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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长安醉 第六章 惊蛰(五)

  见到白荇芷落泪,王洵心里立刻一痛,伸出手去,抓住对方的手,低声喝道:“别哭,甭管是冲谁来的,我都挡了便是。我不信,把他私养刺客,偷盗伏波弩的罪证公之于众,这长安城内,所有人还都能装作视而不见!”

  “二郎,我,我”听王洵说得坦诚大气,白荇芷心里愈发感到凄苦,抽抽噎噎,眼泪成串成串地往下落。作为一个风尘女子,试图嫁给一个开国元勋之后,双方之间悬殊的地位差异,本来已经令这场姻缘如薄冰一样脆弱。现在又多了一条行为不检,给男人招惹麻烦的罪名,想要让王家上下接受自己,恐怕更是难于登天。

  众人纷纷把头侧开,脸上的表情好不尴尬。“原来是桩风流案!”秦氏兄弟轻轻咧嘴,好生后悔没问清楚,就跟白荇芷赶了过来。“这女人恐怕是个息妫、绿珠之辈!王兄弟还是早点儿回头的好。”老成持重如张巡者,也在心中暗暗叹息。唯有雷万春,皱了皱眉头,大声说道:“是别人劫杀你,怎么又成了你的错了?哪个王八蛋使得如此下三滥?你告诉我,假如官府不肯管的话,我去替你出头!”(注1)

  “雷大哥”白荇芷抬头看了雷万春一眼,想要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白姐姐,你至少告诉大伙谁想掠走你,再哭也来得及么?这次抢不到你,难免他还会来第二次。”小马方心思最少,话说得也最直接。“说不定他把二哥也恨上了,咱们也好提前做些防备不是?”

  “是卫尉少卿王准!”轻轻握了握白荇芷的手,王洵替她给出答案。“刺客已经招供过了,他们三个今天准备先吓白姐姐半死,然后将她趁乱掠走。如果失手的话,就杀人灭口!”

  听闻“杀人灭口”四个字,白荇芷的身体猛然战栗了一下。抬起泪眼看了看王洵,却从对方脸上看不到半丝厌弃之意。相反,手掌间有股温暖的感觉不断传来,让她冰冷的心脏一点点变得柔软。

  “原来是他,怪不得敢盗用伏波弩!”秦国桢的话恰恰传来,一字不落地传入白荇芷耳朵,“那小子仗着其父的势力,一直无法无天。这回偷袭不成,未必肯轻易罢休。不过”

  “他不光是为了劫持我!”白荇芷突然收住了眼泪,大声打断。“他是怕我泄露了他的秘密,所以,所以才”

  看了看王洵的脸色,她希望得到他的认可。王洵笑着点点头,低声鼓励,“没事,你说出来,让大伙有个准备也好。毕竟,这里边涉及的麻烦不小!”

  “嗯!”白荇芷轻轻点头,声音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三天前,有个自称叫王准的家伙来包我的场子,红姑见他出钱爽快,就答应了。谁料他进房后,不肯好好听歌,反而说些疯言疯语,要我嫁入太原公府给他做侍妾。我不肯答应,他就拿出一大锭金子来,问我记不记得以前几个客人在我这里说过些什么?我告诉他,来锦华楼听我唱歌的人很多,谁说些什么,我根本不可能往心里去。请他不要侮辱我。随后,他丢下了几句狠话,就摔门走了。我以为他只是个被惯坏了的公子哥,也就没往心里头去。谁料,紧跟着就发生了今天的事情!”

  “那他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他问的是哪几个客人?”颜季明和张巡一前一后,问了两个极其相近的问题。

  白荇芷贝齿在朱唇上轻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抬头看看王洵棱角分明的面孔,她点点头,低声道:“他问的是周伯钧,张双和公孙亮三个,是不是曾经一道在我这里吃酒听歌,席间说没说过关于太原公府的闲话。另外,另外三个人,在几个月前,也卷进了跟子达同样的案子里。比子达出狱略晚了几天。的确曾经到锦华楼来听歌压惊。但只是那一次!之后就再没来过!”

