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2日星期二上午11点
班斯把那个代表主教的棋子从德拉卡夫人手中接了过来,装入上衣口袋。“夫人,如果被人家知道昨天这里所发生的事,你就危险了。”班斯再次以平稳的语气说道。“像这种喜欢恶作剧的人,如果知道你把这件事先告诉警方,可能还会想再来吓你。所以,请你不要把今天对我们说的话再泄露给任何人。”
“连阿尔道夫都不能说吗?”夫人无助地问着。
“谁也不可以。即使在你儿子面前,也要保守这个秘密。”
我不清楚班斯为什么一直在强调这件事,过了几天之后,我才渐渐明白。班斯忠告她的理由,确实有事实的悲剧可做证明。我只能再次说,非常佩服班斯敏锐的洞察力,以及正确的推理能力。而且,我也首次发现他能预知未来呢!
几分钟后,我们告别了夫人,走下后面的楼梯。楼梯在第八阶或第十阶时,有个向右弯的角度,通过了黑暗、狭窄的走道,就可以看到两扇门——一个是在左边,是通往厨房的;另一个则是在斜对面,是通往玄关。
我们急于走入那洒满阳光的玄关,像是要把德拉卡夫人刚刚给我们的恐怖经历,甩头抛开。
马卡姆首先开口。
“班斯,你认为昨天把主教棋子拿到这里来的人,会不会就是杀死罗宾和史普力格的凶手?”
“这是毫无疑问的。凶手在半夜来访的目的是很清楚的。这和我们目前所知道的事实完全符合。”
“我认为这只是单纯的恐吓。”马卡姆回答说:“——像个醉汉做的事!”
班斯摇摇头。
“我认为他是另有目的。一个恶魔最认真考虑的事就是如何把自己隐藏起来。我们所要追踪的凶手也是这样,为了保护自己,他不得不采取一些较独特的手段。我想,他昨天晚上偷偷潜进来也绝非善意。但是,我们已经知道该怎么样推展我们的工作了。”
已经对理论感到非常厌烦的西斯,很快地反问班斯道:“你所说的线索是什么呢?”
“第一,西洋棋是一种玩具。我们可以假定这位喜欢吟唱儿歌的凶手曾潜入这栋房子。楼上走廊的灯也许只能照到门的楼梯,再后面就一片黑暗。他就是从那里潜进来的。他在黑暗中不太容易找得到路,但他却很清楚德拉卡夫人的房间在那里。而且,他还知道德拉卡夫人是几点钟左右就寝的。他确定绝不会在夫人还没睡之前就进来,因此很放心的在那个时间潜入。”
“这些又能提供我们什么呢?”西斯愚昧地说:“我们已经由许多事情,知道凶手和这两家人有着特殊的关系了。”
“是的。但即使再怎么了解这两家的情形,总还不知道他们几点睡觉,怎么潜进来才不会被发现吧?而且,组长,这个深夜的访客还知道德拉卡夫人没有上锁的习惯,很显然的,他是想进入夫人的房里。他悄悄地想打开门,即可证明他不是单想把那个小礼物摆在房间外而已。”
“也许他只是想把德拉卡夫人吵醒,让她马上发现这样东西也说不定。”马卡姆说出他的意见。
“如果是这样,他又为什么那么小心地转动门把呢?——因为,他不想弄醒任何人。其实,如果他想让别人发现这样东西的话,他大可以用手转动门把或轻轻敲门,甚至还可把西洋棋子丢过去!马卡姆,这家伙一定还有更可怕的目的。但是,当他发现房间的门被锁上,又听到德拉卡夫人的尖叫声,一下子乱了方寸,于是只把棋子放在夫人看得到的地方,自己就径自逃开了。”
“这也不一定。”西斯又站起来发表他的看法:“可能已经有人知道德拉卡夫人在半夜把房门锁上了,而且在黑暗中也能对这栋房子的格局摸索的很清楚。”
“不过,组长!是谁才有后门的钥匙呢?昨天半夜,又是谁用过这把钥匙呢?”
