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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5——6章

  第五章议政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神志在一阵琅琅读书声中渐渐清醒。童声清脆悦耳,什么“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不是《大学》吗?小时候妈妈自己教我读四书五经,我很不耐烦,半懂不懂地也读过这么几句。长大后,只喜欢《诗经》,《大学》除了这第一句,竟然剩下的都不记得了。

  睁开眼睛看看,四周的环境提醒我想起了一切。后来我怎么了?那个在我耳边的声音是谁?我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脑子使唤,软软的全身酸痛,头晕眼花。从小就是健康宝宝的我,居然老是被这个古代的身体折腾,我真倒霉!

  门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两个男孩跑了进来,刚和他们对视一眼,他们就大惊小怪地嚷嚷起来:“凌儿姐姐醒了,凌儿姐姐醒了,梅香、兰香快来呀!”

  梅香、兰香也毫无形象地不知从哪里冲了进来,趴到我身边。连那两个男孩一起,四张嘴立刻唧唧喳喳说开了,我眼前立刻冒起了星星,天哪,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五百只鸭子”了。

  在他们终于说得差不多了之后,我总算明白了这些颠三倒四、夹七夹八的话里的内容。

  原来这已经是我昏睡后的第三天了。胤■那天亲自把我送回房间,没想到我抱着他的手不放(又出丑了……),后来就哭昏了(我简直成了林黛玉……)。本来胤■要让性音大师再给我运功治疗的,但据性音说,我身体底子薄弱,又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多日来是硬撑着才没有倒下去,以前他已经给我输过真气救回一命,现在如果还没调理好就再来一次,反而承受不了,只能用寻常医药治疗。于是连夜请了同仁堂的大夫来看,这两天一直由梅香、兰香在给我灌药。胤■昨天和今天来书房时都来看过我,胤祥也来过一次,邬先生也每天都来。昨天,也就是胤■回来的第二天,邬先生已经正式受礼做了几个小世子的师父,现在外面读书的就是他们了。梅香、兰香和狗儿他们(就是这两个男孩)都知道了我的身世,同病相怜,对我分外亲切起来,何况两个男孩也是从扬州来的,这两天竟是一得空就来守着我。

  “凌儿姐姐你老不醒,我们还以为你……”坎儿拿袖子抹着眼睛,“你命这么苦,现在好不容易得救了,一定要好起来啊。”

  狗儿也在一边嗓子里呜呜地说:“你爹娘真狠心,竟然把亲女儿往那种地方卖,要不是四爷,翠儿也差点被那个该死的老王八卖到秦什么淮河了。翠儿中午要在福晋那里服侍,要是知道你醒了不知道多高兴呢,我去告诉她。”说着就往外跑,坎儿连忙叫道:“我也去。”两个人竟然就这样一溜烟跑了。

  我满腹心事被这两个可爱的家伙逗得烟消云散,我是不是可以和他们一样,从此把这里当做家了呢?不管怎么样,又是新的一天了。

  解决了生存问题,我暂时恢复了一点乐观。而且这两天醒着的时候只有邬先生来看我,很开心不用再感受某人的压迫感,只有梅香、兰香和狗儿他们在旁边,我很轻松地休息了两天。这天,看到从树荫透到窗纸上的阳光,实在不想再躺了,古代的身体和现代的灵魂进行了好一番天人交战后,我终于成功地重新站在了院子里享受阳光,除了有点气喘吁吁,倒也没什么别的不适。

  悄悄走到前面,正对院子的书房堂屋摆着三张书桌,我看到邬先生正坐在上首投入地讲着什么。三个小毛头都才几岁大,最大的应该也就十岁左右,他们的伴读小厮三三两两等在书房院子的月洞门外面,我不愿出去被人看见,略一犹豫,从后面走廊绕进书房旁边的偏房,梅香、兰香果然在里面,正收拾书橱呢。

  好不容易安抚了她们两个的大惊小怪,我的目光被书桌上匣子里的一叠公文吸引了,拿起来看看,有好几份最近的朝廷邸报。这是邬先生每天起居的地方,看来,他的脑子是一天也没有闲着。强忍着对竖排版和繁体字的强烈不适应感,我很快就看进去了。

  历史车轮正在毫不停留地向前滚动,从这些消息上看来,四阿哥、十三阿哥在江南向盐商筹款的事引起了朝野瞩目,官员们认为他们过分苛刻严酷,皇帝却不大不小地褒奖了他们,而且有意让他们去办一件最难的差事——清理户部欠款。另外,康熙还决定十月出发去热河狩猎,要求所有皇子和五岁以上皇孙随同前往。我记得太子第一次被废就是某年冬天在热河发生的,这么说来,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冬天了?