  “他们的确不可能再来锦华楼。张小侯爷两个月前,掉到曲江池里淹死了!”宇文子达眉头一跳,沉声补充。“周小伯爷上个月外出打猎,被野猪撞下马来,摔断了脖子。只有公孙亮,刚出狱没几天,就被他阿爷一封信送去了渔阳,投靠在了安禄山麾下。所以勉强还保住了性命!”

  “啊?”众人忍不住低声惊呼。若不是宇文至出言提醒,谁也不可能把京师里常见的两次意外,与白荇芷今天被人刺杀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王准想掩饰的,恐怕不是一般的秘密!”众人当中,年龄最长的张巡亦变了脸色,皱着眉头,低声说道,“白行首,当日他们说了些什么话,你真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么?”

  “我,我怎么可能记得住!”白荇芷摇了摇头,哽咽着道。她先前还是担心因为王准图谋不轨的事情,影响到王洵对自己的看法。如今,却发现自己可能牵连王洵把性命和前程都搭进去,一着急,眼泪登时又掉个不停。

  “好了,好了,天还能塌下来不成!”不忍看她哭得伤心,王洵笑了笑,低声安慰。“刺客被关在白马堡军营里。他盗用的伏波弩也被周将军收了起来。他若是再不知进退的话,大不了我就把证据送到上头去,看谁最后能落得了好下场!”

  听他说得果决,白荇芷心中慢慢又恢复了几分勇气。想了想,低声道:““可二郎你刚刚谋到的前程”

  “不妨,王家的手,目前还伸不到禁卫军里。”王洵微微一笑,脸上写满了不在乎。两个刺客都被自己宰了,事情再坏,还能怎样?难道还能因为王准父子实力大,自己就把白荇芷推出去不成?那样,自己又成了什么人,日后如何在这世上立足?

  “他们王家如果欺人太甚,咱们就一起跟他拼了!”马方也挥了挥弯刀,大声表态。“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他王家难道还能把所有官员都收买了不成?”

  秦国用看了看自己的弟弟,然后笑着接口,“那倒是未必,据我所知,王鉷自己最近日子也不好过。这件事,十有**是王准瞒着他阿爷干的。那家伙,从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是啊,为了上次的事情。李相对王京兆很是不满呢!”秦国桢点点头,为哥哥的话做出注解。

  这可是其他人接触不到的秘闻,一时间,大伙的注意力都被秦国桢所吸引。在众人催促的目光下,秦国桢只好低声补充,“上次杨国忠利用一个把柄,逼得王鉷率先退缩。随后又因为忌惮高力士的插手,李林甫不得不跟杨国忠握手言和。但心里边,李林甫却非常痛恨王鉷背叛了自己。如今,夹在杨、李两大势力中间,王鉷已经是全力苦撑。谁料他儿子王准在这个当口还不醒事,居然继续为王家惹麻烦。若是”

  若是今天的事情再被有心人利用起来,王家也许就要万劫不复。秦国桢没有把话说完,在场所有人却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所以白行首和明允两个,不必担心王准借助他阿爷的势力在明处对付你们。”秦国用接过弟弟的话头,笑着补充,“如果是来阴的,只要咱们多加提防,也未必就怕了他!”

  “明允在军营里,大可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白行首那边,我看看能不能找几个老朋友,暗中照顾一下!”雷万春想了想,主动替朋友分忧解难。

  “与其被动应战,不如主动逼他收手!”颜季明摇摇头,笑着否决,“王兄手里不是有个没死的刺客么?把他的供词抄一份出来,派人送太原公府送去,相信他们父子不敢再造次!”

  这个办法与上回张巡逼杨国忠的那招如出一辙,令大伙登时将头全转向了他。颜季明被众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四下拱了拱手,笑着自报家门,“琅琊颜季明,见过诸位哥哥!”

  到了此时,王洵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向大伙引荐刚刚结识的朋友,赶紧松开白荇芷的手,笑着冲大伙抱拳,“几位哥哥,是我疏忽了。这位颜兄,今早曾经帮了我的大忙。如果不是他,我恐怕就自己把自己送进长安县的大牢里去了!”

