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玉目送郭旭离开,只觉胸中一时空落一时阻滞,竟是难以言语的酸楚况味,忽听得身后脚步声起,先还以为是郭旭去而复返,回头看时,却是程铁衣。
采玉强笑道:“哥,怎么还未休息?”
程铁衣叹了口气,坐到采玉身边道:“我方才看你和郭旭说话,就没有过来……你又为了他伤心难过?”
采玉摇头道:“哪有的事,哥,你不要乱猜。”
程铁衣看着采玉,又怜又气,道:“郭旭这家伙从来不知道珍惜你,采玉,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采玉叹气道:“哥,你又来了,早跟你说了不是。自从……自从郭旭点破他跟我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我就已经把这一腔执念放下,否则……否则不是辜负了谷樵……对我的开解……”
提到谷樵,采玉难掩黯然之色,程铁衣想起当日紫水晶引发的种种纠葛,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崔婷、谷樵、如风、如雪、石琇,甚至于洪坤、猿奴……诸多影像,忽的便涌上心头。
“采玉,你还记得崔婷死的那日么?”
“记得,这一世,都不会忘。”
两人俱都沉默,一阵风吹过,程铁衣叹了口气,握了握采玉的肩膀,低声道:“明天还要赶路,早点休息吧。”
采玉点头,转身回房,段绫罗正倚着床沿思忖些什么,听见采玉推开门的声音,赶紧躺下佯睡,采玉心中暗笑,却不点破,只是径自走到桌边用绞剪将烛芯剪短,想起方才跟程铁衣的对话,心中一片彷徨无依,不由在桌边坐下,怔怔地看着烛油滴滴滑落,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了些乏意,正准备就寝,就听吱呀一声,擡眼看时,却是六爷推门进来。
采玉依稀记得自己进门后已经把门闩上,不知为什么六爷轻轻一推便开了,正茫茫然时,听得六爷道:“大小姐,少局主和崔婷姑娘昨晚上出去,一夜都未回来,是不是要派人去找找?”
采玉忙起身道:“是吗?一夜都未回来吗?”
六爷道:“是这么说,昨晚上门房看到少局主陪崔婷姑娘出门,只说是出去走走,没成想一夜都没回,这都快晌午了,还是没个影,虽说少局主和崔姑娘武功高强,但是恐怕尧亲王余孽会对他们不利,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听六爷这么一说,采玉心中也忐忑起来,忙道:“既是这样,六爷,快派镖局的弟兄们四出打探下,我哥呢?我去找哥去。”
下一刻,不知为什么,已经在找寻的路上,采玉急急地走在河堤之上,越走越远,越走越是心慌,程铁衣道:“采玉,郭旭同崔婷在一起,他们不会有事的。”
“我总觉得不是这样,我总觉得不是这样,”采玉惶急地抓住程铁衣的胳膊,“哥,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我都很怕很怕。”
“怕什么?”铁衣疼爱地看着采玉,“你是太关心郭旭,你多想了。”
“不是的,不是的。哥,你不明白。”采玉摇头,“你不明白的。”
程铁衣的脸上现出疑惑的表情,不,没时间跟他细说了,采玉咬住嘴唇,快步向河堤下走去。
远远的,她看到郭旭的背影。
急急地走,路不长,采玉的心却愈来愈沉。
她一直在走,甚至故意放重了脚步,但郭旭始终一动不动,那个背影,如同凝固在空气当中。
郭旭,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回过头,微笑着叫她的名字,或者,突然间回过头,扮个鬼脸,然后得意地哈哈大笑,看着自己被吓了一跳的模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尊毫无生气的泥塑。风拂动他的头发,撩动他的衣衫,带出的,却是一片死气。
铁衣忽然伸手搭住采玉的胳膊:“采玉,崔姑娘,似乎是……睡着了?”
采玉愣了愣,看了铁衣一眼,又回头看向郭旭,果然,郭旭的怀中,似乎偎依着谁,那是崔婷无疑了。
“这个郭旭,”程铁衣笑起来,“他二人在此卿卿我我,害我们白白担心……”
采玉强笑,恍惚中觉得身边有些抓不住的东西,她不明白那是什么,那东西发出低低的磔磔的笑,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脚下发出金石声响,似乎踩到什么。
程铁衣低头看,脸色忽然变了,采玉也低头看,是郭旭的剑。
剑身上有暗红的斑驳的血迹,而这柄剑,就这样寥落地被弃在这里。
采玉的脸一下子白了,她看着这柄剑,又回头看了看远处的郭旭,心底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程铁衣忽的转身,快步向郭旭奔了过去,采玉反应过来,也转身追了过去。
她看见铁衣几个起纵,便落在郭旭面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一脸的不可置信。
出事了,果然是出事了,采玉的心往下沉,一直往下沉,一直沉到汩汩地冒着水泡的水中,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有那个东西,一直跟着自己,磔磔地笑,妖异地笑。
采玉跌跌撞撞地奔到郭旭身边,郭旭没有擡头看她,也没有看铁衣,她头一次在郭旭眼中看到这样空洞的眼神,没有欢乐也没有悲伤,采玉觉得陌生。
铁衣扶住采玉,低声道:“崔姑娘……去了。”
采玉的脑袋轰的一声,她没有去看崔婷,只是惊恐地看着那东西,是的,那东西忽然便现出原形来,竟是一只长了人脸的黑蝶,狰狞的脸上满是嘲弄和玩味,一点点向采玉俯下来……
采玉后退,又后退,脚下一空,身体便坠向无穷无尽处……
采玉支颐的手滑下,醒了过来。
已是深夜,面前的烛几乎已燃到尽头,烛泪在桌面上蕴成一滩,采玉听到段绫罗细软而绵长的呼吸,这才觉得凉气浸人。
伸手抚胸,一颗心正跳的厉害。
是的,这一世,都不会忘。
第二日醒时,已是日上三竿,采玉心叫糟糕,忙起身下床,正披衣时,段绫罗端了脸盆进来,笑道:“采玉姐姐,你醒啦,郭大少问了几次了。”
采玉忙道:“镖队还没动身么?昨儿六爷再三嘱咐说今日要赶到沧州,要早些动身,怎么都不叫醒我?”
段绫罗道:“是郭大少不让叫的,说是让你多睡会……采玉姐姐,郭大少对你真好。”
说到后一句时,段绫罗忽的脸上一红,别过脸去。
采玉倒未留意到此节,只是赶紧洗漱收拾,去到前院时,镖队已经整装待发,见采玉和段绫罗一起过来,程铁衣迎上来:“采玉,你起身了。”
采玉埋怨道:“哥,你明知道镖队急着赶路,干嘛不叫醒我呢?
郭旭笑道:“你别怪铁衣,是我让大伙别吵着你的,这一路上你辛苦了,多歇息些也无妨。既起来了,去前厅用膳吧。”
采玉摇头道:“大伙儿都是一样辛苦,怎么能因为我耽误镖队的行程?本来今晚是要赶到沧州的,现下只能在外露宿了。还吃什么,带上点干粮,我路上吃便是了。”
郭旭还要再劝,铁衣道:“郭旭,你知道她的脾气,就依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