  我急忙翻看着其他文件,想了解更多的消息,几个小毛头却扑了进来:“要喝茶要喝茶,快快……”立刻嚷成一片。梅香、兰香忙忙张罗起来,我也赶紧丢下手中的文件去泡茶,弘历却奶声奶气地问我:“你识字?”

  我一愣,低头看看这个一本正经,拿着架子的小大人儿,连忙先不熟练地请了个安,认真答道:“奴婢识字不多。”

  “我看不像。”

  什么?

  “你方才文件看得很流畅,很快。”说着他径自爬到椅子上,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这个小毛头……这样观察入微、在情在理,也只有胤■才能养出这么不好玩的小孩。

  邬先生却站在门口笑呵呵地说:“孺子可教也!”

  不知为什么,见到他,我就有点脸红,连忙扶他坐到椅子上,给他先递上一杯茶。

  弘时似乎见邬先生夸弘历,有点不满意,扬着小脸问我:“你既识字,都读过什么书啊?”

  我连忙赔笑:“哪会读书啊,不过略认几个字罢了。”

  弘昼也问我:“那你会讲故事吗?”

  我笑了,暗想,别的不行,讲故事可是我的特长。

  见我笑,弘昼不依不饶地说:“那你要给我讲故事!我那个赖嬷嬷,叫她讲故事就那么几招,难听死了!”

  邬先生终于发话了:“歇息好了,仍旧出去临帖吧,明日你们阿玛就要检查窗课了。”他们几个立刻可怜巴巴地挂下了脸,我刚松了一口气,又可怜起他们来——他们这个阿玛,的确怪吓人的。

  等几个小毛头喝好茶乖乖地出去,又打发梅香、兰香出去伺候,邬先生放下茶杯温和地凝视我:“身子刚好,可以出来转转,但不要过于劳动,天气暑热,要小心调养。”我低声说:“是。”

  又沉默了一下,邬先生问我:“刚才看了不少文书,有何见解啊?”

  我坐下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道:“先生想必已经对朝局了如指掌,也就此跟四爷分析研究过,我这点小见识,说来先生听听就算了,否则凌儿绝不敢拿出来贻笑大方。”

  “哦?你还真看出了什么?说说看!”

  “是。凌儿觉得,朝局不稳,暗流汹涌。”

  “为什么?”邬先生紧紧地盯着我,我很满意他认真的目光,因为从小最让我不爽的事情就是别人把我当不起眼的小丫头了。

  认真地把想得起来的内容整理了一下,说道:“四爷和十三爷到江南治河,这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为什么朝廷不拨款,弄得他们还得辛辛苦苦向一毛不拔的盐商‘借’?如今户部库银短缺,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出来做这个追欠的差事?凌儿说不清楚,但只觉得,阿哥爷们似乎是各自为政,朝廷的正事反受掣肘。”

  邬先生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我,我坦然回望他。

  “若不是我亲眼看着已无气息的你从水中被救起,四爷又已经审查过你的身份,收你进了府,我真要问一句‘你到底是何人’。”邬先生感叹地站起来,“这些事儿摆在那,天下人都能看见。但是这里面的含义,便是身处其间的人也难看透啊。说是江南人物灵秀,可我在你这个年纪,也还飞扬浮躁,未勘世情……”

  不过是因为我比你晚生了三百年而已,心虚的感觉只保持了一小会儿,我还是忍不住窃笑了。

  第二天下午,我又坐在书桌旁看文件——这次是邬先生主动让我看的,他在外面听弘时兄弟几个背书。我急着想更多了解现在生存的这个世界,却因身份所限,没有缘故的话,根本连书房门都不能出,只好抱着一堆文件当报纸看,聊作安慰。