  “王兄言重了。我只是当时恰巧遇见,不好袖手旁观而已!”颜季明被他夸得脸色一红,笑着自谦。

  “琅琊颜家,可是平原颜太守的同宗?”秦国用对各家姓氏族谱揣摩研究最深,听对方自报为琅琊人,想了想,笑着追问。

  “正是颜某的二叔!”颜季明点点头,笑着回应。

  “原来是濠州颜刺史的公子!”张巡也立刻醒悟过来,笑着上前跟对方见礼。“愚兄张巡,跟令尊大人曾经有过数面之交!”

  “小侄刚才就猜到是张叔父,一直没敢贸然相认而已!”颜季明赶紧跳下坐骑,以晚辈之礼拜见。

  张巡也从马背上跳下,笑呵呵地拉起他,“咱们还是单独算好了。否则,这里众位兄弟,便都比你长了一辈。”

  颜季明也大笑,依照张巡之言,称呼对方为兄。张巡笑呵呵地拉着他,跟秦氏兄弟、马方、宇文至等人重新见过。算起来,大伙的长辈们拐着弯都有些交情,相互间称作世交,也不为过。

  一番寒暄下来,反倒把王洵和白荇芷两个落在一边了。趁着大伙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王洵想了想,低声对白荇芷说道:“你别怕,有我在,别人奈何不了你。转头我跟云姨商量过了,就可以拿轿子抬你入府。我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敢到崇仁坊来抢人!”

  这话如果放在以前,白荇芷肯定要追问一下自己进入王家,到底算做什么身份。而现在,却只能从王洵的话里,感受到浓浓的关切。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一瞬间,红色从两颊蔓延到了脖颈处。

  见白荇芷顶着两只红眼泡,却娇羞不胜,王洵心里大觉有趣。暂且把如何应对王鉷父子的事情搁在一边,专心专意地替对方考虑道:“云姨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只要你不刻意得罪她。紫萝那丫头有点小性子,但也不会处处针对你。我回去后给下人们定个规矩,让他们不准轻慢你,这样,即便我不在家之时”

  话才说道一半儿,猛然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大伙纷纷转头,看见几十个身穿黑衣的恶仆,在一名锦袍华服的痨病鬼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

  “小心!”雷万春大喝一声,率先拔出了兵器。南霁云长剑出鞘,纵马与其比肩。十几名秦府家将训练有素,迅速散做了两排,以雷、南两个为前锋,成雁阵型,把其余人牢牢护在了队伍中央。

  已经到了上午巳时左右,官道上行人极多,看到两伙人剑拔弩张,吓得纷纷逃入了旷野,远远地绕路而走。须臾间,就把宽阔的官道给让了出来。

  带队的痨病鬼一声令下,众恶仆也迅速整队。乱七八糟结了个方阵,人数虽然多,气势上却比这边差了不止一分。

  “且慢!”眼看着双方就要厮杀在一起,秦国用分开众人,策马来到队伍正前,冲着痨病鬼轻轻拱手,“光天化日之下,不知道王少卿挡住我等的去路,所为何事?”

  “呵呵,我还猜是谁的家丁呢,居然训练得比皇家禁卫还要精良?原来是胡国公府上的人马!秦小公爷,敢问仗着胡国公的余威,你就能强行带走我家的逃妾么?”

  “你家逃妾?”见对方说得煞有介事,秦国用不禁微微一愣。旋即,意识到对方是在恶人先告状,冷笑了几声,摇头斥责,“我只看到有人仗着父辈势力,试图强抢民女。却没看到你家的逃妾在哪?莫非,对于王少卿来说,只要看到一个稍有姿色的女人,就要赖做你家逃妾么?”

  “少废话,把那个女人交出来,咱们不跟你计较!”站在痨病鬼身后,一个身高过丈,膀大腰圆的西域壮汉厉声嚷嚷。

  “对,少废话,赶紧交人滚蛋!”一干家奴狐假虎威,冲着秦国用不断挥舞兵器。

  秦国用涵养甚好,不理睬那些恶奴,眼睛只盯着带头的痨病鬼。那痨病鬼却仿佛没听见属下在说什么般,双手抱在胸前,满脸轻慢。

  此刻不用任何人介绍,单从白荇芷惊恐的脸色上,王洵就猜到来者是谁了。也跟着分开众人,来到了秦国用身边,跟对方并肩而立。不说话,一双眼睛却像刀子般,朝那些喧嚣不止的恶仆们望去。

