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燕去看了一趟女儿,朵朵想跟她回家,她说好,后来又觉得还有些事情未了,这些天她睡得非常好,平静且无梦,这些年,她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欣喜地迎接着每个孤独的夜晚来临。
李元亨中午给她发了一个短信,内容新奇又熟悉——“54,落雁平沙碧波扬”。这种格式她接收过53次,只是这一次相隔得太久,当她看到熟悉的格式出现时,仿佛有一根极细的鱼线将她一下子扯回那遥远的往事。然而这线太脆了,扯一下就断裂,手机上的文字碎成一片一片,飘飘扬扬地满天乱舞开去。
她想了想,给他回了一条消息——“我想回第一次的地方。”
李元亨在一小时后驱车接到她,汽车上的音乐换了B.B.KING,郑小燕觉得很有趣,一个老黑人在给他们欢歌送行,忽然又觉得是李元亨的用心良苦,B.B.KING的歌声仿佛让人置身于美洲西部偏远小镇的一间酒吧黄昏里,荒凉陌生,木头老房子内,马灯摇曳,斑驳的人影陆离在黑褐的墙上,一对途经的男女在墙角相对举杯而笑,旁边站着怀抱吉它的老黑人在低吟浅唱,苍凉的歌声将远古非洲大地的星空洒遍在酒巴的每一个角落……
车子稳稳当当停在上次停车的地方,郑小燕没有等李元亨过来给她开门,自己推门下车,登上旁边的木制阶梯,上二楼,经过大厅,穿出后门,还是那个游泳池,依旧波光粼粼,她慢慢走过去,站到最边沿,脚尖悬空在水面上。
李元亨静静站在她身后,注视着她的背影。
“元亨,”郑小燕叫了一声,她知道他就站在身后。
“嗯,”李元亨应了一声走近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这里吗?”
李元亨没有回答,他想过这个问题,也给了自己一个猜测的答案:经历了这些日子,她的生活仿佛被打散又零碎组合,虽然拼凑得不完整,但是她希望生活中美好的事情回来,对她来说,最美好的莫过于与自己的时光,所以,她想从起点的地方再来一次。
“其实,”郑小燕幽幽地说:“我是想知道,当我再次面临这个池子的时候,我还会不会跳下去。”
李元亨被她的话感染,心里涌起一些劫后重生的悲凉意,柔声说:“跳下去吧,当你再上来的时候,你又是一个完美快乐的你了。”
郑小燕摇摇头,叹息一声,“不,我第一眼看到这水面时,我就知道,我跳不下去了。”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说,下面有等待我去捡的东西。”
“现在说会太迟吗?”
“不是迟早的问题,元亨,是因为我不相信了。”郑小燕转过脸来,深深地望着她,李元亨觉得她的眼睛好深奥,那里面绝对不是哲理,而是鬼气,森森渺渺,毫无生气。
“小燕,”李元亨有些后背发凉,“我——我们进屋么,或者——你——可以洗桑拿。”
“我们分手吧,如果你需要,我陪你最后一次,”李元亨听着这句话,看着这双眼睛,那里面的最后一丝人气也消失了。
“那么,小燕,我——我们——回去吧,”李元亨垂头丧气,他不是荒野破庙的苦读书生,这种鬼凉之气下,他无法进入状态。
“对不起,元亨,”郑小燕低垂下眼睑,轻轻地说。
“没关系,小燕,也许回到家里,你会好一些,我——我车上还带了一支红酒,是今年葡萄园的头酒,只出了六十支,我给你带了一支……”他想找些话题让自己摆脱出来,尽量地眉飞色舞,可是,他感觉自己更象一个垂死挣扎的露宿者。
汽车又重新回到了海滨高速路上,老黑人还在声嘶力竭地撒播他的非洲星星,而李元亨再也回不去那木屋了,他极其懊丧,为自己丢掉的那个台词。
李元亨绝不会想到,旁边的郑小燕又回到了那间荒凉西部的酒巴里去了,只是她对面没有男人,也没有红酒,她深情地看着老黑人,陶醉且迷离。
郑小燕觉得,她再也走不出这间木屋酒巴了。
李元亨要送她进屋,郑小燕想拒绝,看到他眼睛里的渴望,心里一软。
