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76年,文化大革命快到头了。而佟志呢?他和文丽的生活,因为种种原因进入了婚姻的疲惫期……
这一天,下班后佟志回了家,就松懒地坐下,盯着桌上那些寡淡饭菜,没了胃口。看一眼文丽,叹口气说:怎么又是西红柿汤、醋熘白菜、醋熘土豆,天天吃醋,打嗝都是酸的!
文丽说:有吃的就不错了,唐山人民因为地震连家都没了,多可怜啊!我就知道,还是三线好,听说天天吃鸡肉,厂里养了一百只大肥猪,好些职工都吃成脂肪肝了。
佟志皱起眉头说:吃顿饭也能扯到三线,你可真想得远。
大宝在一边突然插话说:爸!三线有狐狸精,还有美女蛇!
佟志的怒气就转到大宝身上了,斥责说:胡说什么!
大宝被吓到了,瘪瘪嘴要哭。文丽拉过大宝,说:拿孩子撒什么气?啊?
佟志郁闷了,起身要走,却听门外一声响动,佟志回身,门被推开了。佟志愣住了,大庄站在门口冲着佟志咧着嘴笑。佟志也咧嘴笑了:哎哟,哥们儿!你真回来了?
佟志还没挨近大庄,大庄立刻退后一步,玩笑说:哎!别碰我啊,我可是带菌的。
佟志上前轻给大庄一拳,说:废什么屁话!
文丽一见大庄就别扭了,淡然地说:大庄啊,回来啦?没等大庄回答,立刻掉过头,沉着脸继续盯着大宝吃饭。
佟志回头说:把咱那瓶五粮液拿来!
文丽拉着脸对大宝说:去拿去!
大庄拦住佟志说:别!哥们儿戒酒了!
佟志愣住了,问:啥?你戒酒?
大庄一脸无所谓地拍拍腰部,说:腰子坏了,不能再喝酒了。再喝,这肾就不能再要了。
佟志愣着,半晌说:不喝酒活着有啥意思。
文丽抬头怒视佟志。大庄看见文丽的脸色,拉着佟志说:到我屋来一下,给你带了点土特产。文老师,我这肾炎啊,不传染,刚才是吓唬佟子的,你别担心。
佟志压根儿不看文丽,跟着大庄走出家门。
佟母在桌边坐下,说:大志从三线回来胃口就坏了,不会是得啥子肝炎吧,你喊他去查一下嘛。
文丽说:我看他不像是肝炎,是心肌炎!
佟母说:啊?心肌,啥意思?心脏病吗?
文丽起身离桌了。
大庄进了自家屋,一屁股坐下,拿出根烟扔给佟志,自己点一支,然后看佟志,神态有种从未有过的伤感,说:这烟我还能抽吗?
佟志有点可怜地拍拍大庄的肩膀。大庄朝后一仰伸长腿,说:从前这肾好的时候一天到晚就瞎琢磨,这心里就是不安生。现在腰子坏了,没啥指望了,老老实实守着咱那糟糠之妻就甭下堂吧。
佟志仍是无话可说。大庄转移话题问:你回来这一年也没啥变化啊,哎,你老婆咋收拾你的?
佟志说:胡扯啥你!
大庄说:你又来里格棱啊,刚才见着你老婆了,脸拉得那老长,你说我欠你们家钱了吗?
佟志嗔怪说: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一样,老看人脸色啊,没劲啊!
大庄嘿嘿笑着,突然说:那姑娘调走了。
佟志愣一下,问:谁?
大庄盯着他,佟志明白那姑娘是谁了,脸沉下来,说:跟你没法儿说话,整个一老帽,我得回去看大参考了,我好容易跟厂长那儿求来的。
大庄无所谓地说:去吧,去吧,赶紧的。
佟志走到门口,大庄直眉立眼看着他,佟志果然回身,瞪着大庄。大庄嘿嘿一笑说:她找过我,可一句没提你啊。
佟志闷着头问:她调哪儿啦?
大庄满脸坏笑:不是不关心吗?
佟志说:少废话!
大庄叹气说:另一个分厂吧,反正没回北京,怕见你吧。
佟志抬头,刚瞪眼,大庄说:跟我这儿装什么装啊,我知道你跟她没咋地,特纯洁,手都没碰一下。
佟志说:那是事实啊。
大庄感叹说:事实是,你走以后,那姑娘变了个人,任何人不能提你的名字,一提就铁青着脸瞪人,那眼睛能杀人,厂里人都怕她。这女人真不寻常,我以为她会哭呢,结果那天找我,跟我说,她绝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佟志看着大庄,张张嘴,一句话也没有了。
大庄说:她是真恨你啊!你后悔了吧?