  四个多月的军营锤炼,令他变得挺拔如山。再加上那还没来得及洗掉的一身血迹,登时将对面的恶奴们逼得呼吸一紧。王洵的目光看向哪里,哪里的叫嚣声就小了下去。没等一圈扫完,眼前的队伍已经鸦雀无声。

  “你想替那贱女人出头?”痨病鬼王准不甘心输了气势,往前带了带坐骑,举起马鞭冲着王洵指点,“就凭你,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你家王爷”

  “你家王爷今天没功夫给你闲扯!”王洵劈手夺过马鞭,轻轻一捋,就将其捋成了三截。随手往地上一丢,恶狠狠地说道:“你派出的那三个刺客,被我杀了两个,剩下的那个,直接送进军营了。你若是想要打官司,咱们就直接去大理寺。你家王爷奉陪到底。想要动手给他们报仇么,就放马过来!”

  “你,你”痨病鬼王准本打算仗着人多势众,先把白荇芷抢走。然后再慢慢想办法遮盖今天早晨刺客失手捅下的篓子。却没想到对方这么硬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还敢承认刺客被他所杀。并且一上来就给了自己个下马威。

  这可是完全不在他的推算之内。以往,他王准仗势欺人,连当朝宰相李林甫的儿子李岫都退避三舍。谁料眼前这个小小的七品武官,居然比李岫胆子还大!为了一个歌伎,竟想硬扛太原王家。

  然而结结巴巴叫嚣了半天,他也没说出更有威胁的话来。此事如果闹到大理寺,恐怕自己盗用军械的事情立刻会败露。可就这么毫无所获地铩羽而归,又等于留下了另外一个致命的隐患。

  两害相权,好像没一件是轻的。叫嚣着,犹豫着,王准觉得自己越来越气馁。“把他给我拿下!”终于,他想到一个扳回局面的主意,一边迅速拨转马头,一边大声召唤背后的恶奴们动手,“秦家哥俩,这是我跟他的私人恩怨,你们哥俩少管!”

  都是长安城有名的纨绔,这一招又能骗得过谁?早在互相理论威胁期间,王洵就一直盯着卫尉少卿王准的眼睛。看到对方的眼神一变,立刻磕动坐骑,直接冲了过去。他的坐骑不用掉转方向,自然比王准向后拨马来得快,眼看着就要将对方生擒活捉,恶奴之中,那名身高过丈的西域汉子奋不顾身从马背上跳将起来,双腿直接跨过自家主人王准的头顶,两只钵盂大的拳头一并,直杵王洵胸口。

  人坐在马鞍上,王洵根本无法躲闪。只好先放弃对王准的追击,两脚用力踩紧马镫,长身直臂,双手向斜前方猛托。耳畔只能“嘭”的一声闷响,西域壮汉的前臂与王洵的双掌碰了个正着。虽然大部分扑击之力都被王洵用巧劲化掉了,剩下余威依旧压得王洵的身体晃了晃,一屁股坐回了马鞍之上。

  “一齐上,一齐上!杀了他们!”被这几下兔起鹘落惊得魂飞魄散,卫尉少卿王准不顾一切地命令。对面除了秦氏兄弟外,其他人的背景都可以忽略不计。只要把白荇芷趁乱掠走或者弄死,剩下的事情就可以算作两波公子哥为了一个歌女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虽然传扬出去,对自己和父亲大人的名声有损,甚至会影响到自己今后的仕途升迁,但比起抄家灭族的惨祸来,些许名声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如意算盘打得清楚,怎奈胯下坐骑实在跑得太“慢”了些。堪堪就要与冲上来的恶奴们汇合到了一处,脑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想跑,哪那么容易!”却是雷万春见事情紧急,受到了那名西域壮汉的启发,直接甩开坐骑,脚踹马鞍,从半空中扑了过来。

  “救”卫尉少卿王准大声呼救,真的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四品高官的颜面。声音刚喊出了一半,便噶然而止,整个人被雷万春如老鹰拎小鸡一样拎着从空中落下,脖颈处因为衣服紧勒而透不过气,痨病鬼般的面孔憋得通红。