李元亨低头默默跟着她的步子,插在裤兜里的手紧紧捏着那张纸,计划中水到渠成的事情如今变得那么艰难。如果他们在海边别墅里翻龙倒凤之后,他会温柔地将授权书拿出来,告诉她,王笑笑已经在刘子强办公室签完了保险赔偿金的转赠书,而他,也将证券财产全部套现了,一共是两百二十一万,只要她签个授权书,刘子强律师会监督代理转户事宜,从此,所有麻烦事情都解决了,他们的美好人生可以重温,可以继续,只需要一年,还能得到更多的钱。
而现在情况变了,没有什么需要重温和继续的了,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他找不到更合适的机会和措辞来拿出授权书。
“等等,”李元亨突然想起来说:“忘了红酒,我去取。”
郑小燕想说算了,可是他已跑远,动作迅速如猎豹。
李元亨气喘吁吁跑回来时,郑小燕已进了屋,他推开虚掩的门进去,喊了两声没有回应,于是小心关好门,他想小燕是上楼换衣服了,于是他自己去厨房找酒杯冰块。李元亨见冰块不少,找了找竟然找到冰桶,于是将冰块倒入桶内,将酒冰了进去,摆到桌上,两边放好杯子。看了看觉得桌布歪了,于是将刚才摆好的冰桶和杯子挪开,拉正桌布,一会又觉得少了点什么,返回厨房窗台将水果连篮子端出来摆到桌子中央……
不知什么时候,换好大罩袍的郑小燕出现在楼梯口,她默默站着,看着李元亨殷勤地跑出跑进,心里有些酸酸的。
李元亨好容易弄得心满意足时,一抬头,突然看到了楼梯口的郑小燕,局促在搓着手说:“咱——喝一杯?”
郑小燕点点头,步下楼来,她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他面前,很认真在看着他,说不清楚是无奈还是不忍,仿佛母亲叮嘱远行的儿子般语重心长地问:“元亨,你觉得你爱上过我么?”
李元亨突然有点冲动,想重重地点头,但是他的脖子却变得无比沉重,动也动不了。
“如果现在要你离婚,娶我,你会么?”
李元亨没办法回答,这个郑小燕知道的,可是她觉得不够,她还要追打下去,虽然她已经心软了,李元亨此刻就象一条落水哀鸣的狗,她想溺死他,“如果你敢,那么,你还惧怕王笑笑和那些照片么?如果你不敢,王笑笑和那些照片就是套在你脖子上的死结之索,如果你敢爱我,那些照片是我们最美好的记录,你给我的那几张,我会珍藏起来,即使我完全忘记了你的模样,但是我不会忘记那种美好的感觉,哪怕是偷来的感觉,你明白吗?”
不明白,李元亨怎么会明白,如果他明白,他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这本来是他不应该面对的质问,但现在他在面对,他脸色刷白,心跳无律,手脚冰凉,他在心里狂呼自问,我爱她吗?爱是什么?爱是死结之索,是的,如果他敢爱,他的心里也拥有了爱,那才是他的死结之索。
“小燕,别再说了,”李元亨绝望地呜咽一声。
“元亨,我会成全你的,为了你,为了罗贞,还为了那些美好的照片,我怎么会不成全你呢?这也是成全我自己。”郑小燕仿佛在自言自语。在李元亨听来,无比羞愧,但他能说什么呢?他的任何语言都苍白无意义。
“那么,元亨,你把授权书给我吧,我会签字的,”最后,郑小燕说。
“你,你知道了?”李元亨惊讶地看着她。
“是的,你中午给我电话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是刘律师打了电话给我,”郑小燕平静地说,她毫无表情甚至还有些温情脉脉的脸,在李元亨眼里看来,充满了对他的无比鄙夷和嘲弄。
郑小燕其实是在从海边回来的车上决定签这个授权书的,她觉得,只有签了它,她才可以永远停留在那间陌生荒凉的旅途小酒巴里。
周国荣专案小组的会议刚开始,突然有人进来报告,说一楼报案接待处来了一位投案者,点名要见章雨。
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看章雨,他不过是借调来的小交警,时间不足一月,竟然有投案者点名找他。小章自己都感觉不好意思了,问:“他叫什么名字?”