佟志一巴掌抡过去,大庄嘿嘿笑着往后躲,把椅子弄翻了。
佟志走了。庄嫂拎着蔬菜进了门,听到卧室有动静,怔一下,走到门口,见大庄正美美地抽烟,就进来了。大庄见了老婆,有一点不知所措,手里烟不知往哪儿搁。开始想掐熄了,想想不能在老婆眼前那么服软,又放嘴里,抬眼看老婆那平静的眼神,又放下手,瞪着老婆,说:咋了?见你爷们儿回来一点表示没有,不想爷们儿回来是不是?
庄嫂没有表情掉头进了厨房,大庄跟进厨房,庄嫂麻利地择菜做饭。大庄哎哎两声说:你说句话啊!
庄嫂回头看大庄一眼,淡笑一下,问:你咋不去对门劝架?
大庄说:你这阴阳怪气的,啥意思?
庄嫂不咸不淡地说:没啥意思,佟子做下见不得人的事,见天跟文丽。你跟佟子穿一条裤子的,回来佟子可多一战友了,快去吧!索性你就住他家算了,俩人好同仇敌忾呀!
大庄靠门上看老婆,说:文革十年你别的本事没长,这四六句倒整一萝筐。你说这佟子有事儿,和我关系,你别指桑骂槐的!
庄嫂腾地回身瞪着大庄,说:甭臭贫啊,你那剩的一个腰子还想不想要啦?
大庄一下子蔫了,说:我这年纪轻轻就落下这不治之病,你当老婆的还拿这说事儿,真是最毒莫过妇人心啊!大庄说着一脸可怜兮兮的,庄嫂不理会,使劲切菜剁菜。大庄看着案板上红红的东西直犯恶心,问:你这做什么呀?
庄嫂啪地一刀剁下去,说:猪腰子!
大庄说:这玩意臊乎乎的我最不爱吃了,你不知道啊?赶紧拿走。
庄嫂不搭理大庄,麻利切菜,说:没听说吃腰补腰,你要还想保住那个腰子,就老实吃!
庄嫂说着一刀下去。大庄愣一下,笑着说:还是我老婆心疼我啊!
庄嫂停下刀,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和凄凉,说:你是非把腰子整少一个,才能在家呆住啊!
大庄愣一下,挺直身子说:你跟我一辈子了咋就看不明白我是什么人呢?我跟佟子可不一样,佟子那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软弱幼稚;我三代贫农正宗工人阶级先锋队,我立场坚定爱憎分明……
庄嫂回头白了大庄一眼。
大庄说:你不能用大眼球子白我啊!再说了,我这么精明个人,怎么能跟佟子似的,干那种损人不利己的傻事儿呢!
庄嫂的气似乎平和一点了,不紧不慢地问:反正你现在是少一个腰子了,你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你以为我乐意伺候你呀,要不看你是狗子他亲爹,我早……
庄嫂手拎着菜刀就转过身,惊得大庄一个劲往门外退,说:你有话好好说,你把刀放下,放下。
庄嫂瞪着大庄,忍不住笑了……
文丽摔摔打打地在摆弄房间里的家什,佟志下了班刚进门,文丽就掉过脸,冲着佟志喊:南方马上要上高中了,还那儿看苏联小说呢!怎么你不管管?
佟志不看文丽,疲惫地走到桌边,翻出本杂志往外走。文丽又说:我一说你就往外跑,我告诉你,今儿不把话说明白了,你甭走!
佟志说:我开会去。
文丽说:大晚上的开什么会?跟庄同志开会吧?啥内容啊?
佟志说:你神经没毛病吧?佟志说完要走,文丽堵住路,佟志要绕,绕不过去。佟志就说:孩子看点小说怎么了?你现在不爱看了,就不让孩子看啊?你从前看的时候……
文丽盯着佟志,佟志却不想说下去了。文丽提高声音说:你恶心我是不是?我告诉你,我犯过的错误不能再让我闺女犯!
佟志说:你犯什么错误啊?谁说看小说是犯错误?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无知。
文丽肚里无名火起来了,说:我变得怎么了?老了?俗了?没上过大学,不够浪漫了?不会骑马不会射箭了?
佟志长叹一口气,终于无法忍耐了,擦着文丽的身体硬出门。文丽被撞得歪了一下,差点摔倒,佟志却没停步,走出了家门。文丽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但不回头,用手背狠狠地擦着眼睛。
文丽生了会儿气,又在厕所洗衣服。佟母走来走去收拾东西,嘴里嘀嘀咕咕着。文丽问:妈,你是跟我说话吗?我怎么一句听不清啊?
佟母说:没说啥子,就是说,南方她爸爸最近心情不太好,你要体谅他啊。
文丽说:我够体谅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孩子教育全都我管,我还要怎么体谅啊!
佟母说:男人可是要做事情的嘛,他现在也没啥事情做,心里窝火嘛。
文丽停止手上动作,看着佟母,说:他怎么没事儿做啊?不是当了车间主任了吗?