  “想让他死,尔等就再上前一步试试!”雷万春一手抓住王准的后脖领子,另外一只手提着他的腰带,大声断喝。他长得身形魁梧,手长脚长,而卫尉少卿王准又恰恰因为好色无度淘空了身体。两相比较,就像一棵生机勃勃的千年古树之上吊了具风干尸首,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已经围拢过来的恶奴们见状,纷纷拨马闪避。个别愣头青抽出尖刀想捅雷万春个措手不及,却被雷万春直接拿王准当盾牌挡了回去。恶奴们赶紧收刀,宁可伤了自己也不敢伤了少主。却吓得王准两眼紧闭,双腿抽搐,一泡尿水再也憋不住,滴滴答答透过锦袍淌了下来。

  “腌臜货,这般模样也好意思站立于朝堂之上!”鼻孔中闻到一股骚臭之气,雷万春皱了皱眉头,低声斥骂。单手扯住王准的腰带,尽量将对方拎得与自己远些,一边大步前行,一边左右舞动。每前进一步,跟着王准来的恶奴们就后退一步。十几步过后,一干恶奴皆吓得闪到了路边,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般低头耷拉脑袋,连看都不敢再向雷万春这边看一眼。

  只有跟王洵拼命的那个西域恶汉,根本不管背后发生了什么变故,仗着自己在马下变招灵活,而王洵的身体一时难以离开坐骑,双拳一刻不停地往王洵下三路招呼。本指望三下两下擒住王洵,解决战斗。却不料王洵虽然也是个纨绔子弟,却不像他的主人那般不堪一击。双手在身前身后左撑右挡,被逼得很是狼狈,却没让对方占了到丝毫实质上的便宜去。

  假装没听见雷万春的威胁,那西域壮汉还想继续纠缠,至少要把王洵抓住换回自己的主人。从双方交手之时起便一直护在白荇芷身边的南霁云却看得不耐烦了,拉过两名秦府健仆,将白荇芷挡在中间。随后一声长啸,轻飘飘跳下坐骑,一拳冲西域壮汉的后心打去。

  “你耍赖!”明明自己这边已经输得无可再输,壮汉却反咬一口。丢下王洵,双手来抓南霁云的胳膊。南霁云怎肯被他抓住,脚掌发力,飘然而退。跃开数步,低声喝道:“蠢材,你再不停手,你家主人就死定了!”

  既然已经豁出去了脸皮装傻,那西域壮汉就不在乎再多丢人。见南霁云长得眉清目秀,一副翩翩公子哥模样,料定他不会比王洵力气更大。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双手冲对方肩膀搭了过去。

  这回,不光是秦国用、王洵等人忍无可忍,就连他们自己的同伴也看不下去了,纷纷张开嘴巴,大声喝止,“万俟,赶紧住手,小公爷快被人掼死了!”(注1)

  “没分出胜负!”被唤作万俟的西域壮汉头也不回,只想把南霁云搬住肩膀摔倒。遇到这么一个蠢货,南霁云气得直摇头。双手平举,截住对方的手腕,顺势斜带,脚下使了一个绊儿,连衣服都没被碰到,就将对方摔了出去。

  “蹬,蹬,蹬”那名叫万俟的西域壮汉踉跄数步,一头扎进了官道旁的雪地里,摔了个鼻青脸肿。顶着一脑袋白雪沫子挣扎着抬头,他还想再看看有没有下手偷袭的机会。马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将弯刀往其脖颈处一压,“有本事你就继续抬头,看我敢不敢把刀刃按下去!”

  “啊!”那西域壮汉万俟脖颈吃痛,爬在雪地上不敢再动弹。小马方得势不饶人,冲着对方的胖胖的屁股狠踹了两脚,一边踹,一边大声骂道:“胡虏就是胡虏,你家主子的死活,难道你一点儿也没放在眼里么?”

  眼看着一场血淋淋的火并,瞬间就变成了一场闹剧。躲在官道两旁野地里的过客们顾不得害怕,纷纷大笑了起来。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巡不想闹出人命。策动坐骑向前走了几步,冲着雷万春喊道:“老雷,小心些,别真的摔死了他!”