  闽——就是福建了?一个妇女守寡四十年,于五十八岁病逝,当地政府上报礼部请求批准给她建贞洁牌坊。十八岁开始守寡?怪不得才五十几就死了,我咋舌,一生孤苦就换来死后冷冰冰一座石头牌坊?真是脑子进水了。

  ……

  正看得起劲,外面■的衣服摩擦声和脚步声响起,几个小世子怯怯地叫道:“阿玛,十三叔。”

  “起来吧。”一边说一边快步低头掀帘子进来的胤■心事重重的样子,看见我还没来得及起来,正坐在桌边看文件的样子,愣了一下,转头看看跟在后面进来的邬先生。

  但紧跟他的是胤祥,一看见我,立刻就问:“你怎么就起来了?”

  我已经丢下文件起来正要给他们行礼,顺便答道:“奴婢身子已经无碍了,躺着心里不安,还是让我起来做事吧。”

  胤祥怀疑地看着我:“好了?哪有这么快的?大夫说你身子积弱积寒,需要慢慢调养,那日连四哥都被你的样子唬住了。”

  胤■没想到胤祥一张口就说到自己,不太自在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先把身子养好,不要让别人说我四贝勒府不怜恤下人。每日起来活动活动也好,只不要急于操持,有事让梅香、兰香她们做就是了。”我正要他感激一下,他又问了,“你识字?”

  此时梅香、兰香献茶已毕,邬先生看着她们出去,代我答道:“她不但识字,还识事。四爷若是不信,今日我们且来一试。我看四爷你脚步沉重,若有所虑,是为何啊?”

  胤■看了我一眼,脸绷得紧紧地说:“我和十三弟今日在皇阿玛面前把户部的差事接下来了。”

  邬先生胸有成竹地说:“这本是我们商定的,没人敢接,你们就一定要接!如今只要不怕繁难,依法行事便可,有何为难?”

  “今日去毓庆宫和太子商议,他竟给了我一个名单!十三弟,你拿给邬先生看看。”

  胤祥默不作声地递给先生一张纸,邬先生也默默地看了一遍,说道:“想必是要你们避过这些人不查了?”

  “是啊,这些人一共欠了几百万两。事情还没开始做,太子居然就先挡起了路,这个事情还叫人怎么办?难道让上到皇帝下到数百欠款官员,都看着我们办不成事出丑吗?”

  邬先生笑笑,转头问我:“凌儿你可知道该怎么办啊?”

  胤■、胤祥都诧异地看着邬先生。我从刚才起就在紧张地思考这段历史的前因后果了,低头绞尽脑汁组织着语言词句,慢慢说道:“奴婢认为,四爷、十三爷不必为难,就按着本来的章程,像在江南筹款时那样,秉着一心为朝廷的心思,认真办事总没错的。至于太子……四爷、十三爷果然先避过太子所说的那些人不查,其他的人被查得急了,自然会把这件事翻出来,那时皇上也就会知道了,四爷和十三爷届时就‘不得不’去查那些人,查急了,太子必然会出来阻止,为避嫌,他又不能只阻止你们查他的人,不管明里暗里,都会把整个差事都阻挠了。我……奴婢想,康熙皇帝是千古以来最圣明睿智的皇帝,他岂能看不到,是谁在不怕委屈不顾嫌疑为国分忧,又是谁……在给办实事的人拆台,而置朝廷利益于罔顾?”

  一片安静。

  胤祥突然站起来,几步走到我面前,看得我脸都红了(他的确很帅嘛),他笑道:“你这个丫头,还不止有点意思而已啊。”转过身又对胤■笑道,“四哥,我算是服了你了,连家里的丫头都这么了得,你说为什么我府里就只有些别人塞给我做眼线的狐狸精呢?”

