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开春,天已经很暖和了,展昭只穿一件志愿者的T恤,暗红色,“国家青年志愿者”几个字是白色的,衬着还挺好看。远看去,青年挺拔的背影非常醒目,路过的女生们纷纷回头再看一眼。
展昭看到叶朝枫远远走过来,才突然想起来约了他。他指了指旁脚旁几个鼓鼓的编织袋,很抱歉地看着他。
“临时任务,今天走不开了,要把这些募捐的书本送去支援的小学。”
“你一个人?”叶朝枫走过去提了提,一个袋子就有好几十斤。
“还有个同学。”展昭汗湿的头发像鸦翅一样紧贴着脸颊,他伸手接过叶朝枫递来的手帕纸,胡乱擦着脸,“不过得搭公车去,一来一回要折腾到晚上了。今天没法上自习了。”
“真当你们是廉价劳动力呢!这东西两个人搬也不轻松。”
这时一个男生叫着展昭的名字跑过来,愁眉苦脸道:“我女朋友突然来了,我得去车站接她。”
展昭皱了皱眉头,“小张他们呢?都走了吗?”
叶朝枫已经把书本塞进展昭的书包里,笑着拍拍他的肩,“让人家接老婆去吧,我陪你走一趟。”
阳春三月的下午,鸽子在屋脊上打着盹,小贩的叫卖声回荡在开封古香古色的巷子里,卤味的香,泡菜的辣,都一阵一阵浸在空气里。破破烂烂的公交车轰隆地在旧城区的狭窄街道上行驶着,咣铛作响的车里乘客少得可怜,果皮和纸屑在车厢的地板上跳舞。
两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在发动机的喧闹中细碎地闲聊着这个那个。车晃悠地厉害,都有点昏昏欲睡。可是又怕过站,只有勉强打起精神说话。
叶朝枫就是那时零零碎碎的和展昭提起了过去。
他说他小学的时候母亲给他请了一个家教,是个从宋国来的女留学生,给他补数学。记得那个女生有一张柔美的面孔,说话声音轻轻的,同他所接触到的辽国女子有天壤之别。
“后来呢?”
“后来?她毕业了,就走了,再也没见着她。我也没再找家教了。”
“那时你多大啊?”
“五年级,十岁。”
展昭笑了,“你初恋还真早。”
叶朝枫伸脚踢了踢地上的编织袋,“高中读的是寄宿学校,周末才可以回家。抽烟就是在那时学会的,还要瞒着家里人。我妈就是弄药的,她可以就尼古丁随口出论文。”
“打架逃课呢?”
“怎么会没有?高二和几个朋友悄悄出去玩,给人抓住了,绑架。我当时身上只有一把指甲剪,就用那个逃了出来。”叶朝枫撩起袖子,手肘上一个细微几乎不可见的疤痕,“这伤当时深得很,我妈花了好一翻心思才治得几乎看不出来了。”
展昭微微吃惊,坐身旁的年轻男人温和如春风,说话的音调都从来不高,很难想象他暴走时的样子。叶朝枫从来不是卡通人物,他一直是位贵公子,噱头就是那灰色的衣衫浅浅的笑。
可是他不知道叶朝枫并没有把当时情况说完,那个绑架他的人的头子给他破了相,现在还关在监狱里,数着漫长日子,从铁栏杆里望着外面的天空。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学生放学的时间了。小小的孩子背着大大的书包从他们俩身边跑过,花花绿绿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拼出来的,笑容却是那么无忧灿烂。
老校长和蔼得像尊佛,拉着展昭说了很久的话。展昭出来的时候晚霞已经满天,四下张望,发现叶朝枫远远站在一株开花的树下。
那是一株樱花树,三月暖春,正开得热烈,粉红的花瓣给夕阳衬成紫色,扬扬散散地飘落下来。
落在叶朝枫的头上,落在他的肩上,落在脚下,浅浅铺了一层。
展昭的脚步很轻,可还是惊动了叶朝枫。他转过头,对他微笑,樱花瓣就从他脸前划着漂亮的弧线落下。他动了动身子,更多的花瓣从他的肩膀滑落到地上。
他伸手接了一片,对展昭说:“这是樱花吧?在辽国看不到呢。”
“东区就有两株啊,在外语学院门口。不过是白色的。”
“开时那么绚烂,落在地上也不过做了花泥。”
“辽国有什么花?”
