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的标书如期发了出来,雷越和周成却随之返回北京,原来国顺昌彻底把项目交给广东当地的人去做,而且钱壮要的利润空间太高,两个人也正好躲开这淌混水。
很快,移通广东项目的价格Review就到来了。
这天中午,谢正十一点就吃完饭,拿着杯咖啡守在饮水间里,远远的注意着James的一举一动。
十一点三十分,他准时的离开电脑,去卫生间方便,然后和蒋义一起走向电梯间,准备和客户吃饭。他和大家的习惯一样,并没有合上电脑,只是锁住了屏幕。
谢正在微波炉里加热了咖啡,保证它是在最高温度。
十二点,公司里大部分的人都去吃饭去,空荡荡的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在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脑,忙完手头的工作。
走
走
走
谢正拿出咖啡杯,准备按照计划走向James的电脑,可是腿却又控制不住的颤抖,每步都迈的很艰难。
谢正,你这不为湖南,你这是为了你自己,战胜James,战胜他,战胜你的偶像,你的人生将无往而不胜。
谢正努力的控制着发抖的左腿拌向自己的右腿,颤抖的双手顺势将咖啡泼向James的电脑。
无数次的演习这时候起到真正的作用,肌肉细胞记忆了所有的动作细节,无意识的完成了系列假摔、泼咖啡的动作,就像是紧急停车下的身体自然反应,松油门、踩刹车、摘离合、打方向盘、拉手刹。大脑深层的潜意识系统在这一刻完成了重大的突破。
滚烫的咖啡全部洒到James那一尘不染的笔记本上面,一丝不易察觉的白烟从风扇口飘出来,很快就消失在咖啡的热气中。
谢正忙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自顾自的演戏着,擦着袖口的污渍,然后用余光向周围的座位上扫去,并没有人注意到人迹罕见的老板办公区里这短短的一幕。
简单擦拭一下桌上的污迹,谢正和咖啡杯一起消失了。
六千万的广东移通,牵涉着所有人的心。
“昨天会开的怎么样,下午广东就要投,你觉得能赢么?”谢正问道。
“成,别提。昨天James发火了。你也知道广东的那个钱壮,根本不懂MBI的流程,James问几个问题,一个答不上来,还要特别深的价格。本来James就火大,钱壮居然还说不给他要的折扣,这单子肯定输。”周成小声的说着,因为昨天James大发雷霆。
“呵呵,那不是让James气死,他把价格定了,要老板干嘛啊。”谢正明白这些外来的人没个两三年是搞不清楚MBI的逻辑的。
“James电脑坏了,心情又不好,直接就骂国顺昌,说他听到的Totallybullshit,让他管好手下人,大家都吓坏了,他可是从来不骂人的。”
“国顺昌怎么说?”
“国顺昌能说啥?不过,最后决定,价格还是按照钱壮的建议投,但是公司最终批的价格,暂定。”
“哦,那也还好,中了以后,大家再谈谈。”谢正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心里知道这回是肯定会出问题,价格暂定?钱壮这种人是不会把控制权交给别人的。
但是,投标价格不变,那客户平分两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午饭后,谢正和周成两个人在会议室里静静的等待广东开标结果。
“政协,你紧张什么?”周成看看坐立不安的谢正。
“是啊,这么大的标,谁都紧张啊。我们部门一年就这么几个大项目,千万不能再丢。”谢正一直紧张的看着手表,直想着当初手再黑点,变相给钱壮父亲的事公开捅出来,现在也就不用这么没着没落的。
叮叮,会议室的电话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周成一把就抓过来手边的电话,谢正远远地看着,心里祈祷着,如果广东输了,等于宣判湖南赢。
“什么,全输?普惠多少钱?你再说一遍?啊,他妈的不可能吧,Fuck!”周成接到郝京的电话,表情大变,直接在电话里就开始骂人。
谢正远远地躲在一旁,也没有了想象中的高兴心情,项目的压力越来越大,每个人都性情大变。不过,MBI怎么可能当场就输呢,难道普惠又投超低价?