佟母淡然说:车间主任算啥子?那个老黄,你认得吧,跟南方她爸爸一起去三线的那个。之前级别还不如大志,她老婆告诉我,老黄已经提厂长了,我听人讲,本来那个厂长的位置是……
文丽看着佟母。佟母停话了,却问:你瞪我做啥子?
文丽说:妈,你这话什么意思?
佟母说:我有什么意思?你一天到晚和大志闹别扭,我就给你提点建设性的意见,你要从他的角度出发想下问题嘛,不要老是想到你自己!
文丽说:妈,搁你这么一说,佟子得不到提升是我的错了?是我让他提前回来,我挡了他升官的路,他损我恶心我都是我罪有应得,他打我都是应该的,对吧?
佟母提起簸箕,嘀咕说: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就是喊你不要老跟他吵!
文丽说:我想跟他吵也得吵得成啊,他现在根本就不在家呆着,这家还不如个旅馆呢!
佟母劝道:你心里想啥子我晓得,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你现在这样,没用的。
文丽沉着脸,婆媳互相瞪着。佟母身子歪一下,文丽赶紧上前,一手接过佟母手中的簸箕,另一只手扶佟母坐下,也不看佟母,端着簸箕直冲冲走出门。文丽倒完垃圾往回走,大庄正慢悠悠往外走。文丽停住,看着大庄。大庄一见文丽就笑一下,说:出去遛遛弯,这肾坏了呀,肚子老觉得胀。
文丽似听非听,仍看着大庄,问:佟子没跟你在一起?
大庄说:我们哥儿俩唠半天,他都烦我了,人家现在是领导层,关心的是国家大事,不像我,就关心我自己这肾。我刚才想叫他一起溜达一下,一想,人家健康人能和肾坏了的一样吗?
大庄说着笑着要走,文丽看着大庄,大庄一激灵,赶紧说:哎,你想说啥就说。
文丽偏过头,看着别处,问:那成吉思汗,还在那儿吗?
大庄开始也是一愣,回过味儿来立刻说:问小李!啊!她调走了!
文丽瞪了眼大庄问:调哪儿去了?
大庄停一下,说:我说文老师,佟子那事儿我是最清楚的,你别想那么多。那女的调到其他厂去了,和佟子这辈子压根儿也不会见面了。他们俩也就是一般同志关系,那女的,怎么说呢!那什么,三线年轻女的少,未婚男青年多,追她的人多了去了,那女的眼高,那些人追不到手可不就造她的谣呗!
文丽冷笑说:她还真有魅力啊!那些男的怎么不造别人的谣啊,你怎么没事儿啊?
大庄一拍脑子,说:你看我这样的,一身正气,肾又坏了,这能跟谣言扯上边儿吗?
文丽不笑,拎着簸箕抬腿就走了,把大庄晾在那了……
文秀来看文丽了,和文丽推心置腹地谈了她和佟志的事。文秀苦口婆心地说:有些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别老提它,这男人是要脸的,你老杵着他痛处,他能干吗?
文丽说:他要真有这事儿,我还不说了,离了完事儿。他不没什么事儿嘛,那还说不得啊。你看他,一说就跳脚,跟要吃人似的,我这就犯嘀咕了,大姐……文丽的脸转向文秀接着说:就去三线之后,他跟从前真的不一样了,大姐,我现在特后悔没跟他一起去。
文秀起身要走了,说:你呀,是给惯坏了。人总有老的时候,你甭想指望男人一辈子拿你当仙女供着,年轻时候对你那么好,你就知足吧!
文丽送了文秀下楼,看着文秀的背影,表情茫然了……
“天安门事件”发生后,燕妮和佟志在家里说“天安门事件”的事。燕妮说:我们学校于老师是教语文的,平时蔫了巴叽的,没想到就他最积极,他抄了好几本天安门诗词呢!
佟志说:啊,他在课堂上念吗?
燕妮说:那倒不敢,可是一下课,我们都跟他那儿抄,我抄了一大本呢,想看吗?
佟志忙说:看看看。
燕妮拿出本子,开始念:……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佟志兴奋地说:好,有劲!
文丽和多多推门进来,燕妮立刻不说了,收起了本子,回自己房间了,还关上了门。文丽立刻敏感了,她不问燕妮,却盯住佟志问:她现在怎么什么事都背着我?
佟志说:没有吧,怎么可能呢?
文丽不理会佟志,去推开燕妮房的门。燕妮坐在桌前,不理妈妈。文丽看着燕妮,开始好声好气地问:这一段,都干吗了?
燕妮说:在姥姥家啊,你不知道嘛!
文丽说:姥姥说她根本就没见你人影,天天往外跑,跟些……
燕妮说:姥姥才不管我呢!又是多多说的吧!背后打小报告,造谣,讨厌!以后,多多,甭想让我带她出去玩!