叶朝枫笑,“辽国美的不是花,是雪。到了冬天,千里冰封,鹅毛大雪覆盖一天一地,如堆云积絮。孩子堆雪人,打雪仗,滑雪什么的。”
“我们那的冬天没有雪,渠水也枯了,没有什么乐趣。我总给我爸压在家里做作业和练字,很少和朋友出去玩。”
叶朝枫沉默片刻,拍去了身上的花瓣,换了话题:“办这活动很费心吧?”
展昭的声音有些沉,“不算。我也是从这样的学校走出来的,我知道那些书对这些孩子有着怎样的意义。”抬头看看露出惊讶的叶朝枫,“我没和你说过,其实我爸也是学医药的。不过际遇不好,一直在镇上的医务所做个小药剂师,我妈也就跟着他在那里做了个护士。那里很偏僻,教育环境不好,我小学读的就是民办的学校。”
叶朝枫注视他,暖黄的夕阳下,少年的脸是蜜一般的颜色。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了落他头上的一片樱花瓣。
“我们快走吧,再晚就没班车了。”
依旧空荡荡的末班车,还是最后一排。市郊的视野很开阔,可以看到夕阳在施工中的建筑物后面一点一点沉下去,高高的脚架车立在空地上。天空是纯纯的靛蓝,没有云,也没有鸟儿。
叶朝枫只觉得肩上一重,才发现一颗温热的脑袋靠了上来,再一看,这少年已经睡着了。眉是微微颦着的,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叶朝枫笑了,这人白天不知道搬了多久的书,定是累坏了。于是轻轻挪过去了点,手搂过展昭的腰,防止他滑下去。一股皂角的药香飘进鼻端,那是他用的洗发水的味道。含蓄的味道。
不由靠着他的头,也闭上了眼。
展昭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都市灯火璀璨的夜景,挂满树枝的星灯,变幻的广告霓虹,锦衣夜行的路人。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靠在叶朝枫的肩膀上。
叶朝枫还闭着眼睛,头随着车辆行驶微微晃着。窗外闪过的灯光下给他的睫毛下打上黑色的阴影。叶朝枫的睫毛浓密墨黑,长且直。展昭只在另外一个人脸上看到过这种睫毛,不过白玉堂的睫毛要翘许多,是那种女孩子向往羡慕的类型。
出神的他甚至没留意到叶朝枫已经张开了眼睛,回过神来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惊得猛的抽身后退,脸红了。
叶朝枫不慌不忙地笑:“吓着你了?”
展昭尴尬,脸在发烫,支吾道:“我们睡着了……”
叶朝枫活动了一下脖子,望向车窗外:“还好没过站,下一站才到学校。”
展昭也随着他望想车窗外。天已经黑透了,没想到这么一来一回竟然花去了那么多的时间。他一下想到他们还没吃饭,一下又想到明天要交的作业,没注意到叶朝枫一直在说话。
“什么?”
叶朝枫说:“以后再做活动的时候,我就陪着你吧。”
我就陪着你吧。
展昭没想到这个义务援助教学的活动会持续他的整个大学生涯,更没想到叶朝枫也就这么陪着他走了整整两年。每隔一个星期,同一个时间,同一班公交车,永远是最后一排的角落。
或低语交谈,或相依小憩,时光从窗口随风流泻进来,在两人身上一转,又悄悄从另一边离去。没有痕迹。
叶朝枫回国后,跟随展昭做义工的是丁月华。
第一次去的时候,小姑娘一看到公交车的车牌号就暧昧地笑了,非常甜美的笑,说真巧啊,居然是520路呢!
展昭说520怎么了?
丁月华抛给他一个美丽的白眼,“这都不知道?520就是‘我爱你’啊!”
展昭当时定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叶朝枫还在的时候,他一点也没发觉到。
丁月华活泼,一路上笑话故事说个不停,又喜欢冲着展昭撒娇,完全把义务活动当成两人的约会。只是展昭总是有点怀念以前,倒不是说他不喜欢丁月华的陪伴,但是这两种陪伴,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展昭已经顺利地当选学生会主席,青年志愿者宋大分队的队长。在他的带领下,他们这支分队获得了嘉佑四年那届优秀青年志愿者分队的奖章。上台领奖的时候展昭念着的是丁月华为他写的感谢词,他本来想加上自己从原来的不情愿到现在的全心全意,但是丁月华没同意。她在他头上弹了一下,说:“笨头,你这不是在拆自己的台吗?”