  “你放心,这种货色,雷某杀他都嫌手脏!”雷万春点点头,大声答应。手臂回转,再度由单手斜举改为双手平端,只听“哎呀!”一声,卫尉少卿王准终于哭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远处的过客们笑得前仰后合,没想到平素令京师百姓闻名色变的酷吏王鉷,居然养了出如此一个脓包儿子。听到周围的笑声,王准哭得愈发伤心,一边手脚乱蹬,一边大声威胁道:“放开,赶紧把我放开,否则,你们几个谁也甭想逃得掉。”

  “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如何脱身吧!”雷万春将手臂微微向高提了提,吓得王准又是一阵干嚎。哭够了,发现对方没有将自己活活摔死的意思,胆气瞬间再为一壮。扯开嗓子,大声叫嚷:“姓秦的,老子今天记住你们哥俩了。有种你就叫人杀了我,否则,只要我活着,你们哥俩跑得了和尚,跑不了”

  “与秦家兄弟无关!”雷万春手指稍稍用力,顷刻便把王准的胡言乱语憋了回去,“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河北雷万春是也。向来是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今天就把这条命豁出去了,看你王家怎么让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说罢,在路边寻了块青石,将王准高高举起,作势欲掷。手指间却又悄悄松了松,给对方留出了呼吸的空间。有道是,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听雷万春说得狠辣,王准吓得哇哇双手乱挥。一边挣扎,一边哭着喊道,“别,别。我求您了。别摔,别摔,我服了还不成么?”

  “哈哈,哈哈哈哈”,周围看客们笑得直捂肚子。一干恶仆也转过脸去,唯恐继续看到自家少主如何丢人。俯在地上的西域壮汉万俟更是无地自容,干脆把头扎进雪里边,装作什么都没不见。

  哄笑声中,雷万春将王准的身体放低了些,沉声问道:“真的服了?”

  “服了,服了,心服口服!只要壮士你今天放过我,咱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唯恐一个回答不对,就被人拿脑门跟青石比谁硬,王准连声叫嚷。

  “没发生过,说得轻巧!”雷万春低声冷笑,将王准瞬间又举了起来,“那我妹子今天早晨被你派人追杀,这笔帐该怎么算?你刚才不说他是你家逃妾么?卖身契在哪,掏出来给大伙看!”

  “没有,没有,我信口雌黄,您老别跟我一般见识行不行?”王准吓得两眼紧闭,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淌。

  “哼哼!”雷万春冷笑两声,不置可否。

  “饶命,大侠饶命!”王准立刻吓得一激灵,讨饶的话冲口而出,“今天的事情,全都是我的错。您老别跟我一般见识。您妹子受了惊吓,我十分过意不去。愿意拿出钱来给她压惊。十吊,不,一百吊,您老抓稳了,我求您了!”(注2)

  一百吊钱,已经够京城中等人家花销四五年了。雷万春对于钱财没什么概念,目光悄悄转向了张巡。探花郎张巡本来想见好就收,免得日后惹得京兆尹王鉷疯狂报复。见到王准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软,笑了笑,低声道:“一百吊,你当白行首没见过钱么?她一曲清唱,恐怕也不止这个数。你今天当众恐吓她,让她日后怎敢再于人前露面?不拿一千吊钱出来赔罪,我等今日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必须替白行首出了这口恶气!”

  “别,别,一千吊,一千吊,我赔,我赔!”王准求生心切,根本不在乎拿出多少钱,反正过后他直接一赖,谁也不敢到太原公府上讨还。

  雷万春跟张巡相视而笑,将手慢慢放低了数寸,继续逼问:“一千吊,你现在就拿。在场这么多人都听见了,休想回头就赖账!”

  “我,怎么可能随身带那么多钱啊?”王准的鬼心思被人戳破,哭丧着脸求肯。

  “立字据,然后找人担保。说你诚心悔过,不会再蓄意找大伙麻烦。也不会仗着家族势力赖账。”雷万春想了想,低声命令。

  “我,我找不到保人”闻听此言,王准嘴巴一咧,又哭了起来。随身带来的家奴,肯定没有替他做担保的资格。秦家哥俩被他刚才的话得罪透了,当然也不会多管闲事。剩下的宇文至、马方,还有远处看热闹的路人,要么跟他素不相识,要么跟他有过节,看笑话还来不及,谁肯主动惹这个骚。

  正哭哭啼啼间,不远处突然闪出一个俏丽的人影。“我给他担保吧,雷壮士你看行么?”