  胤■却没有笑,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身上那种逼人的气场又在无形地散发着压迫感。我知道得到他的信任至关重要,此时只能硬着头皮坚持到底了,于是诚恳地望着他,嘴上却对胤祥说:“十三爷取笑了,四爷是奴婢再生为人的恩人,又是主子,我就这么点小见识,也不知道对不对,也不怕主子们责问我说错了,只是把心里话说出来,想为主子分忧罢了。”

  胤■这才点点头收回他的目光,笑对邬先生说:“胤■若不是认识先生在先,绝难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玻璃心肝的人啊。狗儿、坎儿那两个猢狲也是伶俐过了头,这些天在北京城到处逛时,捣了不少乱,按说他们若是像凌儿这样肯关心政事,过两年就可以放出去当官了。江南真是人杰地灵啊……只可惜了凌儿你,是个女儿身。”

  听他长篇大论地说到我,连忙跪下来:“奴婢不敢当,不论是男儿身、女儿身,我只知道无论如何都难以报答四爷再生之恩。”

  “起来吧,起来吧……”胤祥不耐烦地说,“我怎么就觉得你一跪就不对劲呢?还是照你自己性格,有什么说什么,要开开心心的。”

  我站起来,邬先生才满意地点点头,说:“凌儿刚才的意思,的确说到了目前最紧要的一层,已是十分难得。但这里面还有一层意思,凌儿想不到不算稀奇,四爷却不得不该有所考虑……”

  胤■、胤祥询问地看着他,他只仰一仰身,平静地说:“外人都说四爷和十三爷是‘太子党’,如今这差事办下来……”

  我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太子位置不稳,邬先生肯定要胤■、胤祥搞清楚,现在要为自己争取利益,而不是死心再为太子做事,甚至,太子可能被废的迹象也该是题中之义。这就牵涉太深了,我不能再掺和了,什么都得有个度,知道越多,危险越多……这么想着,我已经迅速地端起一个茶盘子,退出门外。

  “哎?”胤祥疑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让她去吧。”这是邬先生欣赏的语气。

  一直到转弯退出了两道灼灼的视线范围之外,我才松了一口气,发现脸旁的散发都被汗水黏在了脸上。

  第六章月夜

  天气已经很炎热了,北京的夏天原来比南京一点也不差,除了热,还闷。南京在长江边上,一年四季都有风。北京却是春天一起风就多半带着沙,夏天热的时候,却偏又一丝风都没有,院子里水边的柳叶都晒得黏糊糊的。

  这些天来,胤■和胤祥果然带着施世纶、尤明堂等官员和胤祥精心选出来的亲兵,在户部大展手脚,雷厉风行地办起了讨债的差事。一时间京城大小官员风声鹤唳,他们两个也打定了主意兴冲冲地忙得脚不沾地,很少来书房了。

  我抱着看戏的心情躲在书房这个小天地乐意地养起身体来。每天看弘时他们几个小孩子读书写字,继续找邬先生学弹琴,每天和梅香、兰香找狗儿、坎儿——如今已被赐名李卫、周用诚了——一起找好玩的事情,日子居然过得很舒服。

  但从那天在书房之后,高福儿每天都给我送东西来,都是按照我身体恢复的程度进补的药膳,说是四爷亲自跟他叮嘱的。为这个,梅香、兰香她们每天都不知道取笑我几回。终于有一天我生气了,这天晚饭时喝着特别给我的一碗乌鸡归黄汤,兰香羡慕地说:“四爷这么疼姐姐,姐姐今后说不定能当上侧福晋呢。”梅香也说:“就是,书房文书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是姐姐看,连福晋都管不了呢,姐姐今后可不要忘了我们两个啊。”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反驳她们,突然心里烦躁起来,想跟她们说,被这些贵人王公看上眼的女人、愿意弄回去养起来的女人实在太多了,毫无尊严可言,何况做别人小妾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事,但她们毕竟只是古代人,连基本的教育都没有受过,我能跟她们说什么呢?一阵气闷,干脆推开碗转身回房间了。

  不理会她们的疑惑,我和衣躺在床上想着心事,慢慢睡着了。迷糊中看见妈妈,她寂寞地微笑着,对我说:“女儿长大了总是要走的,记得我从小教你的,要做个能自己掌握幸福的女人。”我惊慌地想去找妈妈抱我,又发现自己还是个很小的小孩子,我急得哭了,妈妈你怎么也要离开我呢?我不要我不要,我要爸爸、妈妈还有外婆我们全都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为什么你们都离开了?