丁月华下手要重一些,弹得展昭有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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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学期耶律皓兰带的课是古希腊文化。第一天上课,她是在一片赞美感叹声中走上讲台的。底下的单身年轻男性们看着如此年轻貌美的女老师,就像天蓬元帅看到了嫦娥仙子。
皓兰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注视,拿出了名单,开始点名。
大学点名时答到的人永远比实际到的人数多,不过一般第一堂课的时候大家都会老老实实去上,至少也要把老师记住。所以当耶律皓兰老师念到“白玉堂”而无人应答的时候,微微吃惊。
再念了一次:“白玉堂?”
终于有个认识白玉堂的人在底下喊了一声:“老师跳过去吧。这家伙得非典给隔离啦!”
哄堂大笑。
皓兰用红笔在白玉堂这三个字后标上记号,冷笑:“行啊!第一节课就放我鸽子!”
结果这课上了六个星期后,皓兰又惊又怒地发现白玉堂那厮居然一次课都没有来上,完全当她和她的教学是空气。她这里都讲到伊翁和他做女祭司的娘相认了,这个叫白玉堂的学生还没出来和她这个老师相认。
愤怒的耶律小姐一边敲打着键盘做课件,一边碎碎念着姓白的,敢旷老娘的课,我要你玩完!
但是她也没想到同白玉堂的相认会那么具有戏剧性。
这一次,得同宋大的一次演讲比赛说起。
十月,开封科技大学和北宋大学正式合并,从此宋大包括了原宋大、北宋医学院和汴京科技大学三部分。办活动庆祝。“爱我宋大,青春飞扬”大型演讲比赛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各个院都抓了一批骨干学生上台,法学院的展昭同学理所当然地抗起了这个使命。
到了演讲比赛那天,光是各院的领导、教育界的官员和新闻媒体就已经塞满了整个场地。学生要来看必须得有入场券,一个班三张,早就分给了班干部。白玉堂这些平民自然是没有办法进去的,只有和阴魂一样在外面晃悠,听里面雷鸣般的掌声,计算着什么时候才轮到法学院。
正在骂学校抠门,就听到嘿嘿一声冷笑,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丁月华。
丁小姐那时候一点也看不出将来会做国际频道的首席主播的样子,反而更像传说中的龙门客栈的老板娘。她老不客气地拿脚踹踹白玉堂,脸上挂着贱贱的得意地笑,“没票,又混不进去吧?”
白玉堂跳了起来,因为看到丁月华胸前的牌子。记者,该死的记者,该死的媒体,该死的特权!
“得了!”丁月华如同救世主,“跟我身后吧,动作快点,现在是软件学院,完了就是法学院了。”
说完勾勾白细的手指头,白玉堂不得不屈服于特权,巴巴跟在她身后。
礼堂里面坐满人,有些闷。观众都在安静听台上的一个女生演讲。白玉堂在角落里好不容易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不一会儿有个女生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边。白玉堂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坐了别人的位子,依旧伸直了脖子往前看。女孩子见他如此理直气壮,竟也没胆量开口提醒他,只好在旁边干站着。
然而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大步走过来,踢了踢白玉堂的板凳,说:“同学,起来一下,你坐了别人的位子。”
白玉堂听着声音耳熟,扭过头去。光线很暗,但这么近,也足够看清旁人的面容了。那横着的眉,傲慢的嘴角,倒吊的眼睛,这张又帅又拽看着就想踏上一脚的脸只会属于一个人。
赵子彬!
“是你?”白玉堂露出很不屑的表情。他这才看到赵子彬身边还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子,有点胆怯地低着头,就像赵家丫鬟一样。
“你这位子是这位同学的。”赵子彬冷冰冰地说,“起来吧,过道里可以站人。”
白玉堂站起来,目光落在那个似乎给这紧绷的气氛吓住了的女孩子身上。女生刚一抬头就接触到他明亮冰冷的目光,一个哆嗦,不自觉说:“不用了,同学你坐吧。赵会长,我去巡场……”
赵子彬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坚决地将她按坐下去:“不用了。下次别人坐了你的位子,记得开口说,别干站在一边。”
白玉堂听着,又恼又羞,想争辩几句,可是中间夹着一个女孩子。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又不是故意的。”
赵子彬按标准角度斜着脑袋,“又没说你是故意的。谁还会同女生抢位子啊?”
女生拉了拉赵子彬的袖子,但是赵子彬没理她,又加了一句:“再说白五少惜香怜玉名声在外,怎么会故意让女孩子站着你坐着。”
白玉堂愣了愣,当然听出这是在讥讽他,脱口而出:“赵子彬,你怎么说话的?”
