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铃村记者照常从证券交易所的后面进去到二楼的记者室。
大厅的挂钟指着8点50分。由特定股开始的前半场买卖刚刚开盘,场内群众的鼓掌声正响彻一片。
铃村的任务是报道市况和撰写解说记事。因此,他在执笔之前必须先明了哪些股的股价在变动、变动的原因何在、买卖主要透由哪些证券公司等等。
细长的记者室里排列着各报记者用的办公桌。每家报社派到这里来的记者各有三四名,而这么早就来的都是一些年轻记者。
铃村走进去时,和他们竞争最激烈的S报大枝记者刚好从楼下的商况室上来。
“今天的状况怎么样?”
报道增资、配股、两家公司合并等重要消息时,两家报社当然会卯足劲,竞争得很厉害,而在市况走势上的报道则没有这样的必要。这句问话等于是一般人的寒暄。
“低盘开出,只是……”
大枝记者说到这里就顿住了。
低盘开出的意思是开市时的股价普遍较昨天的收盘价低一二元。后半句话他原本准备说什么呢?铃村心想。
“我要出去跑一圈了。”
大枝走到外面去。铃树立刻去下商况室看看。列在整面墙壁上的是各上市股票目前的价位。他很快地浏览了所有第一类股票的股价。
明天是星期天,后天星期一又是国定假日——或许是这个缘故吧,连平和不动产、东京海上保险等特定股在内的各公司股价目前都普遍走低。遇到连续假日时人们会显得有些懒散,而有生命的股市会跟着人们显得懒散,这也是自然现象吧?
大枝这个家伙为什么要这样卖关子呢?
铃村一边浏览股市概况板一边漠然想着。这时,他的视线忽然停在电机类中的国立电工的股票价码上。
比起昨天的收盘价一百六十八元,这家公司的股票分天的开盘价是一百六十五元。
开盘价比昨天低三元。这不是有点奇怪吗?
这家公司的股票可以说是最具代表性的优良股。股票上市公司在不景气的影响之下,不是营收额降低就是毛利率减低,而国土电工公司则由于上杉董事长的经营得宜,不但没有上述现象,营业额更有增加的可能。到3月份结算时,盈利将创创业以来最高记录,这是一般的看法。因此,虽然今天的市况是普遍走低的趋势,但,开盘价低三圆的现象似乎有些不正常。
大枝刚才的欲言又止,可能是要指这件事情吧?铃村心想。决定股价的直接因素当然是股票的供需关系,而根本因素则在于这家公司的前景看好与否。要是前景看好,投资人就会抢着购买这家公司的股票而使股价节节上升。相反时,股票由于无人问津而股价日愈跌落——这是股票市场的基本型态。
铃村从商况室回到记者室。国土电工公司有什么不利的消息,这一点非赶紧查明不可。
铃村打了一通电话给N证券公司(大证券公司之一)的野上业务部长。这个人是铃村大学时代的学长,向来肯把有关股市的幕后消息透露给他。
“国土电工今天的股价好像走得低了一些。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确实低了一点。我们也在调查原因哩。”
“是哪家证券公司卖出这个股票呢?”
“大证券公司都没有出动。卖出的尽是一些小证券公司,而且数量相当有限。你晚一点再打电话来问我状况,好不好?”
对方表面虽然平静,语气却显得紧张,铃村听出来了。
还有谁对国土电工的行情动向比较了解呢?铃村想了一会儿霍然站起来,走出记者室急步来到离此只有两三分钟路程的山正证券公司。
柿泽的秘书屋山沙江子连忙制止了刚想冲进部长室的铃村。
“部长现在有来客。”
“是什么人呀?”
沙江子穷于回答,不知如何是好地将头垂下去。铃村双手撑到沙江子的办公桌上,探头望着她的脸,柔声问道:
“来客是什么人,请你告诉我好不好?”
来的人一定是大枝。这是铃村的推测。新闻记者为要发表独家报道,找上管道正在进行采访时,不愿意受到别报记者的干扰。沙江子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不愿意透露来客的姓名。
铃村微笑着说:
“来客是大枝记者,对不对?”
说话时他伸手去摸部长办公室的门把手。事实上他只是摆个样子而已,没想到沙江子一下子几乎要哭了出来:
“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奉了命不能让任何人进去,你这样太为难我了。”
“这么说,来客不是大枝记者?”
“绝不是大枝记者!”
铃村离开沙江子下到楼下大厅。这里有几个客人正在看着黑板上的股价行情表。站在黑板前的营业课长根据交易所报来的最新股价,逐项改写着行情表上的数目字。
国土电工的股价又跌落两元,变为一百六十三元了。比起昨天的收盘价,大部分热门股的行情只走低一两元而已,而推独国土电工的股价低了五元。
铃村皱起眉头望着黑板上行情数字的变动。像国土电工这样的优良股,今天的股价为什么这样特别下落呢?