“后门也许没有锁呀!”西斯反驳道:“我们只查一查大家的不在场证明,即可真相大白了。”
班斯叹了口气。
“我想会有两三个人,完全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他之所以会挑半夜行动,也早就考虑到不在场证明这件事了。我们可不能太低估他们的智慧。会巧妙地利用方法杀人,必定也会刻意保护自己的。他一定多少也洞悉了我们探案的理论……”
班斯突然若有所悟似地走到门边,并且示意我们跟着过去。他带我们到厨房,刚刚招呼我们进门的德国女佣,正发呆地坐在桌子旁,准备着中餐。一看到我们进来后,她马上站起来,远离我们。班斯好像感到意外,一言不发地直盯着女佣。眼睛慢慢移到桌上,那里放着一个被切开的茄子,中间已经被剐空。
“啊!”班斯轻轻地叫了一声,眼睛盯着放在那里且装满东西的盘子。“是土耳其式的茄子烹饪呢!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但是,我希望羊肉还要再切细一点、起司少一点。”班斯脸上露出愉快的微笑,看着女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曼彻尔!”对方轻轻地回答:“葛莉蒂-曼彻尔!”
“你在德拉卡家待多久了?”
“总共有25年了!”
“这么久呀!”班斯若有所思地说:“但是,你今天早上在我们来访时,为什么有所畏惧,不肯和我们说话呢?”
对方脸上出现了厌恶的神色,大大的手掌握得紧紧地。
“我不是害怕!只是德拉卡先生真的很忙……”
“你大概以为我们是来抓他的吧?”班斯斩钉截铁的问道。
女佣的眼睛睁的好大,但她却什么也没有回答。
“德拉卡先生昨天早上是几点起床的?”班斯接着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是9点——跟往常一样。”
“德拉卡先生,他到底是几点起床的?”班斯紧迫盯人的继续问道,声音比较高昂,就好像在念舞台的对白,充满着不祥和的感觉。
“Diewahrheit,FrauMenzel!UmwievielUhristeraufgestganden?(说实话!曼彻尔,他是几点起床的?)”他用德语反复地追问,相当有心理效果,她双手掩面,像只困兽般地发出悲鸣。
“我——不知道。”女佣喃喃地说。“我8点30分叫他的时候,没有回音。我推开门一看……他的房门没有锁。Duliebergott!(啊,我的天!——他竟然不在。”
“9点的时候。我再次上二楼去通知他准备用餐。他在书房——坐在桌子前面——像个疯子般地兴奋,拼命地做他的工作,然后他说马上下来。”
“他下来吃早饭了吗?”
“这——这,下来了——但是是过了30分钟以后。”
女佣缓缓地将身体靠向水槽旁,班斯为她搬了一张椅子。
“请坐,曼彻尔。”他温和地说。女佣顺从地坐下,班斯接下去问。“你今天早上为什么说德拉卡是9点时起床呢?”
“我不得不这样说呀!——因为她吩咐我要这么说的!”
女佣像个用尽力气的老人一样,颓然地说:“昨天下午,夫人从迪拉特小姐家回来的时候,吩咐我说,只要有人问起德拉卡先生的事,特别是关于他起床的时间里,都要回答‘9点’。她还叫我发誓……”女佣的声音愈来愈弱,几乎要听不到了,但眼睛却闪着光芒。“她还告诉我,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
班斯似乎还没定下神来,接连抽了好几口烟。
“你告诉我们实话,并没有你想像中那么严重。德拉卡夫人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健全,这一点我们都知道,因此也不怪她胡思乱想,以为我们要害她的儿子。很凑巧地就在她家隔壁,刚好有人被杀,所以她钻牛角尖地想了很多,深怕自己的儿子和这件事有关。说实在话,我倒很惊异你把事情想得这么严重。难道你有理由确信德拉卡先生和这次的案子有牵连吗?”
“不,不——没有这回事。”女佣赶紧否认。
班斯皱起眉头看着窗外,他慢慢地靠近窗边却又突然回过头来。然后,用一种严厉的眼神看着她。
“曼彻尔,罗宾被杀的那天早上,你在那里?”
女佣的脸上起了很大的变化。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双手像要发作的病人般,紧紧地扭握着。她一直避开班斯对她注视的眼光,但班斯紧盯不放。
“你在那里?曼彻尔!”他的语气愈来愈尖锐。
“我在……在这里。”女佣说道,有点口吃地,眼睛不敢看着班斯。
“你在厨房吗?”
