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月子期间不得不闲着,因为孩子和其他婴儿没两样,吃饱就睡,睡够就吃,让斯佳丽有很多时间思考事情。斯佳丽曾想用看书来打发时间,但是她从来就不爱看书,这个老毛病到现在都没改变。
唯一改变的是她的想法。
她现在首先所想到的是对猫咪的爱。才几个星期大的小娃娃,除了肚子饿知道要哭,然后在斯佳丽温暖的Rx房吮吸乳汁之外,对其他事物一概无反应。斯佳丽领悟到,是爱使我快乐。这跟被爱无关。我总爱认为猫咪爱我,事实上她爱的是吃我的奶。
斯佳丽学会了自嘲。昔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颠倒众生的斯佳丽·奥哈拉,如今只不过是她这辈子最钟爱的人的食物来源罢了。
因为她并没有真正的爱过阿希礼,这点她老早就明白了。她以前只一心一意想得到得不到的感情,以为那就叫爱了。
而且,我为了那段虚假的爱,虚掷了十几年的青春,到头来还失去了瑞特,一个我真心爱着的男人。
……我真的爱过他吗?
她忍着痛,搜寻着记忆。每当她一想起瑞特,想起失去了他、想起她的挫败时,就伤心;然而她只消一想起他如何对待她,胸中的怨恨就会把痛苦驱走。但大部分的时候她宁愿不去想他,免得徒增烦恼。
不过在这段无所事事的漫长日子里,过去的点点滴滴又常纷纷涌上心头,她就是无法不去想他。
她爱过他吗?
我一定爱过他,斯佳丽想着,我一定还爱着他,要不然我为什么一想起他的微笑、他的声音,心头就有痛苦的感觉?
可是在那追求阿希礼的十个年头里,一想起他的微笑和声音,不也有相同的感觉吗?
而在瑞特离开我之后,我对他的渴望更厉害了。斯佳丽的良知提醒她。
她愈想愈迷糊。甚至头比心更痛。她不愿再想这事了,想想猫咪和她现在有多快乐吧,那要好受得多了。
想想快乐吧!
猫咪未出世前,我就很快乐了。自从去了杰米家后,我就很快乐了。但是不像现在这样快乐,任何人都体会不出每当我注视猫咪、抱着她、喂她奶时的那种快乐感。但是我过去也是一样快乐的,因为奥哈拉家人让我保持原来本色。他们从不要求我跟他们一样,从不让我觉得我必须改变,也从不使我感觉我做错了什么。
甚至在我犯错的时候也没人说。我没有理由要求凯思琳为我梳理头发,缝补衣服或铺床。我是在摆臭架子。和一些啥事不做、只会摆臭架子的人一样。但是他们从来没对我说:“哦!别摆架子了,斯佳丽。”
不!他们只是让我随心所欲,对我摆架子等等一切听之任之,让我依然我行我素。
我对邀请丹尼尔全家人搬来巴利哈拉一事也错得离谱。一心只想使他们领我情。我要他们住大房子,成为拥有许多土地、雇用人手干活的地主。我一味地妄想改变他们,根本不想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
我不让他们保持他们的本色。
哦!我决不会对猫咪那样。我决不会强迫她改变自己。不论如何,我都会全心全意爱她,就像现在一样。
母亲从来没像我爱猫咪那样爱过我,对苏埃伦、卡丽恩也是如此。
她只想改变我,要我跟她一样,要我们三个都跟她一样。但她错了。
斯佳丽撇开这个念头。埃伦·奥哈拉在她心目中一向是完美的,她母亲绝对不可能做错任何事。
但是这个念头总是挥之不去。趁她没提防又钻进脑子,改头换面。
添枝加叶,回到脑子里,就是不放过她。
母亲错了!并非一定要照她的方式做才能成为淑女。母亲那种教导方式甚至未必是最好的。同为这种方式使人很不快乐。使人快乐才是最佳方式,因为你自己快乐,才能使别人也快乐。
母亲其实并不快乐。她善良、有耐心,关怀别人——为我们这些小孩、为爸爸、为黑奴奉献一生。但是她心里没有爱,没有快乐。哦!可怜的母亲啊。我真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现在的感觉,真希望你也能快乐。