铃村走到营业课长跟前问:“国土电工这样跌落,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呢?”
营业课长瞟一眼铃村说:“我不知道。我也觉得纳闷呢。”
他说话的态度不怎么友善,而且说完就起身走到里面去了。铃村匆匆回到交易所,就站在二楼的圆形走廊上向下望着电机类股的买卖场子。无数证券经纪人你推我挤地出示手指,拼命做着他们的买卖。一股热气猛然冲到高高的圆顶式天花板。这股热气甚至使旁观的人都感到昂奋。
“原来你在这里!”
铃村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对他说话。回头一看,是报社派驻证券交易所记者俱乐部的南乡主任。
“总社刚刚打电话来,”南乡将嘴贴近铃村的耳朵低声说,“大家都在传说上杉京辅猝死的消息哪。”
铃村以为自己听错话,不觉高声叫了起来:“什么?……上杉京辅死了?”
这时他已在无意识中将视线射向墙上的挂钟。这是9点30分,距头版晚报的截稿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
“这是未经证实的情报。”南乡连忙补充说,“说不定这只是多头散播出来的谣言。这是老套嘛。”
南乡主任说的一点没错。散播不实情报,趁机混水摸鱼,这已是股票市场的老手段。举例而言,光是苏联原首相赫鲁晓夫的假死讯过去就被利用将近十次了。赫鲁晓夫一旦逝世,世界两极的和平共存将难以期望。对股票市场而言,这不是乐于听到的消息。如果美苏间发生局部战,股票市场还开得下去吗?苏联圈内人物的消息尤其不易得到证实。多头就是利用这个弱点,在过去散布过多次赫鲁晓夫猝死的谣言。
“南乡主任,您说总社打电话过来。这个情报是哪里来的呢?”
“是社会部得到的情报。”
“社会部……社会部怎么会得到这样的情报?”
“有好几位读者打电话到社会部来问了。‘听说上杉京辅先生死了,这是真的吗?’于是社会部记者找经济部记者求证。总社为要确认这个消息是否确实,正在多方接触。”
“这种事情问一问上杉家或公司,不是一下子就查出来吗?”
“上杉董事长的家在名古屋,那边当然问过了。可是,他昨天就出差到东京分公司,连家人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呢。家人真是急得要命。”
“那……东京分公司那边呢?”
“这家公司一个礼拜只上五天班,今天星期六是不上班的。打好几通电话过去,接听的守卫人员说什么都不知道。”
上杉京辅董事长是国土电工公司的灵魂人物。这位董事长一旦不在,国土电工公司能不能安稳,这实在是个很大的疑问。公司股份会一下于暴跌,这是不言而喻的。
“国土电工的股票发行是哪一家证券公司经手的?”
“是山正证券公司。我刚才还在打电话给业务部长柿泽,可是不晓得为什么。他不接电话。”
“我刚才就是去拜访他。”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没有。他刚好有来客,不见人。”
南乡主任的目光炯炯发亮。
“我不愿意相信上杉董事长真的已死,然而,股价这样跌落实在太不寻常。我现在就到一些地方去查证,你也赶快到处跑跑去问问吧。记着,要争取时间。”
铃村当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冲出交易所就跑去找N证券公司的野上业务部长。
大枝记者正好也在野上部长的办公室里。为同一个目的来到——这一点两人心里都有数。
“事情怎么样?”铃村一边走过去一边发问。
什么事情怎么样——这种时候是不必一一说明的。
“上杉董事长于今天上午7点半,由他住宿的O饭店驱车出发,正在前往最近要建立新工厂的群马县途中,这是我们到现在为止所得到的情报。”
“目的地是群马县的什么地方?”
“一个叫做安中的地方。我已指示我们的高崎分公司人员密切注意了。”
这时,野上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三个人顿时陷入紧张气氛里。野上很快地抓起话筒说:
“是我……喔?是吗?……好,一有消息,马上再打电话过来。”
放电话时,野上望了一下铃村和大枝的睑。
“上杉董事长预定在10点钟左右到达安中的。”
这时已是9点50分。这时又有几个记者进到办公室里来。野上重复一次同样的说明后,利用对讲机问了一下国土电工此刻的股价和主要的卖手。
“现在的价码是一百六十五元。”对讲机里传来营业人员的回答声,“卖的只是断断续续的少量,而且越来越少,价码好像开始要回升了。”
野上切断对讲机开关后,环视着记者们说:
“各位已经听到。结果还是空穴来风。”
后来进来的一个记者问道:
“到现在为止,主要的卖手有哪些呢?”