女佣点点头,好像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那么,你是否看到德拉卡先生从迪拉特家回来呢?”
她再度点点头。
“好!”班斯说:“那么,德拉卡从后门玄关进来,爬上二楼……如果你是在厨房的话,就不可能知道呀!……你只说在厨房……我想在德拉卡回来的前几分钟,你早已经知道罗宾的死讯了……然后,昨天夫人又叫你要告诉别人德拉卡先生是9点起床的,附近刚好又有人被杀,你不禁害怕起来……对不对?曼彻尔?”
女佣抽抽搭搭地开始哭了起来。不必等她回答,班斯很显然地已经猜中她的心事。
西斯嘴里咬着香烟,斜睨着曼彻尔。
“你是存心隐瞒我们了?”组长愤怒地盯着她:“以前我们问你话,你都用谎言搪塞,这增加了我们警方不少的麻烦,你知道吗?”
女佣委屈地看着班斯,好像是在求助。
“组长!”班斯说:“曼彻尔并不是想增加警方的困扰。而且,她现在已经讲了实话,这才是我们最大的目的呀!”西斯不等回答,马上转过头,以职业化的语气问她:“你每天晚上都有把通向玄关的门锁起来吗?”
“是!我每天晚上都有锁。”女佣没有心机地回答。将她心中的恐惧除去后,现在在她脸上出现的是一种平静的表情。
“你昨天晚上确实锁上了吗?”
“9点30分——在睡觉前。”
班斯走到走廊下,去检查那个锁。
“是弹簧锁。”他走回来时,这么说道:“谁有这个门的钥匙?”
“我有一付,另外德拉卡夫人也有一付。”
“除此之外,还有谁有呢?”
“只有迪拉特小姐了,再也没有别人……”
“迪拉特小姐?”班斯的声音显现莫大的兴趣,声音不知不觉地高昂起来。“为什么她会有?”
“已经好几年了。她就像是我们家人一样——一天要来个两三次。我外出的时候,后门都会锁上,因此她如果要过来找夫人,就很方便。”
“嗯!很有道理。”班斯同意地说:“曼彻尔,今天非常谢谢你了!”说着就径向后门的玄关走去。
当我们身后的门一关上后,班斯就指着面的向庭院的立关窗子。
“你们大概发现了吧,这个铁丝网架已经有些坏了,手从这里伸进来,很容易就能打开门钩的。再用德拉卡夫人或迪拉特小姐——最有可能的是迪拉特小姐的——的钥匙打开这扇门。”
西斯点点头。组长终于明白,整个事件将从现在起,实际地展开了。但是,马卡姆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默默地离开我们,独自一个人抽着烟。当他好像下了决心再度走进房里时,班斯一把就抓住他的手腕。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这是最笨的方法。你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那么,你说该怎么才好呢?”马卡姆拂开了他的手。“德拉卡说他在罗宾被之前就离开了迪拉特家,这是谎言——”
“是的,他在说谎。我本来就觉得那个男人对于那天早上,他的行动的交代太可疑了。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上楼去和他对质,搞不好女佣在自圆其说也不一定。”
马卡姆还不了解。
“可是,昨天早上的事又如何呢?女佣8点半要去叫他时,他人到底在那里呢?而德拉卡夫人为什么一直要让我们相信德拉卡还在睡觉?”
“夫人大概先去他房里看过,知道德拉卡不在。她一听到史普力格死掉,一下子联想很多,于是想帮她儿子制造不在场证明。但是,你如果要追究那个男子话中的真假就太多此一举了。”
“我可不这么想。”马卡姆意味深长地说:“也许这样可解决整件事。”
班斯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看着柳树投在草皮上的影子。
不久,才低低的说:
“我们绝对不能采取会坏了全局的手段。你现在所想的事已被证明是真的,昨天夜里来此的那个人为了想要弄乱我们刚刚所得的情报,可能会又来到二楼走廊下徘徊。而且,这次他一定不会只把主教棋子放在门外就满足了。”
恐惧的神色浮上马卡姆的眼瞳里。
“你是说,如果我现在把曼彻尔的证词拿来束缚德拉卡,可能反而会危及她的安全吗?”