文丽上去拨拉一下燕妮的脑袋,说:别人不说我就不知道啊!你才多大啊?是不是跟男孩子天天泡在一起?
燕妮大声说:我没有!
文丽生气地说:还敢撒谎,我最恨人撒谎!
燕妮大声呼救:爸爸!
佟志进了女儿的房间。文丽说:你出去!我在跟她说话!
燕妮马上喊:爸爸别走,我妈冤枉我!我现在在搞革命,我爸知道,我妈什么也不懂,说也不明白,你跟她说!
佟志说:这个态度对妈妈可不行啊!
文丽压抑的怒火发作了,上前抓过燕妮桌上的本子,甩打着:什么革命革命!你是学生,你不好好学习瞎搞什么!老不正经带着个小不正经,真让人活活气死啊!
燕妮急了,上前就去抢本子:你干吗,你干吗呀你!
两个人这一撕扯,本子就裂开了。燕妮大喊:这是我跟同学借的,你赔你赔!讨厌你讨厌你!跟你没法儿说,爸,你管管妈呀,爸……
佟志只得上前拽住文丽,一边回头冲燕妮说:回头向妈妈道歉啊,什么态度!但手上却用劲拽住文丽。
文丽推着佟志,说:干什么你!
佟志拽着文丽进屋,门响了一下,缩在角落里玩玩具汽车的大宝惊了一下,赶紧缩到角落里,父母都没注意到他。佟志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啦?怎么一天到晚看谁都不顺眼?南方看小说你反对,燕妮关心一下国家大事有什么呀,你也不看看现在国家形势。
文丽瞪着佟志说:孩子说什么你都信,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当耳边风,什么国家大事,天天跟个男孩子在一起,谁知道搞什么明堂!到时候出了事怎么办?
佟志说:燕妮才多大啊,同学之间正常来往有什么呀,你看咱厂那些小青工,哪个不一天到晚一起打打闹闹的,有什么呀!
文丽说:就年纪小才担心哪,她要二十多,我管她干吗!我告诉你啊,你甭为了跟我别扭,就由着孩子性子来!你别以为你心里想什么别人不明白!
佟志沉下了脸,说:说孩子的事怎么又往我身上扯?见文丽气红了脸,压住怒火说:说吧,说吧,说吧你。
大宝傻傻地听着,一个劲儿往角落里缩着自己。
文丽冷冷地说:你这态度是想听我说话吗?
佟志垂一下头,调整了一下心情,说:别老挑我态度,成吗?
文丽问:你到底怎么了?
佟志反问:你想说什么?
文丽说:我就想知道,你从三线回来以后,怎么就换了个人!
佟志真火了,说:没劲!
文丽说:怎么没劲?一提这个就那德性!
佟志二话不说,抬腿就往外走。文丽说:你让我说,我说了你又走,你到底想不想解决问题?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佟志走到门口,停下来,说:我就想回家能吃顿安稳饭,能睡个安稳觉。
文丽恨恨地拍打着床铺,说:你想得倒美,噢!回家吃饭睡觉,找旅馆去吧。你心里的东西要不倒出来,你甭想睡踏实了。
大宝突然走出来,靠在妈妈身旁。文丽回身惊讶了一下,一把抱住儿子说:宝贝儿,哪儿钻出来的?大宝钻进妈妈怀里一句话不说……
佟志和文丽吵架,那边大庄也在闹心,因为庄嫂努力给大庄补腰子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生个女儿。这两口子并肩躺在床上,庄嫂显得在生气,大庄有点理亏的样子,说:唉,这一个腰子能和俩腰子比吗,你说你这人怎么就没点数量概念呢?
庄嫂忽地探起身瞪着大庄说:俩腰子的时候你有过这心吗?
大庄说:那会儿我不是为革命繁忙嘛!
庄嫂往床下推大庄,说:屁也不顶一个,搞你的革命去吧,甭在我床上混事儿!
大庄情急生智,突然说:别动!哎!今天文丽审问我来着……
一听这个,庄嫂果然来了兴趣,说:真的?
大庄说:怎么不真!我一回来你就骂我损我恶心我,我被你折磨得都得健忘症了!现在才想起来。
庄嫂说:赶紧说正经的,哪儿那么多废话!
大庄说:文丽问我那女人的事儿,问我是不是还在分厂。那语气,那眼神,哎哟我的妈啊,冷飕飕阴乎乎,这大热天,我这背后直冒凉气儿啊!
庄嫂斜眼看大庄,说:你没做亏心事儿,你冒什么凉气儿?八成是狼狈为奸、兔死狐悲吧!
大庄说:去,又整你那四六句,我跟你说我和佟子那是原则上不同的!
庄嫂这会儿心思全在佟志的绯闻上,皱着眉头问:你说,那女的年轻又漂亮还是大学生,怎么就能看上佟子呢?
大庄说:是啊,我也纳闷啊,佟子有啥呀,不就比我多一个腰子吗?