“张文远。”
傅强和小章交换了一下眼神,小章马上说:“立刻带到审讯室。”
傅强看了看大家,“会议推后,老刘和小王去医院接管监护杨梅的工作,其它人接着干手头的工作。”
张文远显得神色焕散,头发也比小章上次见面凌乱了不少,坐在审讯室里,如同斗败的公鸡。
傅强与小章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来,小章很友好地首先发问:“张先生,你投什么案呢?”
傅强是第一次见张文远,觉得此人比想象中的形象要好一些,起码浓眉大眼,方脸直鼻,刚阳气十足,看不出一点纨绔子弟之气,也比常见的暴发户要显得贵族多了。
“章警官,我错了,杨梅的汽车是我叫人整的,如果她死了,我愿意伏法。”张文远一副敢作敢当的神情。
“慢慢说,把今天的过程和我们详细说一遍,”小章按下录音,打开本子,有些要点他要随时备忘下来。
张文远重重地唉叹一声,咬咬牙,一边回忆一边道来……
自从小章与他见过面之后,他的心情再没平静下来,如此几天之后,他终于电话联系上杨梅,约见到龙山顶娱乐中心。杨梅很爽快地答应了他,并且也很准时到达了。
杨梅推开他在龙山顶的办公室时,见到一脸铁青的张文远,其实她并不意外,自从公公死后,不过见了这位小叔几面,每次都是这般脸色。
“文远,你约见我有什么事?”杨梅笑嬉嬉地问。
张文远使劲抽着烟,杨梅的嬉笑表情让他怒火腾升,他不认为那是杨梅的涵养,而是看作是胜利者的宽容,并且里面包含了对他这个失败者的嘲笑。
“文远,有话你就直说,我们是一家人,不必要总是这么紧张,”杨梅是心理学家,哪能看不出张文远的心思呢,所以换了个听起来比较诚恳的语气。
“那好,我就直说吧,”张文远将烟头掐熄,站了起来,瞪着杨梅,“我想购买你那三成股份,你开个价吧。”
“文远,你何必心急,你现在有这么多现金么?我不是说过嘛,如果我要出售股权,肯定是卖给你,我不会卖给其它股东的,这对不起爸。”杨梅的确曾经说过这样的话,那是在张忠轩葬礼之后的一次见面中。
“我现在就想买,”张文远瞪着血红的眼睛,咄咄逼人。
“现在我还没有考虑要卖呢,”杨梅也不卑不亢,温柔地反击。
“杨梅,”张文远不再称她为嫂子,直呼其名说:“你不要太过份,这三成股份本来就不应该是你的。”
“没错,它应该是你哥的,”杨梅微笑着说。
“可是我哥他死了,”张文远怒吼。
“但是我还活着,我是你嫂子,”杨梅平静地反击着,显得有备而来。
“哼,你觉得你还是我嫂子么?你已经不是张家人了,你随时可以嫁人改姓。”
“文远,我是不是张家人,不是你说了算的,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如果我再嫁人的一天,我一定会把股份卖回给你。”
“如果你漫开要价呢?”