“这件事恐怖的地方就在真相尚未明白之前,我们常会不知不觉间碰到很多危险。”
通往玄关的门,被打开了,德拉卡出现在门口,细小的眼睛闪着狡猾的神色。他的视线停在马卡姆脸上,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我打扰了你们吗?”德拉卡恶作剧似地斜睨着眼说:“我家女佣刚刚来通知我说,她已告诉你们,在罗宾死亡的那天早上,曾看到我从后门进来。”
“啊!”班斯好似为了转换一下气氛,刻意地再挑了一支香烟。“是的!”
德拉卡以探询的眼光很快地看了班斯一眼,故意用一种蛮横无礼的态度来面对我们。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马卡姆问道。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们,曼彻尔弄错了。”对方回答说:“她根本就弄错日子了——我是经常利用后门进出的。但是,罗宾死掉的那天早上,就如同我已告诉你们的一样。我经由75街的门从射箭场出来,到公园散了一会儿步,再从大门回家。曼彻尔听了我的说明后,她也承认自己犯了错了。”
班斯安静地听着德拉卡说话,然后以满怀微笑的眼神回望德拉卡。
“你大概没有告诉曼彻尔关于西洋棋子的事吧?”
德拉卡突然抬起了头,气喘起来。脸孔变形地扭曲着,眼睛和嘴巴旁边的肌肉也开始抽搐着,颈动脉明显地浮现出来。
看得出来,他一下子失去了自制力,但现在却尽量努力地压抑自己。
“我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发抖。“这和西洋棋子有什么关系?”
“西洋棋子有许多不同的名称。”班斯慢条斯理的说着。
“你难道想要教我怎么下西洋棋吗?”轻蔑的神情浮现在德拉卡脸上。“本来就有许多名称,国王、王后、城堡、骑士和——”他突然打住了。“主教——”他的头靠到门栓上,耗尽力气似地接下去说:“是吗?这可是你想要说的?主教——你们实在是一群没有脑袋的人,专玩小孩的游戏。”
“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班斯以震慑众人的冷静态度说:“这个游戏的内容,正是主教用以行动的依凭。”
德拉卡又渐渐恢复原状。
“希望你们不要有意地去刺激我母亲。”他警告我们。“她常常会胡思乱想的。”
“这——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出你母亲呢?”
“你们刚刚不是和我妈谈过话了吗?我听了你们刚刚所讲的话,对不起,恕我直言,你们的想法和我母亲的被害妄想有些相似。”
“但,”班斯平静地接下去说:“你母亲对她自以为是的假设,并无法提出可靠的根据。”
德拉卡皱紧眉头,很快地看着马卡姆。
“真是愚昧!”
“啊?”班斯深呼口气后说:“你不要下断语下得太早!”他又回复原来安详的态度说道:“德拉卡先生,如果你肯告诉我们昨天早上8点到9点之间,你人在何处的话,对我们将是一大帮助。”
他好像想要说话,嘴巴张的老大,但马上又闭紧了嘴,过了一会儿后,声音像是从喉咙里逼出来似地说。
“我正在工作——在书房——从6点到9点30分。”德拉卡停了下,思索着如何说明比较好。“这几个月,我正在从事一项把光的介入计算在内的艾铁尔线理论修正工作。这是无法用量子说来说明的。迪拉特曾说过,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完成的。”他的眼中射出邪恶的光芒——“但是,昨天早上当我睁开眼睛,想到了这个问题的因子,可以解决一些胶着的情形,于是就赶快起床到书房去——”
“这么说,你就在书房里。”班斯说。“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很抱歉,今天打扰你们了!”班斯向马卡姆示意地点了个头,朝着玄关走去。当我们一踏入射箭场,班斯就回过头,带着微笑地说;“我们要保护曼彻尔,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对我们可是一大损失哟!”
德拉卡像是被催眠了似地,茫然的目送着我们离去。
等到我们走至他听不到我们说话的距离时,班斯马上靠近西斯说道:“组长,”班斯的声音有些担心。“那个老实的妇人也许还不知道她已把一条绳索套在自己的头上。说实在的,我真的很为她的安全担忧。你今天晚上最好派人严密地监视这栋房子——从那个后门旁的柳树下,如果一听到尖叫声,马上就冲进去……要像个守护天使一般地照顾葛莉蒂-曼彻尔。”
“知道了。”西斯的脸孔显的有些可怖。“今天晚上,那个恼人的下棋人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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