庄嫂回身就盯住大庄问:你是不是也惦记那小娘儿们来着?
大庄说:我?她算啥呀?我要惦记,也得惦记——嘿嘿!我狗子他妈呀!
庄嫂一点也不笑,说:你说实话,你和那小狐狸精有一手没?
大庄急了,说:哎,朋友妻不可戏啊,那是佟子的红颜知己,你可别瞎说,破坏我们兄弟情谊!
庄嫂上手就打:那是妻吗?啊?那叫破鞋!不要脸!狐狸精!
大庄哎哟哎哟叫着,又说:那女的回来了,我告诉佟子了。我看见她带一男人去百货大楼,俩人挺般配。佟子那酸劲,好玩!你可不能说给文丽啊!
庄嫂眨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刚刚下了课的文丽因为多多的事被叫到了办公室,多多坐在办公桌前发呆,见妈妈进来,立刻趴在桌上,不理会妈妈。办公室里有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女教师和一个年轻男教师。文丽瞪多多一眼,赶紧冲着女教师说:孟主任,我这急三火四地赶过来……
孟主任却打断了文丽的话,先介绍身旁的小伙子,说:文老师,先介绍一下,这位是夏老师,刚毕业的大学生,局里分配到咱们学校锻炼一个阶段,学校安排他抓思想工作。
文丽和小夏握握手。小夏从文丽进门就看着她,两人握手时,小夏刚放下手,就问:你真的是佟多多的母亲?
多多抬头瞪着小夏。文丽一个劲地点头,说:唉,这孩子从小啊,就淘气,我为她可没少操心。
孟主任笑道:文老师三个女儿都是咱学校毕业的,老大老二都是优秀学生。老大思想进步,老二学习好,在中学都是学校骨干。就这老三,调皮了点儿,不过,调皮的孩子往往聪明。
小夏听着直发愣,冲口问:啊!你有三个女儿啊!
文丽坐下,冲着多多说:瞪什么眼啊,是不是又上课说话做小动作了?
孟主任说:这次不那么简单,又逃了数学课。
文丽急得往起站,说:这都六年级了,还逃课,怎么老师说话永远都当耳旁风啊!
多多一拧脖子,说:我没有!
文丽急得直看两位老师,说:都说老师自己的孩子没法教育,我说什么呀,这孩子都不听!
孟主任说:别急别急,咱这小夏别看年轻,可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他肯定有办法。我马上有个会,你们先聊着,多多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是要做深入的思想工作,你们谈吧。
孟主任出去了。小夏看着多多,说:佟多多同学,你先去上课吧!
多多拧着脖子刚走出去。文丽就瘫在椅背上,开始诉苦,说:你说这孩子笨吧,可社会上那些东西学得可快,比她两个姐姐都灵。可就不爱学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怎么着都不行,为这孩子我真是没少生气。
小夏看着文丽,温和地笑着。文丽现在才正视小夏,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了,问:你笑什么?
小夏说:你一进来我就特奇怪,现在更是想不明白了。
文丽愣一下问:什么?
小夏说:你看着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有三个孩子?简直不可思议。
文丽脸红了,说:说什么呢?我有四个孩子,还有个小儿子,上幼儿园!
小夏吃惊地瞪大眼睛,问:那你是怎么保养的?
文丽说:什么保养啊?我这成天围着四个孩子转早都累成老太婆了。
小夏摇头说:如果孟主任不说,走在外面我肯定想不到你会是这么大孩子的母亲,最多以为是小姨什么的。
文丽心情好转,爽朗地笑着说:那你可太不会看人了。
小夏跟着笑了,说:佟多多有你这样的母亲也难怪那么淘气。
一说起孩子,文丽立刻发起愁来,说:这孩子,我真是愁啊。夏老师,孟主任说你是高材生,特有本事,你给想个辙吧!
小夏有点羞涩了,说:我什么高材生啊,我又没结过婚,没什么经验,都是书本上的知识,对多多这种不爱学习老是逃课的孩子,首先要搞清楚她逃课和厌学的原因……
文丽认真听着……
佟志和大庄下了班往家走,佟志感叹着说:我他妈招谁惹谁了,怎么一晃就四十多了呢?
大庄说:你知足吧,好歹也有过好时候吧。我呢,这辈子啥也没混到,还混了一烂肾。
佟志苦笑一下,偶然抬头,突然愣住了。操场的另一端,李天骄和一位厂领导模样的人边走边谈,此刻的李天骄一身列宁装,非常干练的样子。
大庄也看到了,说:别愣着,走不走啊?
佟志叹口气,垂下头走了,在街口和大庄分开了。大庄独自回家,刚进门,庄嫂一把将他拽进门,紧紧关上门,然后自己趴到门缝上。大庄吓一跳,一个劲撇嘴,说:瞧你这揍性,一把岁数了还趴门缝,咱家狗子都比你大气。
庄嫂看了一会儿,才回头瞪着大庄问:是不是和佟子偷着摸着见那个小狐狸精了?