“那如果我现在就漫天要价呢?”杨梅不假思索地说。
“这——”张文远语塞了,论口才,他怎么能与心理学专家相比,并且道理本来就不站在他那一边。
“文远,”杨梅不想气氛过于极端,口气马上缓和起来,语重心长地说:“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爸死得突然,你也是仓促接班,你不觉得你还不够成熟么,就今天看来,你还很急燥,这对经营一家大公司是不妥的,我之所以紧紧抓着这个股份,无非是想你在有限制的环境下慢慢成熟起来,现在让你一手遮天,以你的脾气性格,假如犯了决策失误,也没有人能约束得了你,万一毁了爸亲手创立的这份企业,你能对得起爸么?”
“够了,”张文远粗暴地打断她,这番话在他听来,无疑是世界上最刺耳的污辱,“我行不行,企业毁不毁,也是我张家人的事情,毁的是张家的企业,你操这份心干嘛?你把股份给我,拿了你的钱,你爱干嘛干嘛,从此与张家无关。”
张文远的话说得够绝,杨梅却依然能微笑处之,她在来的路上其实早就打定了主意,对于这位小叔子,她只当是自己的一个病人,适当时候需要让病人发泄一下,有利于治疗的进行。
“文远,我该说的,都说过了,我只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在这几年里,让自己在一个有约束的环境中锻炼,如果你能在这种环境下表现出色,将爸的企业发展壮大,我还会死抱着这股份不放么?”
“你还要几年?”张文远脸都青了,“我告诉你杨梅,你别得意,警察已经找过我了,知道他们干嘛找我吗?”刚说到这里,突然有个不知趣的员工敲门。
“什么事?”张文远大声喝道。
“张总,财务室有个电话找你,是税务局打来的,”服务员小妹在门外战战兢兢地说。
“知道了,”张文远看了一眼杨梅,想说什么,又停住,快步拉开门出去。
接完电话刚走出财务室,见两个保安经过,怒气头上的张文远突然头脑发热,叫住他们,吩咐说:“去,外面有一辆白色宝马,车牌最后三个字是777的,把它给我拆了轮子。”
俩保安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立正敬礼,大声说:“是”,俩人一脸喜色小跑出去,这可是难得的恭维老板的机会。
回到办公室,杨梅依然坐在原地,神色怡然,张文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想,这自娘们,一会叫你走路下山,这地方可难碰上出租车。想到这里,他竟然这个小孩式的恶作剧有些得意。
“文远,继续说吧,警察找你干嘛了?”杨梅淡淡地问。
张文远光顾着暗喜恶作剧,经她一提醒,才想起来刚才的话题,他冷冷地看着杨梅,讽刺道:“怎么,说到警察,害怕了?”
“害怕?我害怕什么?”杨梅问。
“前几天有个小警察找我,问了许多你的事,他还很关心我爸的遗嘱和财产分配,这提醒了我,会不会是有人发现我爸的死因有可疑,要开始调查了,”张文远想到这才是今天的主要话题,他就是要来威胁杨梅的。
“那么,爸的死因有可疑么?”杨梅冷冷地问。
“当然,警察的提问里我听出了一个信息,让我反应过来了,他妈的,我怎么一直就没反应过来呢?”张文远极其忿忿。
“你反应过来什么了?”
“爸的死因啊,如果爸不死,那么,你根本不会有这三成的股份,爸为什么不立遗嘱啊,他就我一个儿子,立个屁啊,爸的本意就是要把财产全都归我的,现在呢?爸在恰当时候死了,你分到了一半,真是恰当啊,”张文远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梅。
“你到底想指什么?请把话说明白,”杨梅脸色阴沉下来。
“还用我说明白吗?连警察都想到了,你是爸的死亡最大受益者,所以,你有嫌疑?”