赵子彬微微扬了一下眉毛:“你大喊大叫什么?没看这什么场合?”
那个被殃及渔池的女生急忙劝和:“都别吵了,大家都在看着呢!”
丁月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急忙过来,一看是赵子彬,暗叫一声糟糕,转身就想逃。赵子彬先一步喊住她。“丁月华!”
丁月华硬着头皮转过身来,“赵会长。”
“这人是你带进来的吧?”赵子彬指了指身边某只正冲着他吹胡子瞪眼睛的耗子。
“是……可王佳她们不也把男朋友带进来了吗?”
“原来是你男朋友啊。”赵子彬挑眉,瞥了一眼白玉堂,“那就看好他,别让他到处乱跑,免得散会了找不到。”
白玉堂翻白眼,“姓赵的,你当我几岁啊?”
丁月华屈服于强权,在底下猛扯白玉堂的袖子,投以杀人的眼神叫他闭嘴。
白玉堂根本不理会,一把甩开她的手,“不就是个小会长吗,也忒瞧不起人了吧?坐错了位子都可以这样刻薄人,不就是会投胎一点,生成了皇亲国戚吗?宋大你这样背景的人还少了?不要因为有点狗屁特权就随便打压我们这些老百姓!”
赵子彬眉毛一扬,一脸兴味地笑了。他这嫣然一笑,首先就把身边几个干事给吓了个半死。共事这些年,今天第一次看到赵会长露出这蒙娜丽莎式的微笑。大家顿时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天地要有大变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子彬,你这里好热闹啊。”
丁月华眼睛一亮,急忙叫道:“朝枫哥。”
叶朝枫笑笑,“玉堂也在啊。”本来想说有你在的地方都这么热闹,看白玉堂一脸菜色,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白玉堂口气缓和了点,不耐烦道:“展昭到底上不上台,再不讲演我就走了。”
丁月华忽然激动地往台上一指,颤着声音说:“看!是昭哥!”
众人随之望了过去。
包院长没有看走眼,展昭演讲起来真有一种无法比拟的动人气势。
那白皑皑灯光下,身着深蓝中山装的少年站得笔直,挺拔而儒雅。本就英俊的轮廓给光影划分得更加鲜明夺目,稳重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发音标准地念着每个字。而那每一个字也似乎在他的严肃认真的发音中变得有了魔力,有了生命,深深钻进听众的耳朵里,落在心上。
展昭的声音一直很好听,朗诵的时候尤其富有魅力,只是他一直温文少言,难得听他短时间内说那么多话。那沉得仿佛古钟的共鸣,又清新地仿佛江南的水生植物,低音的沙哑像是风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带着述说和回忆的语气引人侧耳倾听。
激昂部分,手微微扬起,头也昂起,整个人给自己营造的威仪气势而围绕。那澎湃的青春化做一个个音符,咒语一样,灌输在叶朝枫的耳朵里。
他不清楚展昭究竟念了些什么,但那一刻叶朝枫的确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连周围的人都已经消失,只有这个人,他俊美的少年,站在自己视线里,陶醉在演讲的激情中。
这一刻他也深深陶醉在这情景里。
他再一次见到这情景,是多年后他在法院的审判庭上和展昭重逢。他坐在观众席的角落,同样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无数人头,注视着站在控方律师席上的男子。
这时的展昭已经成熟且极富魅力,随着年龄增长而更加英俊的面庞和西装衬托下英挺修长的身躯都在告诉他,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了,唯有一贯沉稳的表情和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睛还如同往昔。
展昭在专心陈述,温和却有魄力的让人不由仔细聆听的声音回响在审判庭里,如同一双温柔的手,牵着叶朝枫回到多年前的那个礼堂。
遥远的台上灯光聚集,少年朗诵毕,优雅地鞠躬。
掌声和欢呼声就在那刻如汹涌的潮水淹没整个大厅。
白玉堂得意地瞟了赵子彬一眼,却是意外地看到丁月华怔怔定在那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瞬间的成熟和觉悟,像终于由骨朵开始绽放为花儿一般。
丁月华也和叶朝枫一样,将这一幕牢牢记住了多年。那一刻,她也隐隐感觉到内心发生着陌生的变化,有什么东西萌生,有什么东西过去。
评省结果出来,赵校长踱上了台,清了清嗓子,说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总结词,然后像给最佳男主角颁奖似的,打开小纸片,神秘兮兮地笑道:
“这次演讲比赛第一名,法学院!恭喜!”
