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魔鬼的呼唤
晚上8点27分
这头来自地狱的公牛在他的脖子后面喘着粗气,她在卧室里尖叫着,而他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无论他说什么,也不能使她冷静下来,他怎么做也都无济于事。她认准他不是探长。
具讽刺意味的是她是对的。她看穿了诺斯,看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他只感到一丝不挂,无所遁形。
潘多拉盒子里跑出来的东西已经被诺斯甩在后面了,前门也已经安全地锁上了,但他知道还是有东西跟进来了,就贴在他的身上,趴在他的背上。外面的雨更大了,天色越来越暗,但是雨丝毫不能减轻这畜牲的臭气,它全身湿透,可仍然散发着臭味,这头牛完全控制了他,他已无路可逃。
路灯一闪一闪的,“兹兹”叫着,要坏了。他回到了车上,瘫坐在座位上,感到安全了一些,但只是稍感安全,周围越来越暗。
诺斯有些口渴。
他慢慢地开着车,警惕着四周,街上死气沉沉,诺斯想找酒吧和停车的地方。
二十分钟过去了,他只见到一栋栋古希腊风格的建筑,一个接一个的多利安柱子,那头牛就在后面跟着他,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前面的一栋建筑仿雅典娜神庙,电视上经常看到,看起来很眼熟,可同时又是那么可怕、怪异,有这么一刻,那头牛退了几步。
所有这些砖建筑,这些路标,都在告诉诺斯,他在山姆大叔的家里,山姆大叔曾经住在这儿,山姆大叔也死在这儿。真的有山姆大叔这个人吗?好像山姆大叔是什么肉联厂主,1812年战争的时候为军队送过给养。山姆大叔是希腊人?这不合情理。
特洛伊是一个扑朔迷离的地方,它的真实身份很难确认。他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诺斯要找一间酒吧。在第四大街和富尔顿街的交叉路口他找到一间,就在伊利昂大厦的旁边,他决定走过去。可他刚一下车,那头牛就跟了上来。
很快诺斯就找到一个黑洞藏身—酒吧,里面灯光很暗。可是他知道那头牛时刻监视着他,等待着他。
诺斯一屁股坐在吧台前,掏出一张二十元纸币,他的手指在木头台面上敲了敲,有啤酒撒在了吧台上。
他要了一杯纯威士忌,他不在乎酒怎么样,颜色如何,也不在乎嗓子辣得厉害,只要它能把那头畜牲挡在外面。
吧台的服务生很年轻,浅色的短发,穿着一件灰色的伦塞莱尔工学院的T恤衬,趴在一张报纸上,正在做猜字游戏。
他头都没抬就接过诺斯的钱,也没马上给他倒酒。酒吧里只有三四个人,灯光很暗,电视声也很小,每个人都一副惬意的样子。
诺斯把胳臂肘支在吧台上,看着外面大雨滂沱。
服务生把他的酒放在吧台上,下面掂了一张餐巾纸,匆忙朝吧台另一端走去,有两个人在那边等着。
他说:“纵九,七个字母。疯子。”
“什么?”
胡子很重的那个说:“疯子?这是什么提示?”
“知道一两个字母了吗?”
留胡子的那个把报纸拿过来,仔细地看了看。“Union,Adam,是—,是——”
诺斯听着他们讨论答案,突然他想到了,他拿起餐巾纸,掏出笔,把答案写在了纸上。
他把纸滑给他们,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拿了过去,读道:“Lunatic(疯子)?”
诺斯喝了一口酒,把酒杯重重地放在吧台上说:“打扰了。”
那个年轻的服务生似乎并不在意,他把单词填进去,说:“对了。”
他举起酒杯,敬了敬诺斯,“谢了,兄弟。”
诺斯礼貌地点点头,但是没有看他。那个人笑着,露出一口的牙,霓虹灯映得脸通红。诺斯推了推酒杯,要再来一杯。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给他倒了酒,吧台另一侧的人点了一根烟,把火柴扔到一个空杯子里,他喷了一口烟,眯起眼睛看看诺斯说:“你刚从迪布克家出来?”
诺斯感到汗毛竖了起来,他怎么知道的?卡桑德拉迪布克的疯狂举动仍然历历在目。他是他们中的一个?
诺斯瞟了他一眼,那家伙抽着烟,指指自己的胸口,对他点点头,他也是个警察。
诺斯把眼睛垂下,那个人看出他也是个警察。
他叨着烟走过来,坐在他身旁。“罗伊,罗伊康纳尔。”他向他指了指他的搭档,他的搭档正在和服务生一起猜字,摸摸胡子思索着说:“中心说你去过警局,你从城里来?”
诺斯看着自己的酒杯说:“是。”
罗伊康纳尔摇摇头,他看出来了。“那个疯老太婆。是不是你站在屋里,她突然就说你是什么克隆人?问你把那个来看她的警察怎么了?
诺斯点点头。
罗伊康纳尔丝毫不以为怪地说:“我看不是什么人把她吓疯了,她就是那样。”他掸了掸烟灰,对他的搭档喊道:“那个主治医师说卡桑德拉迪布克得了什么病?”