“他妈的,广东也丢了。”
啪,啪。
啪的一声巨响,周成使劲地摔了电话,又啪的一声,狠狠的一拳打到桌子上。
小小的会议室里。两个啪啪的回声不断的在回荡着。
“政协,你相信么?普惠投标价整整比MBI少一百万,剩下的一毛钱都不差。”周成怒怒地说道。
“什么意思,只差一百万。”谢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妈的,有人漏价格。”
原来普惠比MBI的投标价格整整低一百万,剩下的数字一点都不差,甚至是个位数。明显是普惠知道MBI的底价,当场嘲笑了一把。
客户的领导当场就宣布普惠全中,理由是MBI如果连投标这种工作都做不好,没有信心把系统建设交给它来管理。
有人把MBI广东的投标价格透漏给了普惠。
MBI在移通全国连拿两个鸭蛋以后,谢正明白,湖南已经不用操心,这目前是所有人唯一选择,国顺昌和James相信也不例外。大佬们既然比他还急,他跟着打秋风就好。
广东丢单以后,每天谢正都能收到各个部门咨询湖南项目进展情况的电话和邮件,他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却了,为自己捞个清闲。和自己设想的一样,本来那些求爷爷告奶奶都不会理你的部门,纷纷行动起来,为湖南出谋划策,为相关所有的请求开出绿灯。
谢正感觉自己每天上班把脑子放在家里就好,甚至回拒了周成请其出差去湖南拜访客户的要求,因为扪心自问真的是浪费时间,自己的身体也还没有完全恢复。
这天,谢正正在培训课上学习着美国最新发布的新产品,手机上俞可可的号码又开始跳动了。
这个俞第,又想干嘛?
谢正离开会议室,接起电话。
“喂,我是俞可可,你说话方便么?”
原来是俞可可,可是语气好像有点不对。
“哦,可可,你好,我是谢正,我在公司呢。方便,什么事?”谢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俞可可一直对他不搭不理,在自己的内心中,她已经被翻过去了。
“我,我在医院呢,我大出血。”俞可可有气无力的说到。
“啊,怎么了?你稍等。”谢正忙找个无人的角落。
“今天上班的时候,我出了好多血,现在在朝阳医院呢。医生说是宫外孕,要做手术,我找不到章帆,你能不能来一趟。”俞可可的语气中坚持着那最后一丝的骄傲。
“我马上到。”
谢正闯了所有的红灯。
“可可,你在哪里?”
“三层手术室门口”
“啊!手术室。”
谢正忙跑了上去。
一层……
二层……
三层……
谢正喘的吐着舌头,不禁感叹自己身体真的不行了。
“别跑,你是病人俞可可的家属么?”
带着口罩的护士,一双漠然的眼睛,用白大褂挡在谢正的面前。
“家属,家属?”谢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努力的在白大褂后面寻找着。
“病人宫外孕导致腹腔大量出血,病情危急,需要马上手术。你是病人的家属就马上签字。”大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张。
“这是病危通知单和手术同意书,赶快签字。”
病危!,谢正睁大眼睛。
“病危?可可病危,你让开,让开。”谢正一把推开医生,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俞可可,身边还打着吊瓶。
俞可可听到谢正的声音,微微睁开双眼,慢慢地看着他,青春可爱的瞳孔已然失去了往日的光芒,往日厚厚的嘴唇上仿佛粘着一层白白的沫子,看不到任何一点血丝。
俞可可看着谢正,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谢正的手一阵阵紧张的抽搐,紧紧抓住病床的栏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就是病人家属吧,她宫外孕出血已经三天,腹腔有很多积血,有生命危险,需要马上急救。为了病人的生命安全,你最好马上签字。”护士又一次提醒谢正。
“我签,我马上签。”
谢正来不及解释自己是不是家属,飞快签完字,看着大夫和护士急匆匆的把俞可可推进急救室大门,一点点一点点的从眼前消失掉。
手心里的汗已经湿透病危通知书那张薄薄的纸,可是谢正也没有一点勇气拿出来看上一眼,拼命的揣在兜的角落里,希望它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是,自己经历过十多次的分手,三、四次的流产,可是这次最严重,严重到一个刚刚要开始的人生,也大大超出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
可可会有生命危险么?
她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她还要去美国读硕士呢?
家属、家属,我是她的什么人?
宫外孕?是不是上海那次酒后导致的?
要不要给她弟弟打电话,通知家里人?