掌声潮水一般响起。包拯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同身旁假笑着的庞院长客气了两声“承让了”。两个院长自从多年前在校会议上就某项教学改革措施互相指着鼻子吵得面红耳赤后,就一直维持着这种明争暗斗。
比赛结束了,冠军拿到了。叶朝枫提议说:“去我宿舍DIY庆祝吧,我亲自下厨。我妹妹今天也要过来吃饭,介绍你们认识。”
白玉堂脸凑了过去:“你妹妹,花姑娘的干活?”
叶朝枫笑眯眯,“怎么,玉堂你也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丁月华把白玉堂拨拉一边,对叶朝枫抱歉地笑:“叶哥让你见笑了,这耗子小时候缺钙。”
展昭问:“朝枫,你亲自下厨?”
“不信?”叶朝枫笑,“我妈说如今这个竞争激烈的时代,男人不学会做饭是找不到老婆的,我就跟着她学了一手。”
展昭笑,“你妈妈真有意思。不过以你的条件,怎么会愁找不到老婆。”
丁月华已是一脸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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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朝枫住的学校的研究生宿舍,一间只住两个人,但他受特别照顾,给他拨了个套间。学校一律不许寝室里开小灶,不过研究生楼管的要松得多,又是周末。大门一关,里面只要不爆炸就没事。于是几乎每间研究生寝室都有点煮饭的家伙,一来客人就拿了出来。
展昭早已来过叶朝枫寝室多次,熟门熟路,先帮着叶朝枫把菜拎去阳台,再去门后拿出折叠桌子。其他三个人倒是不客气得很,打开叶朝枫的电脑,开始放DVD影碟。展昭在阳台帮叶朝枫摘菜,就听到里面乒乓作响,像闹地震,又像魔王复活。
展昭那是第一次看到叶朝枫秀手艺。他一直觉得叶朝枫是那种在家里吃饭都有小丫鬟给他端洗手水的人,没想到他在厨房里居然会那么生猛。稳健的手握着刀,麻利地起起落落,青椒就给切成了细细的丝。锅里油一辣,切得细细的肉丝倒进去,唰一声,铲子挥舞,肉丝和青椒在锅里打转,一盘嫩红翠绿的青椒肉丝就起锅了。
这种麻利简直像表演,叶朝枫优雅从容使转着锅铲就像巫师挥舞着魔棒。展昭还从来没有见过在油烟里炒菜也可以炒得这么优美的人,仿佛只要是由这个人来做,再粗重的活也可以变得高雅而富有情调。
屋里的人已经关了视频,改打牌。
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细微不可闻,等到门打开了,王朝他们才后知后觉地跳了起来。以为是检查寝室的老师,却是看到一个女孩子惊讶地站在门口。
女生大有倾国倾城之姿,一身水红色连衣短裙衬得皮肤雪白。丁月华一眼看出她从上到下都是名牌货。
耶律皓兰瞠目结舌地看着一屋子乌烟瘴气,问:“咋啦?聚赌呢?”
叶朝枫从阳台上冲妹妹点了点头,“皓兰你来了。我请吃饭,这些都是展昭的朋友。”
耶律皓兰的注意力却全部去了另一边,她看到了白玉堂。当然,白玉堂也看到了她。
“是你啊!”耶律皓兰嘴角弯了一下。
白玉堂丢下牌跳了起来,“你就是叶朝枫的妹子啊!”
“你们认识啊?”丁月华问。
耶律皓兰点点头。
丁月华还以为耶律皓兰是学生,问:“你是哪个学院的?”
“历史学院的。”
“玉堂是艺术学院的,我是新闻学院。”
耶律皓兰拧住眉,“你……叫他什么?”她觉得这名字耳熟。
“白玉堂。”小白同学自我介绍,“艺术学院油画专业的。”
耶律皓兰的表情开始古怪起来,“你名字是白玉为堂的那个白玉堂吧,艺术学院的?”
“是啊。”
“你这学期选修了经济学院开的古希腊文化是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选修了这门课?”白玉堂竹筒里倒豆子,“我从开学到现在一节课都没去上,不然我们早就认识了。老师一定点了我的名了吧?”
耶律皓兰有点幸灾乐祸地微笑起来:“我叫耶律皓兰,是你这学期选修的古希腊文化的任课老师。”
宁静。
展昭在阳台上喊了一声:“开饭了,要吃米饭的自己去舀。”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白玉堂冲着阳台跑去。
那天大家的兴致都很高,说不喝酒的喝了酒,说不会醉的倒在地上烂泥一块。
“好了好了,大家都喝高了,现在该打牌了。”丁月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牌,掼在桌子上。
白玉堂抱住脑袋,“又来了,我就知道!”
