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会计收钱时瞥他一眼,鼻子里又哼了一声,深知底里地说,现在晓得心疼了吧?
袁明元脸上红一块白一块,霎时就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羞愧难言。
夹着皮包从财务室灰溜溜地出来,他准备躲进自已办公室,不料迎面碰上局长。局长神态倒没什么特别,但袁明元的背上还是一阵阵发凉。
局长挥了挥手,袁科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袁明元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局长室。他不知道自已是否卑躬屈膝了,两条腿有点发软是确实的。
局长到底是局长,很沉着,也很客气,还给他倒了一杯茶。
袁明元忽然发觉,局长对自已的评价是何等的准确,他确实是不成熟呵!他很拘谨地坐在局长对面,双手抓着皮包搁在膝上,不敢去碰那杯茶。
局长直截了当地说,袁科长,你对这事怎么看?
局长没说是什么事,不必说,因为大家整天都在议论这件事,谁的心里都有数,特别是对他袁明元,就更没必要点明了。局长双目如炬,洞若观火,令他无地自容。
在如此重大的人生路口,他必须表态,必须面对,必须经受考验。于是袁明元舔了舔干涩的唇,沙哑着喉咙说,这事,做得太不应该,太不地道了,影响了局里的形象,也损害了大家的利益。
局长摆了摆手,哎,话不能这么说,该同志也是为了我局的廉政建设嘛,我这个人,宁可把别人的动机想得高尚一点,这没坏处嘛。不过,你能站在群众的立场想问题,还是不错的,我感到很欣慰。我们不是口口声声要代表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么?连本单位干部群众的利益都代表不了,还怎么代表广大人民?当然,原则要遵守,理论要明确,但是实际问题也不能不考虑。现阶段公务员薪水不高嘛,不搞点福利,日子怎么过?同志们过得紧巴巴,我这当局长的脸上也无光嘛,也会遭人骂嘛!该同志是没坐在我的位置上想问题,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哪个单位没小钱柜?公开的秘密嘛。可是,该同志这么一告,以后就麻烦了,不好发福利了,谁还敢冒这个风险?为大家谋福利,我一人承担责任,犯不着嘛。这不,国庆节又差不多远了,原打算每人发2000元的,出了这事,我就得掂量掂量了,我不能授人以柄,再犯错误呵!
袁明元如坐针毡,忍不住说,局长您没错,您做得对呵!
局长眼睛就瞪大了,依你说,这钱发得对?
袁明元说,当然对呀,又不是您一个得,大家都有份呀。
局长又说,你真的认为我没错?
袁明元无比恳切地点点头说,您没错,错的不是您!
局长长吁一口气,仰靠在老板椅上,往后梳了一下大背头说,这我就放心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同志,不会背后搞名堂的,本来大家还都怀疑是你告的呢!
袁明元惭愧之极,看着自已的手低声说,局长,是我一时糊涂……
局长不胜惊讶,真的是你?!
袁明元点点头,哽咽着说,我,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大家。
局长伸出一根指头,点着他说,你呀你,真不知说你什么好!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有看法,你可以当面跟我提呀,为什么要闹到纪委去?家丑不可外扬的理你都不懂?影响我的前途事小,损害了大家的利益事大!你犯了众怒了你晓不晓得?
袁明元懊悔不已,连连点头,我晓得我晓得,我做了错事,请局长原谅!我一定到纪委去把事情说清楚,是我动机不纯,是我诬告,我把信收回来!我这就去!
不等局长首肯,袁明元腾地站起,急不可捺地转身出门。
出了局长室袁明元才发现,几乎所有的同事都在门外楼道里站着,显然都听见了他的话,所有的脸都统一在谴责的表情里。
袁明元无暇顾及,嘴唇颤抖着,全身上下地摸自行车钥匙。可是没有找到,于是袁明元侧身从人群中钻过去,到办公室去找。桌面上、抽屉里都找了,还是没有。真是见了鬼了。只好到手中的皮包中去翻。拉开锁链,手伸进去摸了几把,也没见到。
但是,袁明元的手忽然不动了,因为它触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东西,那东西夹在夹层里,像是一份折叠的文件,不,更像是一封信。袁明元的心立即抽动了一下。他轻轻地拉开夹层的拉链,将它拿了出来。
袁明元顿时就呆懵了:它就是那封信,那封举报信。
怎么回事?莫非他并没有寄它?莫非他像前几次一样,只是在想象中把它投进了邮筒?
狂喜如同一道闪电划过袁明元的胸膛,他把那封信举起来,像举起一面旗帜,向楼道里奔去。局长正要下楼,袁明元冲他的背影大叫,局长——!
局长诧异地回过头来。
袁明元分开众人,兴奋地摇晃手中的信,局长,我没有告你,真的,你看,信在这里,我并没有把它寄出去!
局长脸一黑,厉声道,告就告了,还想抵赖?
袁明元顿足道,我真的没有告呵局长,我只是有这么个想法,信都还在这里呀局长!
局长不理他,转身往楼下走。
袁明元哀号一声,真的没有呀局长!就向局长追过去。但是他忘记他到了楼梯口,于是一脚踏空。刹那间,袁明元感觉自已是一堵被掏空了基脚的墙,哗啦一声崩塌下去了……
2003/3/1于捞刀河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