“我有什么嫌疑?”杨梅不再微笑,这种污水后果非常严重,她不能任由它泼过来。
“周国荣是你介绍给爸的,你可以勾结他,让爸在恰当的时间里突然死亡,本来爸身体挺好的,那些慢性病也不会让他这么快就死掉,我不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手法,但你们达成目的了,是不是?”张文远觉得自己的推理天衣无缝,眼睛既凌厉又得意地看着她,似乎要用眼神将她的衣服皮肤全部剥开,掏出她的心来检验黑白。
“张文远,我告诉你,如果你认为你说得是对的,那么,你可以去告发我,打多大的官司我也奉陪你,你有这个胆量么?”杨梅坐不住了,站起来挑衅地迎战。
“我当然有胆量,呵呵,”看到杨梅站起来,他倒坐了下来,“不过,我没有证据,你的合谋人也死了,告你是没戏了,但是纸包不住火,说不定哪一天你露出了马脚,那可就……”这种欲言又止,相当的令人烦燥。
“那你就等着我露马脚吧,希望你能等到那一天,”杨梅没好气地说,她抓起包要走。
“等等,”张文远喊住她,“杨梅,如果你识趣的,今天就把股份转让给我,咱们以后各走各路,我也不再难为你,爸反正人死不能复活,我也不追究了。”
杨梅听得浑身发抖,噔噔几步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这个王八蛋,如果爸真的是我害死的,他在地下听说你对着仇人这么说话,他爬起来第一个要杀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这个不肖子孙,知道么?混蛋。”
杨梅头也不回摔门而去。张文远怔怔地愣着,他没想到自以为毒辣的一招竟然毫不管用,气得鼻子也歪了,跑出露台,本想对着走出停车场的杨梅追骂几句,却不知应该骂些什么,直到看着杨梅发动汽车,一溜烟下山才转过神来。
“保安保安——”张文远一边大喊一边跑着下楼,刚才那俩个保安早就候在大门口,见到老板下来喊着他们,马上上前点头哈腰邀功:“张总,你放心,我们拆了她的刹车碟,半路撞死她。”
“什么?谁让你们拆刹车碟的?会死人的,操,”张文远吓了一跳,一脚踏走保安,回到办公室来,心里又气又怕,闷坐着抽烟。后来他想到,假如杨梅真的被撞死了,那股份岂不一分不花转回到他名下?想到这里他掠过一丝喜色,不过一想到人命关天,又隐隐后怕,希望不要出事的好。
呆了一会,他越发心神不宁起来,一时盼着杨梅车祸死掉,与他哥一样,一会又暗暗祈祷不要出事好了,警察查起来汽车被破坏了,毫不费劲就可以找到自己啊。想到这里不禁大汗淋漓。他再也呆不住了,开了车下山去,一路上心里忐忑不安,没想过走没多远,就看到前面停着警车和一大堆警察,而撞向一边的车子正是杨梅那部,他心惊手凉地慢慢随着车流经过时,竟然看到了那位找过他的章警察,心里暗叫,完了完了,车祸的话,应该只有交通警察,怎么刑警也来了,肯定是发现了汽车破坏的问题。
如此焦虑不安了几个小时,张文远再也受不了心理折磨了,决定投案自首。
傅强与小章听完,小章看着他的一脸惊惶说:“张先生,告诉你吧,杨梅没有死,只是脑部受了伤,也不严重,刚才医院的同事打了电话来,CT没有显示脑部出血,只是还要留院观察一晚,明天方可出院,曾经一度昏迷可能与惊吓过度有关,不过,你是属于故意伤害罪,假如杨梅要起诉你的话,你是要坐牢的,既然你本意并非造成伤害,也能主动投案,我们可以考虑酌情解决,你可以先回去,但要让那两个保安来报到一下。”
“等等,”傅强叫道:“张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
“按你的说法,你父亲的财产是你与杨梅两人均分的,是不是?”
“是的。”
“那么,为什么龙山顶娱乐中心没有杨梅的一份呢?你爸住的那幢大房子也值几百万吧,是谁的名字呢?”