  我终于从梦中挣扎醒来,发现眼泪已经打湿了枕头。

  望向窗外,月亮不到中天,我还没睡多久。想了想,默默披上床边的斗篷,把披散到腰下的长发理理整齐,走出房间。夜凉如水,水泛银波,院子里洒满月光清辉,山石嶙峋,越发显得不似人间。冷冷的银光照在白色斗篷上,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像一个真正的鬼魂,笑笑,却心情怅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来弥补心中的空落。待了一会儿,只想到一件可做的事,从屋子里搬出古琴,坐在院子的石凳上胡乱拨弄起来。

  叮叮咚咚的琴声响起,我平静了不少,拨着弦,发现自己弹的是《在水一方》,我妈妈最喜欢的歌,我来古代后最早想学着弹的曲子。妈妈最喜欢的演员是林青霞,最喜欢的歌手是邓丽君。她年轻时,琼瑶戏《在水一方》就是她心中最美的爱情梦想……可是后来还是被伤了心,再美的红颜也不过一时,哪有一生一世?妈妈不再喜欢那种美好的虚伪的故事了,林青霞又演了《笑傲江湖》,妈妈又喜欢上了她的敢爱敢恨,仅有的几次和她去KTV,她都会点《笑傲江湖》来听。妈妈真可爱,不管生活怎样变故,还是爱做梦啊。

  这么忽喜忽悲地,我和着琴声轻轻唱起来: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芳香,

  却见依稀仿佛,

  她在那水中央。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以前经常听妈妈哼,但现在才发现这首歌悠远迷离,其实很耐听,但却只有用这个古代的嗓子,我才真正懂得了这首歌。拨着弦,我眼中只剩一片模糊的银光……

  “砰”的一声,把我从沉醉的状态中惊醒,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我慌乱地缩回手,琴声立刻一片凌乱——左手食指指甲断了。

  这痛倒不要紧,只见在我收回来的目光不远处,通往书房的走廊下,竟然有三个男子的身影!

  我惊得忘记了手中的疼痛,脑子里紧张地旋转起来,这里从来没有来过,我也从未见过这样三个陌生人。在清亮的月光下,我迅速地看清楚了他们几个。

  面对我最右边廊柱下站着的男子看上去二十出头,一身月白长衫,白皙俊朗,轻摇着一把折扇,显得身姿颀雅,他的目光如月光般清亮,但又像月光下这些景物一样,在光的背后藏着浓重的阴影。他的左边,站在中间的男子,一身玄色长衫,面目清秀,但外眼角太往上挑了些,看着过于俊美了,眼光显得阴鸷不少。最左边的男子和中间那个看上去年龄差不多,最多也就二十的样子,眉目与前两个很相似,但是形象敦实,相比下少了些秀美,但却比前两个可爱。

  他们的服饰我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不过似乎还算质地上乘,反正不像是贼……我脑子里在一秒钟内迅速转出的念头还没完,中间那个一身玄衫的男子却突然向我走过来。

  我立刻忘了自己在想什么,呆呆地看着他。他快步走来,神色从开始的略显迷惑,很快变回一种不羁的笑容,嘴角带着一道微弧的样子,把眼中的煞气冲淡不少。转眼就来到我面前,他拉起我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左手低头看了看。被他冰凉的手握住,我才醒悟过来,连忙抽回左手,右手推开琴,起身深深地福了一下,说道:“奴婢入府日子尚浅,不懂规矩,惊扰了各位爷……”

  话一说出来,我已经绷紧了神经。因为我已经想到,能在这个时候来到规矩森严的四贝勒府,而且能进入向来有人看守的书房,肯定不是寻常人等,不是四阿哥的心腹大臣就是重要的皇亲国戚。

  我的话音还未落,那个胖胖的家伙已经嘿嘿笑起来,只听他那胖子特有的大嗓门说:“不扰不扰,哈哈……”还想说什么,眼前这个人却拉起我,看着我轻轻问了一句闲话,“听你口音,不是北方的?”我一听这两个人一副主子语气,知道自己估计得差不多,放松下来,只低了头,不卑不亢地答道:“奴婢是贝勒爷从扬州买回来的。”