大庄赶紧把庄嫂往里屋推,一路低声说:撕烂你这破嘴,你长舌你也得看事啊,佟子现在为这事都快跳楼了,你还跟着添乱!刚才下班那阵,我和佟子看见她了!
庄嫂一愣,问:见谁了?
大庄声音放低说:什么谁了,傻娘儿们,就那李天骄!
庄嫂来了兴趣,赶紧拽着大庄进了自己的房间,把大庄按到床上,凑过去问:怎么回事儿?好好说道说道。
大庄斜眼看着老婆直笑,说:一说这些你就来情绪,还真是我的老娘儿们!
庄嫂作势挥拳,大庄赶紧说:唉,没怎么着,在厂里看见的,大庭广众的能怎么着?
庄嫂问:那女的啥态度?
大庄摇头说:没等那女的发现我们,佟子那撒丫子就跑啊,比个兔子跑得都快。
庄嫂点点头说:他在躲那娘儿们啊!
大庄说:你还真聪明。
庄嫂说:心里没鬼躲什么躲?佟子还真是爱上那娘儿们了!真糟了。
大庄摇头说:不能不能吧?
庄嫂说:你甭替他遮遮掩掩的,文丽这娘儿们一辈子好强,脸比那命都大,这人老珠黄倒犯这么一出,她可怎么活呢?
大庄问:你是挖苦她还是同情她?
庄嫂转过脸看大庄,问:你听不出我难受啊!你说女人活成她那样就够得了吧,要长相有长相,要体形有体形,要文化有文化,还差啥?可佟子怎么还不死心?你说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我还当佟子是个例外呢!唉!
大庄警告说:你可别火上浇油啊,佟子迷那小娘儿们不假,可他放不下文丽,他不会怎么着的。你这嘴得管严点儿,别成天想着开诉苦大会啊!
庄嫂说:当我跟你似的是个白痴啊!庄嫂说着往外走,边走边唠叨:文丽那种女人才不会跟我诉苦呢,她是打掉牙齿往肚里咽啊!我现在倒后悔了,刚结婚那会儿跟她处好点儿,现在没准也成好朋友了,也能说几句心里话了,真可怜她了!
大庄咂着嘴说:那是,你现在知足了?这世上只有一个好男人,那就是你爷们儿我啊……
文丽今天从和小夏交谈后,她的心情明显见好,一进门就吸着鼻子说:唔,真香,奶奶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佟母从厨房出来,说:家里菜没得了,我正要出去买,就煮了米饭。
佟母说着往外走。文丽拦住佟母,说:我带了点菜回来,凑合吃吧。文丽自己进厨房做饭去了。
佟母看着媳妇的背影,悄声问大宝:你妈妈今天捡到钱了?
大宝摇头。
佟母说:咋个那么高兴啊?
大宝又摇头。
文丽在厨房里喊:妈!没姜了,我去买吧。
文丽带着大宝下了楼,走不多远就到了马路,马路边有一群人围着下象棋,远远的文丽就听见佟志在喊着:走马,支炮!哎哟喂,臭棋噢!
文丽拉着大宝走近了,看见佟志坐在人堆里跟人下棋,下得两只眼睛直冒绿光。文丽站在旁边,慢慢地眼睛里喷出火了。旁边人捅佟志,佟志回头看见文丽。文丽拉着大宝就走。
佟志跟上来了,说:儿子,过来。
大宝往爸爸身边走几步,扭头看妈妈。文丽瞪着儿子,说:别动!
大宝吓得赶紧站回妈妈身边。文丽说:那么大岁数,下班不回家跟群小痞子混在一起,丢人不丢人啊!
佟志有点急了,问:乱说什么呢?什么丢人?当孩子面别瞎说啊,我不过就支了几下招。
大宝在父母争执时,悄悄离开了。跑到一片盖地震棚用的苫布时,身子一晃,栽沟里了。大宝爬不出来,吓得大哭起来,叫着:妈妈,妈妈!妈妈……
文丽这边还在和佟志吵架,她还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但佟志已经疲惫了,也烦了,推了文丽一个踉跄。文丽愣住了,喃喃地说:你可真变了,变了!
佟志不理会,就往前走,走几步感觉不对,回头看,突然问:大宝呢?
文丽也愣了,四下里一看,傻眼了,尖嚎一声:大宝!文丽和佟志跑到沟边,就听见大宝趴在地上哭着喊妈妈……
大宝躺在病床上。值班医生给大宝检查。大宝没什么事,就是磕碰了一点皮外伤,但是受了惊吓,休息过来也就好了。
可是,佟志和文丽的战争却升级了。两个人抱着大宝走在夏夜里,文丽说:都怪你,儿子这是摔到沟里,要摔到井里怎么办?万一摔出个什么毛病,我跟你没完!