  “你!”闻听此言,雷万春登时一愣。双目圆睁,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跟大伙有过数面之缘的公孙大娘。先冲着众人摆摆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暗示,然后笑着走到雷万春近前,踮起脚尖,往王准脸上瞅了瞅,接着退开数步,笑着问道:“卫尉大人,您想必不会事后赖账,让小女子无法见人吧?”

  王准的主要职责就是协助贾昌训练斗鸡,跟经常出入宫廷的公孙大娘非常熟悉。唯恐对方信不过自己的人品,扯着嗓子大声保证,“大姐,公孙大姐如果肯帮忙,我这辈子忘不了您的好处!我发誓,我拿王家的列祖列宗发誓!”

  公孙大娘笑了笑,轻轻摇头,“那到不必了。你今后别再找白妹妹的麻烦就行了。贵妃娘娘新谱了个曲子,正寻白妹妹去给她对词呢?若不是碰到了她的贴身丫头,我还真没想到小公爷您胆子这么大!”

  “呃——”王准吓得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没当场死掉。所谓贵妃娘娘谱的曲子,十有**都是出自当今皇上陛下之手。如果被皇上陛下知道自己准备抢他的歌姬,王家势力再大,恐怕也得被连根拔了。

  想到这儿,他不敢再怠慢,立刻连连点头。“不敢了,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这次的确是我喝酒上了头,大白天撒酒疯。赔多少钱,我都愿意!”

  “我不要你的钱!”白荇芷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传出来,令王准如闻天籁。分开人群,她策马慢慢向前走了十几步,来到雷万春身边,低头看向在半空中挣扎的王准,“卫尉大人担心的事情,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小女子卖唱为生,每天接待的客人数以十计。要是谁说的话都能记在心里,就是累,也早给累死了!”

  “谢谢,谢谢白行首!”闻听此言,王准心里愈发高兴。不管白荇芷的话是真是假,既然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日后肯定不会出面告发王家的图谋。早知这样,自己又何必苦苦相逼?弄得灭口不成,反而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白荇芷继续说道:“但是,小女子相信,抬头三尺有神明。想要灭口的话,最好的办法是当初什么亏心事都没有做。否则,即便小女子不记得你担心的是什么事情。天知,地知,你自己心里也放不下!”

  “那是,那是!”王准居然难得脸红了一次,喃喃回应。

  既然话都已经说道这份上了,雷万春也懒得再跟对方纠缠。哈哈一笑,双臂用力,“枉你是个四品高官,还没一个小女子懂道理。”笑罢,手指一松,将王准像垃圾一般丢了出去。

  “啊——”半空中,卫尉少卿王准厉声嘶嚎。本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谁料屁股底下突然一凉,整个人落在一片未化的积雪上,惨叫着向前滑去。

  众家奴赶紧一拥而上,将王准用力搀起。被自己人围在中间,喘息了片刻,卫尉少卿大人才终于确信自己活着脱离了危险,回头看了看王洵、雷万春一众人等,鼻孔中轻轻冷哼。

  雷万春的目光如电一样扫了过来,吓得他立刻又堆出了一幅笑脸,“多谢,多谢雷大侠大度,今天的事情,您老既然不打算追究了,能不能把那个奴才也一起放过来!”

  “谁?”雷万春回头张望,这才看见马方刀刃下还押着一个。笑了笑,低声命令,“马小子,把那个蠢货放了!”

  “哎!”马方最崇拜的人就是雷万春,立刻笑着答应。收起弯刀,转身走开。

  西域壮汉万俟从雪地上爬起,先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然后冲着马方长揖及地,“多谢小哥不杀之恩!”。不待马方回应,他又走了几步,冲着王准轻轻抱拳,“小公爷,万俟无能,保护不得您的周全。您还是另请高明吧。从今以后,咱们各走各的路,谁死谁活,都与对方无关!”

  说罢,把身体一转,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向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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