“怎么?”叶朝枫问。
展昭还没回答,就听丁月华大声道:“老规矩,输了脱衣服。女生可以保留内衣,男生全部脱光光!”
话音一落,男士全部叫起来:“太不公平了吧!”
“拜托!”耶律皓兰从来没这么玩过,放下矜持,兴高采烈地帮腔,“我们又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叶朝枫凑到展昭耳边,“你们以前这么玩过?”
展昭无奈地点头:“不过我幸免于难,只脱了外衣。但是小白和王朝全部阵亡了。我那还有月华拍下的照片为证,你看不看?”
他声音大了点,恰好给白玉堂听见了。小白立刻抓狂:“姓展的,你敢!”
展昭满不在乎地一笑,向后靠在垫子上,“我即使想,也没条件啊。你被颜查散他们几个压在地上扒衣服的照片全都在月华那里呢。”
白玉堂一听,两眼冒出金星,大吼:“丁老三!你跟我说那卷胶卷报废了的!!!”
丁月华摸摸头发,“可是……那个……你知道,如今科技那么发达……”声音越来越小。
白玉堂指着丁月华道:“听着,给你三天时间,把照片和底片都交给我,否则我把你的陈年旧事都给捅出来!”
丁月华干笑:“这恐怕……”
“两天!”
“好吧我实话告诉你那些东西在上次搬寝室的时候给我弄丢了!”丁月华一口气说完,然后跑过去挨着展昭蹲下。
白玉堂做深呼吸,“你让那几个禽兽扒了我的衣服,你在我身上画了恶心的画,然后拍下了照片,最后你又把照片弄丢了?”
丁月华缩到了展昭背后。
“贱人啊!”白玉堂扯头发,“天知道照片落在了谁的手上,也许明天校园网上就全是我的照片。老子不用做人了!”
“啊不会!看到照片的人都会以为那是CSI的剧照。”丁月华急忙申辩。
白玉堂头发冒烟,“谁说的!我的照片怎么会像犯罪现场?!”
丁月华指了指身边的展昭。
展昭一把将丁月华从身后推了出去。
“不管了!”白玉堂做茶壶状,指着丁月华的鼻子,“丁月华初中时候暗恋学校体育老师!”
众人哗然。
丁月华也跳了起来,“嘿!那家伙那时刚毕业只大我六岁,我上他的排球班是因为他笑起来像狄青!”
“啊我理解你!”耶律皓兰急忙附和,“我也很喜欢狄青,我还是他的官网会员呢。”
丁月华把头发往耳朵后一掠,大声道:“白玉堂过年放鞭炮,结果那东西钻进裤子里,险些就造成终身遗憾啊!”
大家哄笑起来。白玉堂脸色发紫。
“那才不算什么。丁月华小时候把保险套当气球吹!”
“喂!那次你也有份!”丁月华的脸也涨成茄色。
“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是你说那是口香糖我才叫你去吹吹看的!”
“白玉堂曾偷用过他干妈的化妆品还穿裙子!”
“丁月华招待朋友在家里看录像,结果拿的那盒录像带是……”
“闭嘴!”丁月华一脚踢开他,终止了他的发言,紧接着抛出杀手锏:“白玉堂还是处男!!!”
其他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白玉堂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一口气憋到极点,爆破出来:“展昭也是处男!!!”
展昭一脸平静地反驳,“这对于我这种洁身自好的优等生来说很正常,放在你身上就匪夷所思了。”
丁月华一手扇风:“是啊。当初是谁总在我耳边吹嘘他阅人无数,没想到原来还是童子鸡一只啊。哦呵呵呵呵………………”
皓兰大笑着拍手,多喝了几杯又在兴头上,让她口不择言道:“你们真是太有意思了,我也要来。这事连我爹妈都不知道,我哥以前有过亲密的男性朋友!”
喧嚣的寝室在片刻间归于宁静。
过了一会儿,叶朝枫清了清喉咙,柔声说:“皓兰,你喝多了。”
白玉堂扯着丁月华站起来,说:“也是,寝室快关门了,我们也该走了。”
丁月华也强笑着说:“是啊,明天早上有课……”
醉倒的王朝忽然冒出一句:“嘿嘿我听到了,你是处……”
白玉堂猛捂住他的嘴巴,冲丁月华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齐心合力拖着王朝走到门口。
展昭也一声不响地站起来。
叶朝枫忽然问:“谁可以留下来帮我收拾一下?”