“警官先生,其实我爸那房子早就转到我儿子名下,是作为我儿子出生的贺礼,我爸除此之外,也没有其它产业了,忠轩建筑是最大一块,龙山顶的确分给了我,但是杨梅也得到了另一份。”
“那一份是什么?”
“黄金。”
“有多少?”
“大概价值30万美金,托存在银行金库里,她要了那份,放弃了娱乐中心。”
“她为什么会选择黄金呢?据我所知,娱乐中心价值一千多万啊。”
“这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可能她并不想沾上娱乐产业,这些理论家表面都很清高的,不过骨子里干啥伤天害理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行,那没事了,”傅强站起来,对小章说:“你去办理张先生的事,我要回家一趟,明天早上我们在医院碰头。”
走出公安局大门,晚风迎面一吹,傅强顿觉神高气爽,虽然现在已近深夜,他却是一丝困意也无。艾玛一晚上都没有电话过来问罪,肯定还在生气中,这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走的时候好象没有关掉厨房里的汤,到底关了没有,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如果没关的话,汤溢出来浇灭了炉火,煤气泄漏,艾玛回到家里一开灯……
想到这里,傅强激凌了一下,顿时紧张起来,脑子里出现的不再是艾玛凶神恶煞的表情了,而是一个活蹦乱跳的火人儿。
不好,傅强跳上车,干脆将警笛挂出,一路狂奔回家。
当他站在楼下仰望着安静得有些孤寂的大楼时,心里总算落下了大石,想自己肯定记得关了炉火,我傅强一向谨慎细心的嘛,怎么会忘了关炉火呢。想着想着竟咭咭笑起来,旁边经过的人看他在仰头发笑,以为这栋楼上有什么新鲜事,跟着仰面看了许久,没找到新鲜事,咕嘟了声“神经病”便走了。
他吹着口哨上楼,掏出钥匙,却怎么也拧不开锁,捣鼓了半天,还仔细看清楚了门牌,没错,就是自己家,难道门锁坏了,不对,最大可能是艾玛反锁了,她是故意的。
傅强当然不会砸门,他太了解艾玛了,任你怎么砸也吵不醒她的,因为她根本就没睡着,就算睡着了,刚才自己捣鼓门锁时也吵醒她了。
他在门边就地坐了下来,掏出手机,当然不是给家里打电话,而是一条一条地发信息,信息的内容他早已储存了几十条在“草稿箱”里,只要隔一分钟发一条,发完重头再来,一般不出半小时,门就会自动打开。
傅强总是有办法,虽然每次也就是这个办法,但对付女人嘛,办法不需要多,只要是一次有用的,那就次次都会见效。
这几十条短信的内容虽然大同小异,但形式就如同百花齐放,每一条都文采菲然,核心思想便是要传达两个信息:老婆我爱你,老婆我错了。
半小时后,门上传来啪答一声,便没了动静,傅强得意地站起来,推门进去,里面漆黑黑的,他看到艾玛的身影站在窗前,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她。
“去洗澡,臭死了。”艾玛下达命令。
“yessir。”傅强屁颠屁颠小跑进卫生间。
第二天一大早,小章便来到了傅强家楼下给他打电话。傅强问他怎么不直接去医院,他说车坏了,顺路经过他家就来搭顺风车。
傅强一脸疑惑地看看他,问:“车坏了?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吧。”
小章高兴起来,奉承道:“实战派领袖就是不同啊,一眼观天,二眼观心,我就说蒙不了你吧。”
“什么事?”
“姐夫让我把这个给你,”小章从怀里掏出一个文件袋子,递过去,“我的档案。”
“给我干嘛?”
“你不是答应我姐夫要帮我办调职么?昨晚我姐夫上我家了,留下了这个。”
“第一,档案不是给我,是交人事科,第二,你姐不是和李岗离婚了么?姐夫姐夫地叫,不怕你姐抽你?”