……
谢正茫然无措的在医院的长廊里来回的走着,徒劳的想要控制住什么,可是又什么都抓不住。
“护士,这宫外孕危险么?”谢正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慌张的问道。
“看病人身体情况和早期晚期,别担心……”护士随意的安慰几句,转身忙自己的事情去。
谢正无力的坐在地上,闭上眼睛,那些并不遥远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飘过。
“俞可可,你就是俞可可吧,我是谢正,这次培训的老师之一。听你老板说班上最漂亮的学生就是他的手下,看样子一定就是你。他还让我特别照顾一下你,我看是没机会了,竞争肯定会很激烈啊。”
“哦,你就是谢正啊。你好”
“怎么,你老板和你介绍过我?”
“没有,这次培训前,我的同事和我打赌,第一个和我打招呼的老师肯定就是一个叫谢正的人,看样子,她赢了。”
“不要这样,不要。你,你爱我么?”
“我第一天就爱上你了。”
“在汽车电影院的那天晚上,一上车,我也注意到了你身上的味道,闻上去总是让我有种晕晕的感觉,特别放松,否则怎么会让你这个傻瓜占便宜。”
“亲爱的,就是这个味道,每次都让我头晕晕的,让我放松。你爱我么?”
“她还和大家打赌,说你肯定去过夜总会,找过小姐,也肯定……嫖过。”
“她胡说呢,怎么可能,谁可能,我都不可能,我不和你说过么。”
“我那么的相信你,还以为自己爱上了你,每天都在等着你来约我、来看看我……”
“我什么都可以接受,就是不要和嫖客、贪官生活在一起。”
“你关心过我么?我想要什么,你知道么?
“病人宫外孕导致腹腔大量出血,病情危急,需要马上手术。你是病人的家属就马上签字。”
……
谢正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眼泪。
我要控制,要控制,不让眼泪流下来。
从未感觉这么无力,眼泪根本不听控制的流下来。
谢正发现原来自己根本承受不了生命之重,原来学到的那些技巧在真情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病人情况危急,需要手术切除输卵管,通知你一下。”护士口罩后的眼神里没有流露出一丝丝的表情,仿佛在读一篇毫无感情的文章。
切除输卵管!
“那会不会影响怀孕啊!”谢正听到这个消息愣在那里。
“两个输卵管都切,肯定不能生了。”护士毫无感情的转身就要离开。
“不能怀孕!那能不能切啊。她、她刚二十四岁!人生刚刚开始!”谢正惊呆了,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跑到手术室门口,使劲的想推门冲进去。
他要去求求医生,求求他,无论如何要保住俞可可未来的幸福。
“你不能进来,不能进来,正在手术呢。血止不住,不做人会死的。病人病三天了,你早干嘛去了!”护士努力的把谢正向门外推。
谢正在手术室门口哀求着:”护士小姐,我求求你,告诉医生不要切,她刚二十四岁啊,她是清华的高材生,她还要去美国读硕士,人生还没开始呢。”
“不手术,人死了,你负得起责任么。现在是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人能活下来就不错。”护士努力的推了一把,顺势就关上手术室的门。
俞可可醒来的时候已经深夜了,看见谢正一个人靠在窗边,轻轻的咳一下,示意他自己已经醒了。
“你没有告诉我弟弟吧?我妈妈还不知道我们有关系呢。”俞可可原来最担心的就是怕家里人知道,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嗯。”
俞可可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松口气,看看眼前的谢正,又无力的闭上眼睛。
“医生说,你刚刚手术完,要注意多休息,不要胡思乱想。”谢正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病情才好,不禁叹口气,转头望向窗外。
“我很累,给我朋友章帆打电话,让她来陪我吧,号码在我手机里。”俞可可闭眼休息着,显然病成这个样子,她也不愿意理谢正。
谢正在俞可可的手机里找出章帆的电话,拨通后,递到她耳边。
“帆帆,我是可可。”俞可可有气无力的说着,”我病了,在朝阳医院呢,你能来陪陪我么?”