他的搭档头都没抬一下地说:“卡氏双重错觉综合症。”
“对了,就是这名儿。说什么每件东西,每个人都被调换了。上次他儿子从大学回来看她,她都不相信那是他,还报案说她儿子失踪了。”
诺斯尽力打起精神问:“什么时候的事?”
“噢,六七年前了。可怜虫,不得不躲到汽车旅馆里。我跟你说,他开始可是个好孩子。她告诉你她对他做了什么吗?”
“没有。”
“就知道她没有。她说他冒充她儿子,还不只是这些。”
诺斯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
“早晨,她走进他的房间,坚信他是一个机器人,她十七岁的儿子。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的芯片。没办法,他就躲到了城里,找了一份工作。”
“什么工作?”
“不知道,动脑筋的活,那孩子不容易。”
诺斯把最后一点威士忌喝干说:“我不管他容不容易。我要抓他。”
罗伊康纳尔困惑不解地说:“他干了什么?”
“杀了一名警察。”
“真他妈的。”他熄了烟,并没显得十分惊讶地说:“嗯,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晚上10点54分
汽车旅馆,听出来主意不错。酒吧服务生告诉他在第四大街和格兰登街交叉口有一家,一个晚上四十五元。
他在前台交了钱,要了收据,慢慢地上了二楼。
周围很静,终于可以歇歇了。他甩掉它了?它没跟上?诺斯倒在床上,他已经有41个小时没睡觉了,但是他还是害怕睡觉。
他能感到内衣兜里的蓝皮书,书紧紧地贴着他,压着他。他颤抖着双手把它拿出来,把书扔出去,听到书落在了一个地方,他不敢看它。有一会儿,时间仿佛静止了,他隐隐地感到书在冷冷地看着他,好像洞察一切,知道所有的秘密,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
诺斯坐在床边,那本书刺激着他。书落在桌子上,他踹了一脚桌子,可书丝毫不动,不以为然。
诺斯无法忍受,他挣扎着站起来脱掉衣服,看着镜子里自己魁梧的身材,扯下领带,厌恶地扔到一边,然后脱下衬衫,用力过猛,扯掉了一颗扣子。
额头上有什么?怎么额头上鼓出两个这么突出的包?他用手摸了摸,很疼,他尽力不去理它们。
他关上灯,盖好被子,心里祈祷着自己能睡着,眼皮跳个不停,呼吸有些困难,他翻了个身。
就在此时,他听到门响了。
他们先试了试门锁。他们是从酒吧跟到这儿来的?诺斯不知道,只有一件事他能确定,就是他的枪在床头柜上。
他伸手摸枪,却没摸着。他坐起来,门缝里透进光来,有人影在晃动。
诺斯溜下床。他们还在弄门锁,拧来拧去,但是开不开门。门锁哗啦哗啦直响,没时间了。
诺斯又在床头柜旁找了找,枪呢?门响个不停。他们打不开锁就用了其他方法,开始撞门,用肩膀撞、用脚踹。
他们找过卡桑德拉迪布克,他们现在找他来了。他们进来后准会大吃一惊,他可不是一个软弱的老太婆。诺斯抓起屋角的一张椅子,举到胸前,椅子腿朝外大喊:“我警告你!我手上有枪!”
门继续响。他们没有丝毫犹豫,也不感到害怕,他的威胁没有丝毫作用,不管他愿不愿意,门就要被撞开了。
咚—咚—
不管他是否做好准备,他们就要嚣张地着进来了,根本就不把他当一回事儿。
门被撞碎了,碎片落了他一身。那头牛低着头,眼睛里喷着火,向他索命来了。
它闯了进来,两只角像两把锯锯开了房门,肩膀向前耸着,全身都在用力,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诺斯感到双腿酥软,双臂颤抖。这头牛看到了他,恼怒地冲了过来,汗直顺着黑亮的皮肤流下来。诺斯大喝一声,把椅子砸了下去,跳上床,这头牛可不会只在床下转悠。
牛扬起头,跟在他身后,满是灰尘的蹄子搭了上来,踏进床垫。
诺斯跄踉躲开,躲避着牛的冲撞,叫喊着,滚到地板上,逃出屋,可是公牛紧追不舍。
诺斯跑到大厅,怒火中烧,胸口起伏不已。但是这头重达半吨的疯狂的动物正在一寸寸靠近,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公牛呼啸而至,脚步声有如雷鸣震耳欲聋,口里吐着热气,咬牙切齿扑向他的后背,掀起一阵灰尘,诺斯感到窒息,全身都感到无比的愤怒。
老牛把角插进了诺斯的身体,把他撞到墙上,诺斯瘫倒在地,全身疼痛。那头牛一边踢打着他,一边吼叫着,跺着它的蹄子。诺斯缩成一团,没命地爬到一边去,可这头愤怒的牛再一次把角顶进了他的身体,把他挑起摔到了大厅中央,地毯裂了血顺着每一条纹路渗了进去,地上一片血泊。
诺斯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可这头牛又冲了过来,把他扔到了大厅尽头的一面镜子上,镜子被撞得粉碎,诺斯仰倒在地上。在一地的碎玻璃片中,他看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脸,看到了额头上两块突起来的包。
诺斯抬起头,公牛黑色的尾巴甩动着,死死地盯着他。牛用力地蹬着地,又一次狠狠地冲了过来。
诺斯向前跃去,敏捷地抓住牛的两只角,翻身跃到牛背上,这头牛狂燥不已愤怒异常,但是诺斯两腿紧紧地夹住它,牛和人在大厅里横冲直撞。
公牛撞到了一面墙上,撞得它全身颤抖,跪在了地上,它挣扎着又站了起来,恢复得相当快。
公牛转了个身,不过诺斯比它快。眼前出现一个迷宫,但他正好可以藏身于此。
他朝迷宫深处跑去,穿过一扇扇门,一条条隧道。他听着公牛重重的喘息声在一堵堵墙间回应。公牛躯体庞大,快步如飞,目标明确就快找到他了,但他不会屈服。
诺斯搜寻着出路,想办法甩掉这头暴怒的公牛。他做了什么,它怎么如此愤怒?怎么才能制住它?