已经走到门口的几个人回过头来。皓兰几分迷糊地说:“不是有展昭吗?”
展昭叹口气,“我帮你收拾吧。”
白玉堂还想要发言,结果给丁月华扯着领子拉出了门。
人去室空,留下满地狼籍,空气里一股鱼汤和酒的气息,走路不留神,就要碰着倒在地上的酒瓶子。
展昭打开窗户,外面新鲜清凉的空气灌了进来,冲淡了室内的异味。他和叶朝枫两个人一个管一头,花了半个小时才把地上的东西拣干净。
丢了垃圾直起身来,头突然一阵晕旋,伴随着从胃里涌上来的恶心感。
“怎么了?”叶朝枫一把抓住展昭的胳膊,将他扶住。
展昭甩甩头,“没事,可能刚才喝高了点,现在后劲上来了。”
叶朝枫二话不说,拉着他坐在床上,倒了杯热水给他,“我这没醒酒药,你先喝点水。”
展昭喝了水,躺在床上。酒劲上来,不免觉得燥热,浑身发汗,头也越来越痛,觉得天旋地转。叶朝枫坐在床边,拿着毛巾轻轻地帮他擦着脸。
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展昭猛地起身。叶朝枫见状,立刻扶着他到洗手间。
展昭松开捂着嘴巴的手,立刻把晚上吃下去的东西吐了出来。那一刻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要从嘴巴里涌出来,头晕得几乎站不稳,一双有里的手搂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扶住。
小小洗手间里顿时充满呕吐物的酸臭。展昭喘过气来,脸上发烫,小声道歉:“对不起,弄得你一身,还……”
叶朝枫温柔一笑,接了一杯清水给他漱口。扭开了水龙头,热水器发出轰的一声,花洒里喷出温水。排风扇也及时发挥作用,嗡嗡声中抽走了里面异味空气。
哗哗水声中,展昭慢慢放松下来,半瞌着眼睛,任由那个人脱去两人弄脏了的衣服。
水温渐渐升高,小浴室里蒸汽弥漫,呕吐过后的温暖与舒适下,大脑深处涌出浓浓睡意思,脑袋不自主地搭在对方肩膀上。
叶朝枫轻笑一声,轻轻拍拍展昭的脸,“别睡着了,会着凉的。”
展昭强打起精神,猛眨眼睛。叶朝枫一边脱他衣服一边说:“坚持一下,洗个澡再睡。”
热水冲刷在两具年轻赤裸的身体上,将沐浴液的泡沫冲刷去,露出光洁紧实的肌肤。神智依旧不大清醒的少年打了个喷嚏,让青年不自主伸手搂住了他。躯体接触带来一阵奇妙的触电般的感觉传达到大脑,让两个人的身体都微微僵硬了片刻。
展昭忽然很小声地说:“朝枫,你以前……”
叶朝枫嘴角的笑意缓缓加深,“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曾经也是个叛逆少年,做很多事都是为了图个新奇。”
展昭抹了抹脸上的水,说:“我明白,我没其他意思,我只是好奇……”
叶朝枫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这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面容。第一次看见时,内心深处就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悸动,让他不停在大脑里搜索,心想自己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是那么强烈。
他揉着展昭黑亮濡湿的头发,感觉指间的顺滑柔软。一时间,情不自禁凑过去,轻轻吻了吻那柔软的嘴唇。
展昭迷糊地抬起头来,望进那双温柔如斯的双眼里,陌生的情绪翻涌起来,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而那张俊美的面孔再度靠近,再度温柔又霸道地覆盖上了他的唇。
大脑在那一刻轰地短路,一切的感觉,是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左右着身体。淋下来的温水模糊了视线,他闭上眼睛,感觉到唇上传递来的压力。辗转的,缠绵的,奇异而舒适的触感。
酒精冲淡了他的理智,他温顺地被抱住,任由那个男人放心大胆地加深这个吻。身体紧贴,肌肤相亲,纠缠在一起。
“哥,你在吗?”
耶律皓兰清亮的嗓音像泼冷水瞬间浇灭了里面的热情。
两人微微分开,展昭的脸一下变白,然后开始转红。
叶朝枫皱起了眉头,看了看两人既不整又透湿的衣服,没有开门,低声问:“什么事?”