章帆是可可在清华的同学,听到后,答应马上赶到。
“章帆来后,你就走吧。”俞可可语气冷漠的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谢正看着床上无力的俞可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只想逃离这里,甚至回到故事一开始的地方,不要来承担这个本应由家属该承担的痛苦。
我不要承担这个痛苦、这个责任不应该由我来承担……
谢正忽然一身冷汗,原来自己已经产生了质变,自己已经彻底的变成一个无比自私、不愿承担责任的人,在这种时刻大脑给出的答案只有逃避、逃避,远离这个被自己伤害到已经没有未来的俞可可,没有任何其他的答案。
章帆进来的时候,俞可可已经又睡着了。
“可可怎么了?”章帆看着一脸惨白的好朋友,惊讶的瞪大眼睛。
谢正把章帆拉出病房,递给她手术的结果。
“谢正,你就是个流氓,可可为你和男友都分了,你都干些什么啊!”章帆把手术报告摔在地上,狠狠的把一旁默默不语的谢正推到墙上。
“我怎么了?你疯了?”谢正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颇有几分江湖气息的章帆,她有着同龄人所不具备的老练。
“你怎么了!你个流氓,你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呢,是吧。可怜可可对你的一片真心。”章帆又冲上来,把谢正死死的推到墙上,一个耳光就扇过来。
啪的一下,谢正感觉到自己的耳朵一阵阵的火辣,不由分说就反手推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章帆。
“你是可可的朋友,也不能这样,我怎么了?”谢正伸手把章帆隔开一定的距离。
“你怎么了?你知道我是谁么?”章帆利索地在拿出自己的名片,甩给谢正。
王府井饭店市场部经理章帆
王府井饭店怎么了?谢正还是没有搞明白。
“你是王府井饭店的经理,怎么了?”谢正看看在一旁气的脸色雪白的章帆。
“怎么了?上个月,可可去找我的时候,看见你在阳光俱乐部叫小姐。有可可这么好的女朋友,你居然还嫖妓,你是人么?”章帆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谢正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和高飞在阳光俱乐部那次叫小姐,被俞可可给撞见了。
不会这么巧吧,谢正这才明白为什么俞可可要和她分手。
“我那是场面的事,那次我没什么都没做啊。”
“你天天泡阳光俱乐部,找小姐开房间,说你什么都没干,亏你说的出口。”章帆眼泪一直止不住的向下流。
谢正感觉哭笑不得,看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章帆,在脑海里拼命回忆着,在王府井饭店哪里曾经见到过。
章帆看着拼命回忆的谢正,明白他还不知道这一切。
“可可和你说过她被客户骚扰的事情么?”章帆擦擦眼泪,平稳一下自己的情绪。
“被客户骚扰,没有啊。她只说过有个客户要包她,被她拒绝了。”
“你知道那天可可多需要你么?”章帆眼泪又流下来。
原来,谢正和高飞在夜总会谈事情的那天晚上,俞可可被那位要包她的老总约到公司谈项目,借着夜黑无人,老总居然要非礼她,俞可可搏斗一番,才逃脱出来,还把脸给划伤。
“可可被吓坏了,打你电话,你没有接,她就跑到酒店来找我。她正和我哭诉的时候,看见你和小姐进了房间。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你想想作为一个女人,会是什么心情。”章帆用纸巾不断的擦拭着自己的眼泪。
谢正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从那天晚上以后,俞可可一直也没有和她通电话,再见面就是到上海和自己分手。
“我,我。”谢正懊恼的一拳打在墙上,可可说过章帆在酒店上班,可是没有想到会是在王府井饭店,否则说什么也不会去那里。
“可可多骄傲的一个人,做什么都要当第一。为了你,和初恋男友分手,你知道这对她打击多大么?你知道么?她很小的时候,爸爸用贪污的钱嫖妓,最后被抓起来,和她妈离了婚,所以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个。”章帆哭哭啼啼的说着。
为什么俞可可那么的极端、那么的偏激,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事情,谢正一下知道了答案。
“你说你是个男人么?你哪怕有一点点责任心,也不至于让可可病了三天才来医院,你让她以后怎么办啊。”章帆说到最后已经是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咳咳,俞可可示意自己已经醒了。
谢正和章帆两个人忙推门,走进去。
“章帆,你来了。”俞可可毫无血色的脸上,有了点笑容。
“可可。”章帆忙走过去,握住俞可可冰冷的手。
“谢正,谢谢你,你回去吧。我不想看见你。”俞可可有气无力的说着,但是没有半点的商量余地。
谢正已经明白俞可可的心情,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关门离开了房间。
“谢正,你在哪里?”周成打通了谢正的电话。
“我一个朋友病了,我在医院呢。”
“结束就赶快回来,这次的培训很重要,不可以缺席。”周成严肃的要求着。
谢正不敢亲口告诉俞可可手术的真相,只好把钱和手术结果递给强忍悲伤的章帆,狠狠心,关门离开。
他最终还是选择逃避,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