外公是怎么说的?说他女儿埃伦嫁给杰拉尔德是为了逃避情场失意。这就是她从来没快乐的原因吗?她是不是迷上一个得不到的人,就像我对阿希礼的迷恋一样?就像我现在无法自拔地迷恋瑞特一样。
多浪费啊!多可怕,多荒谬的浪费。快乐是如此美好,人们怎会紧抱着令他们不快乐的爱情不放?斯佳丽对自己立誓,她绝不做这种傻事。一旦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快乐,她就不愿再葬送它了。
他们全都错了!这种想法发聋振聩,斯佳丽从沉睡中惊醒。他们都错了!所有的人——亚特兰大那些佯装不认识我的人、尤拉莉姨妈、宝莲姨妈和查尔斯顿的每个人。他们以自己的标准要求我跟他们一样,只因我不同于他们,他们就对我不满,让我觉得好像犯了什么大错,以为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活该被人瞧不起。
事实上我根本没做过什么可怕的错事,只因我未遵守他们的规定才受到惩罚。为了赚钱我工作起来比任何种田的人都卖力,但是他们以为拜金不是淑女的风范。他们根本不管我苦心经营塔拉庄园,填饱两个姨妈的肚子,赡养阿希礼一家人,供养佩蒂姑妈家,让他们有吃有穿,还帮他们修好屋顶,给他们满仓煤炭生火取暖。他们只想到我不该碰店里帐簿,弄脏双手,不该对北佬笑脸相迎,卖木材给他们。就算我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吧,但为了赚钱而工作绝不是坏事,可这点却是他们责怪我最深的地方。不!不完全是因为这样。他们还责怪我取得这份成就。
责怪我把冲进墓穴,追随玫荔一死的阿希礼拉开,免得他摔断脖子。如果倒过来,我救的是在阿希礼的葬礼上的玫荔,就没事了。真是伪君子!
这些人穷其一生都在自欺欺人,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拼命卖力工作有什么不对?为什么插手救人一命,尤其救的人是你的朋友就那么惊世骇俗?
他们都错了!在巴利哈拉这地方,我卖力工作,因此受到敬重;我为丹尼尔伯伯保住他的农场,他们就尊我为奥哈拉族长。
这也是当上奥哈拉族长使我觉得又希奇又快乐的原因。因为奥哈拉族长这荣誉为我以前这么些年来所有被认定为不对的行为平了反。
奥哈拉族长理所当然要熬夜核对店里的帐簿。奥哈拉族长理所当然要把冲进墓穴的阿希礼拉开。
费茨帕特里克太太说过什么来着?“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照样过日子就行了。”原来的我是斯佳丽·奥哈拉,偶尔会犯错,偶尔会做对事情,但从来不佯装非我的角色。我是奥哈拉族长,如果我真是坏得像亚特兰大把我看成的坏女人,那就休想得到这个尊荣了。天晓得我一点也不坏,我也不是圣人。但是我乐意与众不同,我乐意做原来的我,不装成另一个人。
我是奥哈拉族长,我以此为荣。它使我感到快乐,感到圆满。
猫咪发出咯咯的声音,表示她已经醒来,准备吃奶,斯佳丽把她从摇篮里抱起,母女俩一起躺在床上。斯佳丽一手托住她的头,让她吃奶。
“我以人格向你保证,猫咪·奥哈拉,你长大要做什么样的人都随你,跟我截然不同也没关系。如果你想当淑女,我会教你怎么做,不管我对这一套有什么看法。即使我不会遵守这一套,毕竟我对这一套规矩还是都懂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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