“你出来接个电话,有点急事。”耶律皓兰的声音有点急。
叶朝枫看了看两人身上既不整齐又透湿的衣服,再看了看展昭不算好看的脸色。他苦笑了。
耶律皓兰冰雪聪明,立刻察觉不对,说:“手机放这里了,我先去了。”
高跟鞋的声音急促而远。叶朝枫这才打开门,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提电话。
电话里中年男子忐忑不安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大少爷,出事了!”
叶朝枫眼睛眯了起来:“慢慢说,怎么了?”
“新研发的那药……刚才发现被盗了!”
叶朝枫放下手机,回头望去。展昭已经穿好了衣服走了出来。目光对上,他立刻别开脸。
“你有急事,那我先回去了。”
“展昭……”
“我走了。”少年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动物,慌张地扯过外衣,推门而出,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楼梯间里。
叶朝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合上手机盖子。
刚才的热闹似乎就在这么短的时候里烟消云散,欢乐到底是短暂的。冷风从阳台窗户灌了进来,吹得大家打了个冷颤。
第二天展昭在食堂看电视才知道,前一夜汴京忽然刮起了六级北风,全市降温4—8度。人人都在说变天了哦,变天咯。相比叶朝枫来说,展昭那时并不知道真正的变天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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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兄妹二十分钟后到达了花氏药研所。陈所长在寒风中一头冷汗地弯腰迎接他们,叶朝枫没看到他一样大步走过,耶律皓兰高跟鞋发出的急凑的蹬蹬声紧随其后。
会议里没有开空调,在座的各个主任和首要研究员都觉得有点冷,衣服里皮肤上一阵一阵地冒着鸡皮疙瘩。老板的儿子坐在首席位子里一言不发地看着监控录象,保安部的人心惊胆战地给他解说。那漂亮得不像真人的二小姐面无表情地把玩着钥匙,哗啦哗啦地声音盖住了保安部长的声音,但是没人敢叫她停下来。
叶朝枫终于看完录象,对保安部长摆了摆手,后者如蒙大赦地退了下去。
抬起头来,环视众人不安的目光。
“陈所长,有话可以直接说。”
所长反倒更加紧张不安,说:“叶少……这东西丢了,的确是我们管理上的疏忽。当初谁也没想到王大文那么憨厚样子的小子是间谍啊。要不我们投诉到商业间谍调查科去?”
旁边的副主任讥笑:“有证据还用等到现在才去检举?”
“那怎么办?”所长六神无主,“他们要是赶在我们之前发布的话……夫人有什么指示?”
叶朝枫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还没告诉她。相信我,我处理比她处理对你们来说要好得多。”
所长愁眉苦脸地看着这位太子爷,很明白他的意思。耶律家子女性格里的温和一面都还是遗传自父亲,花残月在某些方面的心狠手辣更像那个马背上长大的民族。
“叶少,这药是我们下一个要开发的药的重要原料啊。要再生产,最少也要三个月,整个年度进度都要打乱。”
“那就去找回来。”叶朝枫说,“王大文只会把东西给赵冠生,叫人去盯住姓赵的。”
副主任疑惑道:“怕没那么容易吧。赵冠生是个人精,这么干也不是头一回了,这次不知道收了那边多少好处,肯定藏得特别严实。”
耶律皓兰忽然轻轻扯了一下哥哥的袖子。叶朝枫看了她一眼,对大家说:“今天太晚,先散了吧。明天上午九点开会。”
等到人都走尽了,叶朝枫才转向妹妹,说:“你说吧。”
耶律皓兰说:“赵冠生和赵子彬是宗亲。赵冠生没儿子,赵子彬小时候被抱到他家里当儿子养过七、八年之久。”
“这我都知道。”叶朝枫说。耶律家同赵子彬家有些交情。
耶律皓兰说:“赵冠生一直把赵子彬当儿子看待。也许我们可以从赵子彬那里下手。”
叶朝枫看着妹妹丢在桌子上的钥匙串,有一个水晶狐狸的小坠饰,那还是今年他送她的生日礼物。他似乎记起妹妹十七岁的生日宴会上,赵子彬随着做外交部部长的舅舅也来了,送了耶律皓兰一串紫水晶手链,两人跳了好几支舞。
“你……”
耶律皓兰拨了拨头发,说:“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总得为这个家做点事。”
叶朝枫伸出手想摸摸妹妹的头发,但是忽然想到妹妹虽然年纪小,但是心智已经非常成熟,未必会喜欢这种摸小孩子的动作。出乎意料的是耶律皓兰竟然主动靠了过来,依偎进他的怀里。
她轻声说:“我心里有谱,你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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