“欧亚和福富这两家证券公司。卖出来的股票好像全给山正证券公司吃下了。”
“以欧亚证券为据点的空头有哪些人呢?”
“不管怎样,跌落三五元,这也没什么甜头嘛。”
野上刚点燃起纸烟,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起。野上在电话里只是“嗯”几声,几乎没有说什么话。他偶尔发出的只有“后来怎么样?”“难道……?”之类问话。大伙儿以为他很快就会挂上话筒,然而对方却讲个不停。原本松懈了的气氛,现在又显得紧张。野上脸上的表情紧扣了每一个人的心弦。他的眉毛在微微跳动,脖子也涨起来。
10点已到,而野上的通话还在继续着。记者们的焦躁快到极点了。
没有一个人离开这间办公室。这个时刻谁还离得开呢?
跑遍儿町,得到的消息还不如在这里得到的情报来得有价值,大伙儿察觉到这一点了。
铃村突然有了个主意。这时,记者们已围到野上的办公桌周围,他溜出房间来到隔壁的保管部办公室,借用电话叫出总社经济部的主任记者。
主任记者在电话里认出铃村的声音就开口问道:
“怎么样?查到没有?”
“还没有。听说上杉董事长今天早上7点半从O饭店出发,正在前往群马县安中的途上。”
“这一点我们也知道。”主任记者吼也似地说,“我们已托地方版部指令高崎的记者赶往安中了。这不是等闲视之的小事情,上杉京辅要是真的死了,报纸还得重新排版哩。”
打完电话回到野上的办公室时,看见原先的记者们只剩一半。而且没有看到野上本人的影子。
“野上部长呢?”
“刚刚被总经理请去。”
显然,留下来的都是想继续从野上部长挖到情报的记者们,而大枝却没有在这些人里头。铃村为了使自己镇定,衔起了一根纸烟。他仿佛想起主任记者几乎在期待上杉之死的口吻。想到自己应该怎么做时,铃村甚至有了透不过气的感觉。
铃村绕到野上部长的座椅前,按了对讲机的开关。
“国土电工现在的价位怎么样?”
这个回答立刻传过来:
“一百五十一元!”
铃村关掉开关的同时,在场的记者们已有所动。他们不约而同地一齐冲向房间门口了。
铃村一口气冲下楼梯就来市场部。虽然市场部部长不在位置上,而他认识的次长却在。
“国土电工目前的情形怎么样?”
“万福证券刚刚卖出相当大的数量。据他们说,这是顾客的委托。上杉董事长现在怎么样呢?”
“万福证券卖出多少股?”
“十万股。没有指定价,见买就卖。”
对于在市场上流通的国土电工的总股数来说,十万股算是微不足道。这家公司的股票每天在市场上流通的数量有几百万股之多。可是,在这各大证券公司都在一边等待证实风闻是否属实,一边虎视眈眈的情形之下,万福证券卖出的十万股已经够惹人注目了。
铃村从N证券公司跑出来。听说万福证券公司的卖出是顾客委托的。以万福为据点而敢一口气卖空十万股的老手,除了那位老人以外,还会有谁呢?这是铃村的直觉。
门口边的小房间里经常会有五六个从场子里出来吸烟休息的买卖经纪人,而今天却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从开启着的交易所大门传出来的是场子里百兽齐吼似的喧嚣声。
来到万福证券公司后,铃村立刻寻找青柳传次郎。坐在大厅沙发上的老手们脸上都是昂奋的表情。而要寻觅的“青传”偏偏不见踪影。铃村走进柜台里,向第一次见面的营业课长递出了名片。
“请问,你看到青柳老先生了吗?”
“没有啊。”
对方询问般地抬眼望着铃村。
这时传来鼓掌声。原来黑板上有了新的价位。国土电工一百四十九元!
鼓掌声是一个老手发出的。国土电工的股价好像由这个鼓掌声而感应一般地开始逐渐走下坡。由一百四十九元变为一百四十八元后,很快跌倒一百四十五元。接着,在铃村守望着的短短十分钟里,一下子跌落到一百四十三元了。
原先鼓掌的老手猛然站起来兴奋地对着营业人员说:
“再卖两千股!见买就卖!起码还会跌十元、十五元的。”
“要先缴保证金才行。你的额度已经满了。”
“妈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罗嗦什么嘛!你也不是不认识我……”
这时候的时间是10点30分。铃村只有认了,刚准备走出万福证券公司时,看见一个人慢悠悠地走进店里来。
这个人竟然是青柳传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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