他转过一个拐角,没料到牛就在前面等着他;他朝另一个方向跑去,牛还在前面等他,冷酷无情蓄势待发,他走到哪儿,它就在哪儿,躲不开,避不开,无路可逃。
诺斯撞开最近的一扇门,可前面是一堵石墙,挡住了他,不给他一条活路。愤怒的诺斯一拳击到硬硬的墙面上,双手抠住墙,指甲劈开流了血。诺斯筋疲力尽,只一心盼望着有人来搭救自己,就在此时,公牛从墙的另一面撞了过来,撞碎了他的胸骨。
诺斯骨断筋裂,倒了下去,双手捂在胸前,一动也动不了,痛苦地盯着前方,苦不堪言。墙倒了石头落了下来,公牛从他身后过来,抖落身上的尘土。
它突然向前一跃,低声吼着,抬起一支硕大的蹄子,狠狠地落在诺斯胸上,把胸骨踩得粉碎。低下庞大的头颅,把角插进诺斯的胸腔,搅动着,挑出了诺斯的肋骨,把它们一根根扔到后面,露出了里面仍然跳动着的心脏。
可是它还不满足。
诺斯无法呼吸,更加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这头公牛蹂躏自己,看着它坚硬的嘴巴啃着自己的器官,头顶着他的脊柱,它连踢带踹,在他的血泊中洗澡。
它挖了一个洞,钻进了他的身体。
这头牛进到了他的身体里,猛烈狂燥,不肯安宁片刻,向他的头部顶去,牛角撞碎了他的头骨。
诺斯哭泣着,泪水湮没了自己,甚至湮没了自己的喊声。
午夜1点零六分
诺斯在旅馆紧急出口的灰色石灰台阶上醒来,口中念念有词。有人在用灭火用水龙头浇他,水冰冷无情。
他挣扎着吸了一口气,举起手,求他们停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水龙头才关上。
水龙头又滴答了几滴水,诺斯奋力睁开疼痛的双眼,看到旅馆的前台值班经理低头盯着他。
透过他的两腿和门,诺斯看到远处的旅馆大厅,房间的门都大开着,惊恐的客人们都在看着他,用门做着掩护。
诺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浑身颤抖,试着站起来,但是又摔倒了,撞到了墙上,值班经理丝毫也不同情他。
“把自己弄干净,”他说,“从这儿滚出去。”
诺斯点点头,他只能做这一件事儿了。
凌晨4点47分
有人大声地拍着门,显得极不耐烦。
波特正在宾西法尼亚旅馆房间里熟睡,敲门声把他惊醒。他费力地打开床头灯,坐了一会儿提提精神。
那人还在敲门。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表,着火了?
波特穿上白衬衫,衬衫盖住内裤,朝门口走去,透过门镜向外看了看。
外面站着一个人,穿着一件长雨衣,全身湿透,看起来很急促紧张,但是不忙着离去。再敲一会儿,这个不速之客就会把邻居们吵醒了。
波特满腹狐疑,拉开门栓,给他开了门问:“什么事?”
穿雨衣的人脚步踉跄了一下,波特能听到他重重的呼吸声。他呼吸紧张,身体晃动。他吸了毒?很难说,但是在这样一个时间,可能性很大。也许不敢开这个门。
这个男人站稳了一些,波特才恍惚认出他来。他打开门,定睛看着他这位狼狈不堪的客人,“诺斯探长?”
诺斯一脸的迷茫与绝望,手里拿着一个蓝皮的本子。从他的眼神能看出,他在努力保持着正常,他举起本子,打开了第一页给波特看。
看到本子,波特向后退了几步,后又小心地凑过来看。
本子上冷冷地写着,“我是撒旦之咒。”下边用不同着色的墨水写着同样的问题,“我是阿萨纳特的后裔吗?”
诺斯浑身颤抖,手指哆嗦着拿回本子,想把本子合上放回衣兜,但却没能办到。他茫然若失,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开口向波特请求道:“请帮我。”语气诚恳,不由得波特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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