佟志更生气,说:你怪得着我吗?啊?你在家没事带着孩子瞎跑什么?明知道现在外面很乱,怎么就能不管孩子啊!就算不摔着碰着,让坏人拐走了怎么办?真是没脑子!
文丽气得上前推佟志,说:你说我出来干什么!啊!说你哪!你和这个家有什么关系啊?
佟志说:一天到晚胡搅蛮缠,你说你现在成什么了?老缠着我干吗,我有我的事!
文丽说:谁缠着你?这家是不是你的?这孩子是不是你的?啊?不想要家行啊,别回家了,爱哪儿鬼混就哪儿鬼混去吧,谁爱搭理你!瞧你那德性!从三线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成天鬼混,还有脸说!
佟志生气地大声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文丽尖声说:说了怎么着?你还想打人啊?!
佟志瞪着文丽……
到家了,佟母和三姐妹都跑到门前,她们已经知道大宝出事儿了,正等着,一见父母进屋,都拥上前看。
文丽护着大宝,说:都回屋去,别吵着弟弟!
三姐妹蔫头耷脑往自己的房间走,佟母跟着儿子媳妇进了屋,问:怎么会掉沟里啊,什么沟啊,深吗?摔着脑子没有啊?
佟志抱着大宝进自己房间,文丽回身对佟母说:妈,大宝没事儿。你去睡吧!
佟母讪讪地往自己房间走,一路唠叨说:掉到沟里头还没事儿,那什么叫有事?一天到晚看着孩子还掉沟里头,咋个看孩子的……
公元1977年秋天,中国共产党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了,提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目标。工厂里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态度都不似从前了。
佟志也有精神了,夹着图纸,精神抖擞地走进车间。孙师傅叫住了佟志,她看着佟志,小心地说:佟子,有件事儿,得征求你的意见!
佟志好奇地说:您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孙师傅拉着佟志走到角落里,问:我说你现在和文丽关系咋样啊?
佟志一听就毛了,说:怎么,她又跟您说什么啦?
孙师傅说:瞧你这态度,一说就急,你真做什么亏心事了,那么怕人说?
佟志说:师傅,您到底要说什么呀?我那儿还忙着呢。
孙师傅好心提醒说:我告诉你啊,这回局里第三梯队到咱厂挂职锻炼的人里面有那个李天骄。
佟志听懂了,说:师傅,嗨,您怎么也……那都是老娘儿们嚼舌头。我跟那小李,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您看着我长大,别人不知道,您不了解啊!
孙师傅说:我怎么不相信你,我看着你恋爱,结婚,生子,文丽可是个好女人!
佟志不耐烦地说:师傅,您这儿给我上课啊?
孙师傅一拍佟志,说:厂领导充分信任你。所以李天骄就安排到你车间,给你当副手吧,你们要好好配合。
佟志傻了,说:师傅,您是拿我开心吧?
孙师傅说:什么开心,这是厂领导决定的。你们车间是厂里重点车间,李天骄是局里重点培养的接班人,重点只能去重点,厂里也考虑到你的情绪,要我跟你沟通,你要实在没法跟李天骄合作……
佟志抢着说:师傅,这不让我为难嘛!
孙师傅说:你怎么还没听明白我的话呀,李天骄是局里重点培养对象,你要不能容她,那就得你走!
佟志傻眼了。
孙师傅劝道:你行得正,走得直,那些闲言碎语不攻自破。我看李天骄就没事,她知道分你这儿了,二话没说,明天就来报到,那才叫光明磊落。你说你老爷们儿心胸还不如个女同志吗?
佟志只好说:我服从组织决定……
佟志这边有了新气象和老问题,再说文丽这边。文丽为找主任走进办公室,孟主任见文丽进来,打个招呼要往外走。文丽赶紧说:主任,这次教委进修班怎么又没我啊?你不是说优先考虑我的吗?
孟主任说:我是这么说的呀,可是上边有年龄要求,现在要培养年轻人。不都“四人帮”给闹的,青黄不接的,教委经费有限,先尽着年轻教师嘛,你再等等吧!
文丽委屈地说:这是说我们这拨人跟不上形势了吧?不让我们学习,这新来的大学生一拨一拨的,主任,我这压力真的很大!
孟主任看了看表,说:我得去校长那儿,你呀,也别想那么多,干了这么些年了,自己在家看看书,琢磨琢磨,就成了嘛!啊!
孟主任说着走出去,小夏进来了。小夏手里拿着几本书,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摆弄着,看一眼文丽,想说话又没说。
文丽回头看见小夏,勉强笑一下,打声招呼,起身要走。
小夏喊住她,递过手里的油印材料说:我同学负责教委培训班,这是他们整理的学习辅导材料,我要了一份,你看看吧。
文丽赶紧接过来,连声说:谢谢,谢谢!我正琢磨跟人借呢。你说现在书店一说有什么新书吧就排长队,这不听说要恢复高考了吗,我还说给我大女儿买点辅导材料呢,根本就买不着,真谢谢你啊!
