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咱们七点半钟有约会,是什么约会?”两人走出这座高大建筑物的门口时,柯布尔先生问道。“我们真的有这样一个约会吗?”
“当然有,”德仑特答道。“你和我一起吃晚饭。在这个时候只有一件事最适于做为庆祝,这就是我付钱请你吃一顿饭。不,不!是我先请你的。我一下子就弄清了这个恐怕是独一无二的案件的真相——这个案子费了我一年多的神——如果这还不是请客的好理由,我就不知道还会有什么理由了。柯布尔,咱们不到俱乐部去。这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如果在伦敦俱乐部里被人看见欣喜若狂的样子,就足以毁掉一个人的声誉。而且,那儿的晚餐总是千篇一律,至少都是一个味儿,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俱乐部里一成不变的晚餐使许许多多象我这样的人倒了胃口:但是今天晚上,让这顿晚宴来记录一下我们这一段的徒劳吧。我们不到当官的出没的大厅去。去谢泼德餐厅吧。”
“你刚才就说了类似的话,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竟然肯定他是无辜的!你怎么能肯定呢?你的措辞一般是谨慎得多的呀,柯布尔。”
“我的确是‘肯定’”,柯布尔先生斩钉截铁地重复道。
柯布尔先生一边忙着吃完他最后一口饭,一面得意地点了点头。他做个吃完了的手势,擦了擦稀疏的胡子,然后向前伏过身子。“这很简单,”他说,“是我开枪打死了曼特逊。”
“恐怕我使你吃惊了吧。”德仑特听到柯布尔先生这样说。他强迫自己从麻木状态中清醒过来,就象潜水员要冲出水面一样。他僵硬地举起杯子,但是半杯酒撒在桌布上。他一口没喝又小心地把杯子放下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又变成了毫无兴奋之意的大笑。“往下讲,”他说。
“这不是谋杀。”柯布尔先生慢慢地说道。用叉子在桌子上一英寸一英寸地画着。“我从头跟你讲。那个星期六晚上,我十点一刻从旅馆里出来散步,想舒展一下身体。我没走有大弯的公路,而是走到了白房子的后面,然后又走上公路,正好在那个高尔夫球场第八个洞旁边的大门对面。我拐进球场,想沿着草坪走到悬崖边上,再拐回来。我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有汽车驶来的声音,接着听见车子在大门附近停住了。我一眼就看见了曼特逊。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吗?我们在旅馆门前吵架以后,我又见过他一次,那就是指这一次。你问我是否见过,而我并不在乎讲一句谎话。”
德仑特轻轻地哼了一声。他喝了酒,毫无表情他说:“请讲下去。”
“你知道,”柯布尔先生接着讲道,“这个夜晚月光很亮,但是我站在石墙边的树荫下,他们无论如何不会知道附近有人。我听见马洛向我们讲述过的那一切,然后看见汽车向主教桥驶去。汽车开走的时候,我没有看见曼特逊的脸,因为他背对着我。但是他冲着汽车特别凶猛地挥着左手,这使我非常惊奇。我想等他先回白房子去,因为我不想再和他见面。但是他不走,他打开了我刚刚走进来的门,站在绿草坪上,一动也不动。他低着头,胳膊垂在两侧,看起来好象有点——僵硬。他这样紧张地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他的右臂迅速行动起来,把手放在大衣兜里。在月光下我看见了他抬起来的脸,牙是光秃秃的,眼睛闪着光,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已神智不清醒了。这个念头只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这时只见另一件东西在月光下闪了一下,他把手举了起来,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我会永远怀疑曼特逊那时是当真的要杀了自己。马洛并不知道我的干预,却也自然而然地这样想。不过我想他很可能是想使自己受伤,然后控告马洛试图谋杀和抢劫。
“但是当时我认为他是要自杀。我来不及细想,就从阴影里一跃而出,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愤怒地咆哮着把我甩开,照着我的胸前打了一拳,又把枪对准了我的脑袋。但是我在他还没有来得及扣扳机之前,就抓住他的手腕;而且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记得他手腕上那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吧。我知道现在是为我自己的性命而搏斗了,因为他的眼里充满了杀气。我们象两只野兽似地厮打着,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就把他握着手枪的手按住,又抓住他的另一只手。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有这样大的力气。接着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动作——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甩开他那只空手,闪电似地抓住了武器,从他的手中夺了过来。枪竟没有走火。真是奇迹。我后退了几步,他象疯子一样扑向我的喉咙,我就冲着他的脸盲目地开了一枪。我想他离我有一码远,他的膝盖马上一软,身子栽倒在草坪上。
“我把枪扔下,弯下身子看看他。他的心脏在我手下已停止了跳动。我跑在那儿盯着他,一动也不动。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听见汽车返回的声音。
“德仑特,马洛在革坪上渡来渡去,月光照在他苍白抽搐的脸上的时候,我离他只有几码远,蹲伏在离第九个发球座不远的杂草丛的阴影里。我不敢暴露自己,我正在思考,担心当天早晨我和曼特逊公开争吵已经成了全旅馆的话题。我看见曼特逊倒下去时,脑子里一下出现了各种各样可怕的可能性。我变得狡猾起来。我知道我必须做什么。我必须尽快回到旅馆,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再扮演一个能救命的什么角色。我不能向别人吐露一个字,我当然想到马洛会向大家讲他怎样发现了尸体,我想他会以为这是自杀,每个人都会这样认为的。
“马洛最后开始抬尸体时,我悄悄地顺着墙,从俱乐部的房子那儿溜上了公路。他看不见我,我当时非常镇静。我穿过公路,越过篱笆,穿过田野,从白房子后面的小路跑回旅馆。我跑到旅馆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上气不接下气了,”德仑特机械地重复着,依然凝视着同伴,好象已经进入了催眠状态。
“我跑得很猛啊,”柯布尔先生提醒了一句。“哦,靠近旅馆后面的时候,我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写字间。最后一个人也没有,所以我跃过窗台,走到铃前,摇响了铃,然后坐下来写一封本来准备明天再写的信。我看了看钟,刚过十一点。服务员听到铃声来了,我要了一杯牛奶和一张邮票。不久我就上了床。但是我睡不着。”
柯布尔先生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就停住了话头。他略带惊奇的望着德仑特,只见他默默坐在那儿,用手托着头。
“他睡不着,”德仑特终于闷闷地开口了,“这是白天过于疲劳的结果,没什么值得惊奇的。”他又沉默下来,接着拾起了他那张苍白的脸。“柯布尔,我全明白了。我再也不和这样的案子沾边了,曼特逊的事情是菲利浦·德仑特的最后一案。他的自以为是的高傲终于崩溃了。”德仑特忽然又微笑起来。“我本来是可以忍受一切的,但这件事揭示了人类理智的软弱无能,这使我受不了。柯布尔,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有一点,你击败了我,我以自卑的心情为你的健康干杯。不过这顿晚餐得由你来付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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