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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警部在前,引导大妻警部同去宽敞的日本式房间。这里,隔着玻璃窗清晰地眺望六空池景致,典型的日本庭院,种植着造型秀奇的松树,树下筑着小巧玲珑的天主教式灯笼。
“小西先生是基督教徒吗?”
“不,没有听说过。”
宗政警部边走边谈,来到日本式房间。
壁龛的粗柱上,描着端丽的樱花。紫擅的搁板,悬挂着的字画,各类磁器,点缀得令人舒心悦目。大妻禁不住寻思:
——濑户内造纸的车间主任,年俸谅必很优厚吧。
三位50岁开外的绅士,愁眉不展地坐在那里。
“这几位是懒户内造纸公司的;大川经理,常村专务,田所董事。这位是东京警视厅的大妻警部先生。”
宗政逐一介绍了众人,不知何时,二三位穿便衣的刑警人员侍候在宗政警部身后,摊开了笔记本。
“首先,向各位请教第一个问题。”宗政开了话头,“小西车向主任与谁有仇吗?”
公司的三位干部,不约而同地摇晃着脑袋。
“譬如:曾无故裁减过工人什么的?……”
“无须考虑那种可能。”田所常务接口回答。
“我们公司一个时期来,从未栽减过一个职员或工人。企业家与工会之间,合作密切,对此颇有自信。”
“有好多公司似乎濒临倒闭,请问:责公司的经营状况如何?”
“是啊。弱小造纸公司确有玻产倒闭的,也有被大公司吞弃的,但是,造纸工业,这二三年来,毋宁说一直是很景气的。我不是夸大自吹,有关这点我想一些报纸的股票专栏有所披露。造纸公司的股票,是排在最高值的。”
“真是有点讽剌味,似乎社会经济萧条时,造纸行业却反而景气上升。”
大川经理接过话茬说:
“所以小西君的事件,我认为不是本公司内部引起的。”
常村专务附和地点头,赞同大川经理的看法。
“主任的被害,会不会有关本人的某种动机?他在公司深得众望,为人温厚笃实,颇有人缘。埋头致力于公司的发展。并且,关心职工们的家庭问题,象对待自己子女一般地爱护青年工人。”
“是啊。这可能与小西夫妇没有孩子有关。”
田所常务似乎作着解释。
“这么说……”
宗政警部改变了一种提问方向。
“对于小西主任惨遭枪杀,在个人生活问题上能否加以考虑呢?譬如:女性关系?……”
“不是开玩笑吧。”
大川经理做了个手势,否定了这种假设。
“小西君今年67岁,说他有男女关系……”
“不。男女关系这个问题,即便是六七十岁的老人,直到魂归九泉,也决不能一口否定。现在,70开外的老人,向青年女郎大献殷勤,引起情杀案也屡见不鲜。此外,也有60多岁的老媪,杀死年轻情夫的案件!”
“但是,对小西君来讲,无须假设女性关系。不仅如此,据说他对缠绵病榻的夫人,格外关怀、体贴,护理诸事无微不至。”
“金钱方面呢?有没有漫无限制,信手滥花不择手段地弄钱?会不会占用公司的大量钱款借贷给谁呢?”
“我看这也毋庸多虑。”
大川经理语气温和地说:
“小西君享受董事待遇,年俸600万日元,夫妇两人生活绰有余裕,更没有理由说需要特别的钱款。假如真需要四五百万日元现金,他的退职金比这个数多得多,没有必要不择手段地弄钱。同时,他的地位,不可能动用公司大量金钱去借给别人。因此,可以说与借贷金钱没有任何联系。”
常村、田所两位董事对经理的一席话,频频颔首赞同。
“如果不是金钱、女人的话,余下莫不是赌博?……”
大川经理马上摇了摇头。
“他非常厌恶赌博,如果讲在家玩耍之类,唯有奕棋一乐吧。”
宗政警部困惑地望着大妻警部,流露出莫衷一是的神情。
大妻警部稍稍探身,慢吞吞地启口说:
“小西主任故世后,谁将得到好处?”
“得好处?……”
在川经理深沉地俯首道:
“不知道。公司失去经验丰富的高手老主任,甚为惋惜,工人们也犹如失去父亲一般地悲痛。谁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下任主任会是哪一位?”
“开理事会前,无从奉告。可是,眼下我是经理,则必须兼职,对造纸公司来讲,车间是个要害哪。”
“小西家的香火由谁来继承呢?”