“哈哈,我妈早上刚通知我一个消息,他们复婚了,前天的事儿。”小章乐呵呵地说。
“真没谱,”傅强将车钥匙扔给小章,打开车门上去。
“小章,你觉得张文远可信么?”傅强问道。
“可信,他干嘛骗我们嘛,何况我们马上可以从杨梅那里证实的。”
“我不是指他描述的事情经过,我是指他这个人。”
“你觉得他有什么问题么?”小章说着脑子也活络起来。
“想想,假如他是周国荣案子凶手的话,你会怎么看待他昨天的表现。”傅强出了一个题,这可作为他对小章正式调职前的最后一次考试了。
“假设……嗯……假设他是凶手,那么,他还是不想杀杨梅,这个……没错,对了。”小章仿佛突然捡了个宝,兴奋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什么对了?”
“如果他昨天真的杀死杨梅,他也就真的暴露自己是杀周国荣的凶手了,所以昨天的所有表现,都是他精心设计来给自己洗脱干系的,笨拙而意外地让杨梅受伤,第一让我们觉得他与周国荣案子毫无关系,第二可以对杨梅敲山震虎,反正杨梅也不敢揭露他,但是,他迟早还是会对杨梅动手的,只不过不是现在,看来我对他的打草惊蛇让他想得太多了,他认为我们在怀疑他,如果他一直不做点什么,我们对他的怀疑就不会解除,慢慢调查下去,总有一天会查出来的,干脆来这么一招,看似冒险,实则表明了他并不会杀人,连杨梅这个直接的仇人都不杀,何况杀周国荣呢,呵呵呵,我明白了,他选择先杀周国荣,后杀杨梅这个顺序也是有深意的,如果先杀的是杨梅,我们老早就怀疑到他头上了,这个家伙真是阴险啊。”
“阴险不阴险也还不一定,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么昨天的表现也很正常嘛,我让你推理一下,是说有这样一个可能性,并不是要让你下结论。”傅强对小章最后一次考试的成绩非常满意,他觉得自己没有走眼,假于时日,小章会是个好刑警。
“傅队,我们对张文远或者杨梅的怀疑,其实都是建立在杨梅与周国荣合谋弄死张忠轩的基础上的。如果他们根本就没有合谋过,张忠轩也确实是突发死亡,那么这些推理岂不都变得毫无根据了吗?”小章思路打开,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傅强赞同小章话,他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主要是考虑一会对杨梅的谈话技巧,与这个女人打了几次交道,除了增长了一些心理学知识,几乎毫无进展,这个绵里藏针的女人非常不简单,有思想有头脑,冷静缜密,身上还有一股春风扑面的气质。
两人下车,快步往医院大门走去,这时,小章的电话响了,他听完马上叫住傅强。
“傅队,有进展了,真是及时啊。”
“什么事?”
“我前两天让小三去杨梅家周边的所有洗衣店调查,刚刚小三来电话,杨梅前天送去的洗涤衣服里就有那件绿色套装,并且裙子左侧破了一小块,与我们在周国荣诊所后边铁栏找到的证物吻合,可以证实,杨梅就是潜入诊所的盗贼。”
傅强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今天会有好戏上演了,走吧。”
杨梅头上没再扎绷带,换成了一块四方棉纱贴。她早上起来被告知要等傅强来了之后才可以出院,有些不快,却也无可奈何,所以见到傅强的第一句便是:“傅队长,可以解除对我的软禁了么?”
“杨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并非软禁,而是保护,希望你理解。”傅强赔着笑脸说。
“有区别吗?这是限制人身自由,那么,我现在可以出院了么?”
“当然,随时可以,不过,我想打扰你一点时间,询问一些关于昨天车祸的情况。”
“要不,一起上我办公室聊吧,我不能在这里呆太长,研究室随时有事情会需要我,并且,我有些东西想让你们看的。”
“没问题,那,我们一起走吧,出院手续我已经让同事去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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