  那胖子立刻又嚷嚷了:“比下去了,比下去了!八哥、九哥你们府上也从江南买了那么些女孩子,我看加起来还不如四哥书房里这一个!这么个玻璃似的人儿,四哥也舍得不收到屋里去,竟只干巴巴地放在这冷冰冰的书房里,嘿嘿……真是可惜了的。”

  听着这略显粗俗的几句话,我并不怎么在意。因为听了那几声称呼,我已经清楚地想起了关于他们的一切——他们三个,就是后来结局最惨的康熙皇帝第八、九、十皇子,胤■、胤■、胤■。不怪我势利,只怪这个世界小人物难做,我得想个办法让他们赶紧走才行!

  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一直站着未发一言的白衣男子终于开口了——我猜他是八皇子胤■。他的声音温文尔雅:“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平日里只说四哥是个冷人儿,谁知这府中竟是仙境。”

  他转头看着身后走廊转角阴影处,我心里一紧,难道……

  果然从那廊后转出来两个人。四阿哥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十三阿哥胤祥潇洒地阔步跟在他身后,此时正毫不掩饰兴趣地盯着我猛瞧。仔细看看,还有垂手弓背,紧跟在他们阴影里的管家高福儿。

  我低头,暗叹倒霉。躲在这种地方,三更半夜的,也能遇到这么一大拨最多是非的皇子阿哥。

  四阿哥面无表情地正沉吟着要说话,大嗓门的十阿哥又沉不住气地说开了:“今天亏得老施那个倔驴子,嘿嘿。”见他停下,十三阿哥奇怪地问:“怎么扯到施世纶身上了?”真是沉不住气的小孩子,果然,十阿哥就等着人搭腔呢,得意地说:“不是老施那个倔驴子在皇阿玛跟前硬顶着不认户部这个账,我们哥俩怎么会跟着八哥来四哥府上核对那赈灾的账页子?不是核对那账目,怎么能来四哥书房,闻此妙音,见此妙人呢?”说完又嘿嘿地笑开了。

  十三阿哥笑了,也想搭腔,看看他四哥高深莫测的脸色,又咽了回去。四阿哥瞥了十三阿哥一眼,这才想好了似的开了口:“此女是我和老十三年初到江南办差时在人市上和狗儿他们一起买的,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人市上是什么样儿?活脱脱一个人间地狱。这孩子的族人要将她卖给秦淮河来的人牙子,看她如此资质,却眼看出得狼窝又要进虎穴……真是惨哪!”说着似乎不胜感慨地停了停。

  听着如此凄惨,其他几个阿哥处气氛也不自觉严肃起来。只十三阿哥知道端底,不甚在意地朝我挤了个鬼脸。我只朝他一笑,心下却在钦佩四阿哥,这番话连消带打,把气氛直接引到了朝政民生这样的严肃话题上,这才是高人呢。

  听着他继续说:“我买了这几个孩子回来,一则积个善德,二来这几个孩子都聪明伶俐,着实疼人的。几位弟弟曲也听了,疏散也疏散过了,这次扬州又遭了灾,明日皇阿玛必定又要问我们赈灾事宜,我正想找几位弟弟商量呢。”说着也不看我,转身迈步就带头走了。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对望一眼,八阿哥先若无其事地转了身,十三阿哥看看我,也紧跟着迈了步子,九阿哥和胖子十阿哥似乎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也只好跟着转身走了。

  我正要松口气,却听走在最后,还离我不远的九阿哥说:“真服了四哥你,人市上也能捡回这么个谪仙般的人儿,怕是臭泥里也被四哥挖出金子来!若四哥舍得,我这就要问四哥要了她去……”

  开什么玩笑!我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却只听得他们矜持的笑声,四阿哥怎么回答的,却听不到了。虽然知道有邬先生帮着说话,加上他们兄弟关系不睦,四阿哥应该不会把我送到别人手里,但是对于他们这些眼里只有权谋,更从来就不知道有人权这种东西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正站着一筹莫展,梅香、兰香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梅香怯怯地说:“姐姐,休息吧,夜凉了。”兰香却说:“姐姐,你刚才唱得真好听!我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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