“长风镖局”的旗号,高声道:“到了到了,镖局子的人到了。”边喊边往城门口过去,郭旭心中一愣,未想到竟是冲着长风镖局来的。
再行的前些,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来,擡眼看时,那脚架正立在城门两边,一个肥肥胖胖富商模样的老爷迎过来,如丧考妣道:“敢问哪位是郭大少郭大官人?”
郭旭和程铁衣对视了一眼,心中好笑,利落地跃下马来,道:“我便是。”
那人哭丧着脸看了郭旭一眼,带着哭音道:“小人黄富贵,是沧州的米商。郭大官人,小人这么做完全是被逼的,您老别见怪。”
郭旭听他称自己作“您老”,实在是哭笑不得,道:“我要见怪你些什么?有人逼你做什么?”
黄富贵听郭旭如此问,一张脸更是皱的苦瓜一般,道:“郭大官人有所不知,沧州城里这两日出了个采花大盗,祸害了不少好人家的闺女,小女黄桂花尚未出阁,小人紧张的不行,特意去武行请了拳脚师傅日夜守卫,谁知道昨儿个小女一起床,吓,半边头发都被人给剃了去……”
郭旭听他家长里短絮絮叨叨个没完,正作无可奈何处,那黄富贵又道:“那人还留了一封信,小人一看,才晓得是那采花贼所为,小人一家老小吓的坐立不安,幸亏那采花贼未对小女作出什么无耻之事,须知女儿家的名节最是重要,否则桂花这辈子甭想嫁人了……”
郭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真想冲着黄富贵的肉瘤鼻子打上一拳,这时采玉过来,柔声道:“你慢慢说,你曾说那人留了一封信,是否那信上提到些什么,与长风镖局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