“不知道。这个当然由遗孀考虑决定。小西君曾多次谈及:汗颜愧对先祖,小西家也就传到我这一辈了……”
“请教一个颇感奇异的问题,据看门人讲:昨晚,小西主任提着塞得满满的一大包文件回家去了。现在却不见了,请看,眼前的皮包是空的,那么究竟是一些什么文件?您们能否有所估计或线索呢?”
董事们面面相觑,个个神色惊讶疑惑,不约而同地晃着脑袋。
“还有,有关各位在职年历。有在濑户内造纸公司工作30年以上的吗?”
三位董事对此询问也都左右摇头。
“可是,公司内会有创建以来的记录吧?”
对此质问,大川回答:
“不知能否称之为记录。一些同业务有关的文件,应该全部按年代分类保管在库房里。因为这是今后编汇公司历史的资料……”
“对不起,其中会有34年前,即1944年的文件吧?能否让我看一看?”
“1944年的?看那时的旧记录是为了什么?”
这一回竟连宗政警部也惊诧地望着大妻警部。
“务请查找一下,看了那文件再作解释吧。”
宗政警部问道:
“那与国际刑警组织有关系?”
“当然。”
大妻警部断言般地说完,步出了日本式屋子。
大妻在宗政警部的帮助下,留宿在三岛警署附近的伊予三岛车站后面的旅馆。
伊予三岛车站和三岛警署都在该市的中心区中央五丁目,警署距车站相隔三个街区,下榻处同警署相隔300米。这样安棑,是为了同小西枪杀案刑侦办案本部的三岛警署联系方便。
晚饭时,端上餐桌的是,当地的许多名产鱼糕,很有特色。
通常,人们对这些菜肴似乎会感到厌腻,可是,从巴黎回来的大妻警部却痛快地享受了一番几乎要忘却的地方风味。晚餐恰好用完,宗政警部也来到了。
“已经吃了吗?正想陪您干一杯呢……”
“不,我不常饮酒。”
“是吗?你不是在巴黎进修了好长时间吗?”
“进修是进修了,但不是喝酒,锤练了一番做国际刑事警察工作的能力。”
“是吗?我把这个带来了。”
宗政警部从口袋掏出一个适中的牛皮纸信封。
“现场的照片也在里面。”
大妻警部从信封内抽出七八张照片,几乎都是被枪杀的小西,以及客厅现状的照片。仅仅只有一张是从柱子里挖出的38口径手枪子弹的放大照片。可是,他不得不接受特意送来的其它照片。他彬彬有礼地致谢,把照片放入自己的手提皮箱。
“这有用吗?”
“要等回东京,进行镗线条痕比较鉴定后,才能判断,谢谢,太麻烦您了。”
两人正谈着,先前分手的濑户内造纸公司的田所常务匆匆来到。
“不打搅您们吗?本来我到了三岛警署,听说你住在这家旅馆才赶来的。”
“请,请进。”
大妻警部和颜悦色地把田所常务迎入房内。
“是托咐的记录之事吧?”
“是呀,去资料室作了了解,不知什么原因,单单缺了1944年的资料。”
“没有了?”
“真是怪事,资料是禁止擅自外携的。在公司里,翻阅资料时,如果需要把它拿出资料室,必须登记,诸如理由,部门、姓名等,办理手续。”
“没有借出1944年资料的记录吗?”
“是的,没有。”
田所常务掏出手帕,擦拭额上沁出的汗珠。
“能不能这么假设?”
大妻警部询问田所常务:
“小西可以随意带走资料?”
“那是能够的,刚才我已经说过:为了在万一发生紧急情况下搬运,如果发生火灾,不管是守卫,或是工人们,任何人都能将其搬移至安全场所。资料室是不上锁的……但是,小西君拿走资料这种假设……”
“您所谈的,恐怕在逻辑上难以自圆其说吧?”
“很难想象。我真不明白,小西君有何必要取走30年前的资料呢?”
“如果不是小西需要,而罪犯需要的话呢?”
“罪犯……”
“请您看看这个东西?”
大妻警部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假美钞,递给田所常务。
“这是美元呀。”
“然而,是假钱。”
“假美钞!这个?!我也曾几度出国旅行,使用过美元,看不出这是伪造的假美钞。”
“如果去香港的礼品店,连少年伙计都能一眼看破这是假美钞。可是,我要请教的不是伪造问题,却是印刷假美钞的纸张。濑户内造纸公司能生产这种纸吗?”
“明确地说,只要想生产,是能够制造的,只要在生产日本纸币用的和纸里掺入少量粘土,就能够很容易地生产出这种美术用纸。”
“还是粘土呀……”
田所常务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大妻警部的脸。
“您认为,这个纸张是敝公司生产的吗?不对,这种纸,近几年从没订货的。”
“也包括1944年吗?”
“嗯,那个麻……”
田所常务再次拭了拭汗,天气并不炎热,而田所却汗如雨注。
“我进入公司仅十几年,我到公司以前的事情我不了解……”
“纸张的保存期限是多久?30年以上都不变化吗?”
“问题在于保管方法。防潮、保持恒温、避免阳光直射,如果做到这些,100年都可以不起变化。”
“您知道这样地方吗?”
“哦……我所了解的范围内,尚无线索可言,我们公司的仓库,保存一二年没问题,10年以上就难以肯定了。一般的造纸公司,纸张批发部也都大同小异吧。”
“您的话太有参考价值了。”
田所常务如释重负,轻轻出了一口气。宗政警部好奇地询问大妻道:
“您讲的国际刑警组织所搞的案子就是这个伪造的假美钞吧?……”
“是呀,这种纸是日本生产的,油墨也是日本生产的。”
“那么,这么说,假美钞是日本人在日本国内伪造的了。”
“伪造犯是否日本人,因尚在侦察之中,难下断论。伹是,日本人介入此案倒是确信无疑的。”
大妻警部向宗政警部简述了新加坡发生的事件。
“那么,新加坡被杀的山名三郎是从事偷运的角色?”
“也许,还可以讲是走私販卖的人!……可能为了以5万假美钞交换货真价实的3万真美元,被交易的对手枪杀,或者他想独吞巨款潜逃,被跟踪监视的同伙加害……”
“谈到罪犯使用的SW38手枪,那小西的遇难,甚不是一人干的?”
“还不清楚。问题在于:这种假美钞用的是1944年濑户内造纸厂生产的纸张,这是根据所含的粘土成份得出的判断。被害人小西在车间工作30多年,因而,他是唯一的知情者。对了解何人、何地、为何目的订制这种特殊纸张,他是一个关键人物。”
“所以,伪造假钞的罪犯将小西干掉灾口,是吧?”
“我看,他同时还拿走了当年的资料。”
“那么,大妻先生的意思是:资料是小西取走的对吗?”
“夜间值班守卫曾看见小西携带鼓鼓囊囊的文件包。”
“可是,有资格命令这位车间主任带出资料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经理或者诸位董事……”
“不会。”
田所常务急忙挥手否定。
“我们对30年前的记录毫无兴趣。”
“不是有无兴趣,而是有没有可能性的问题。”
“命令是可以下的。可是,说下命令,就得有需看文件的必要了。”
“田所先生所谓的兴趣,是等于必要性吗?”
“那样解释也可以,但经理是10年前从总公司派来的,我和常村专务也几乎是同一时期,即十几年前进公司的。所以对30年前的事,无论是谁都无兴趣可言。也就是说,可以断言,没有看文件之类的必要。”
大妻警部把视线移向宗政警部。
“这么说,焦点可以集中在二点上啦。”
“二点?……”
“第一,小西参与了伪造假美钞的犯罪活动……”
田所常务似乎叫喊一般嚷道:
“不会有这种事!”
“小西君为人秉正,人品高尚,并无贪欲,不是搞假钞那种人。”
“然而,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认为钱多碍事!”
“话虽如此,但需要钱就意味着花费,可是对小西君来说就没有特珠花费的需要。”
“那么,第二点呢?”
“第二个焦点可能是,小西身上存在着无法抗拒携带文件出来的强制性的压力……”
“我刚才说了,不存在那种压力。”
“不……”
大妻警部老成持重地摇了摇头。
“肯定有,否则,就没有小西带出文件的理由。田所先生,难道您认为小西带出文件是精神错乱之举吗?”
“不……小西君是个意志坚毅的强者。”
“是呀!如果真是神经有问题,那么就不会告诉夫人:深夜有客,也不会特意捡出1944年的文件带回家。”
“谁让他把文件带出来的呢?”
大妻警部定睛注目着宗政警部道。
“弄清这点,正是我们侦察官的任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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