小夏说:谢什么,举手之劳。其实要我说依你的教学经验,都能给我们当老师了,这个东西也就是供你参考罢了。
文丽笑了,说:瞧你说的,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青春万岁。这不马上又要来几个师范生,我们这些老教师都要靠边站了。
小夏说:你怎么能算老教师呢,这简直是笑话嘛,你最多最多算青年晚期。
文丽笑得合不拢嘴了,说:都说你不爱说话,我可没觉得,这小嘴一套一套的,真能甜和儿人。
小夏低头整理着桌上的资料,声音轻轻的但很清晰,他说:我这可不是甜和儿人啊,我是说真的!
文丽愣一下,立刻说:哎!乔书记给你介绍那对象,谈下来没啊?
小夏尴尬了,说:嗨!就见了两面。
文丽说:什么意思?不满意啊?不说那姑娘是部队文工团的吗,体形特好,特漂亮,两条大辫子,家里成份也不差!文丽看小夏没啥表情。又问:她挑你啊?
小夏说:也不是,她倒是托乔书记约我再见一次,我推了。我们两人到一起没话说。
文丽和小夏说着话,手自然抬起,整整小夏衣领衣襟之类,像对孩子一样。小夏有点别扭了,说:瞧你,把我当孩子了!
文丽说:你在我这儿可不就是孩子嘛,我教过的学生都有比你大的。文丽往外走,又说:有空啊,多和厂里的年轻人玩玩,别老自己跟宿舍闷着,快成小老头了!
小夏看着文丽往外走,表情有种依恋。文丽却麻木着,没在意小夏的眼神。
文丽是在下班的时候才知道小夏要调走了,她想去问问小夏调去哪儿了,想一想又没去,就急忙忙回了家。在家里没找到燕妮,就走出门,看到佟志下班回来,皱着眉头问佟志在路上看见燕妮没有?
佟志不说话,摇摇头。
文丽开始唠叨说:大晚上的,又跟那个刘强在一起了吧?唉,你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你说这高三多紧张啊,这不都恢复高考了,还不抓紧时间!她怎么想的呀,还上不上大学啊?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跟她谈谈,你就是不听,要真出点儿乱子可怎么办!
佟志叹了口气,不进家门了,转身往楼下走。
文丽赶紧跟出去,问:你干吗去啊?
佟志说:去刘强他们家!
文丽喊道:去人家干吗啊?你回来,回来!
文丽把佟志拽回了家,说:这问题也没弄清楚,冒冒失失去人家算怎么回事儿,再说你认得刘强家在哪儿啊?
佟志说:去派出所打听啊。
文丽责怪说:这事光彩是怎么着?你敲锣打鼓让院里人都知道得了!真是的,有脑子没有啊!去人家咱说什么?人家要不认账,倒打一耙咱那脸往哪儿搁?
佟志不耐烦地说:你这天天唠唠叨叨的,也没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就想赶紧把这事情了了,别没完没了的,你烦不烦啊!
文丽说:我唠叨几句又怎么了?噢,这孩子的事我不跟你说跟谁说呀,你是不是孩子的爸啊!
佟志果断地说:发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你要么就甭说,说了就得做!
文丽说:这当几天佟主任,还真长本事了!
佟志看着激动的文丽,实在不可理喻,又掉头往外走。
文丽喊:又跑又跑!
佟志说:上厕所成不成?佟志“啪”地关上了厕所门。
文丽气急了,捂住胸口坐在床上了。文丽不知道佟志本来想和她说李天骄分到他车间的事,她这样一闹,佟志更不敢说了……
第二天,上班有一会儿了,佟志一边和工人谈图纸,一边往门口看,工人也就溜号,也跟着看。佟志敲工人的脑袋,命令继续看图纸。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这回是工人先回头,佟志跟着回头。
门口处,孙师傅还有厂领导和几名年轻男女走来,佟志眼前一阵恍惚,人影绰绰,一头短发的李天骄正侧脸和孙师傅边交谈边走过来。孙师傅喊一声:佟子!
佟志早有心理准备,立刻迎上前,但他仍然无法正视李天骄。李天骄倒非常冷静地盯着佟志,脸上漠然。
孙师傅说:介绍一下,这是局里派到咱厂下放锻炼的几位年轻同志,都是接班人,正好你这儿缺个副手,小李同志就搁你这儿啦,你带一下。孙师傅又说:小李同志,这就是佟工,车间主任,他这名字可怪,就叫佟志。
李天骄面无表情,说:孙师傅,我和佟主任以前共事过!
佟志说:啊,是啊。
孙师傅打着哈哈,说:老同事啊,那就好。那我就先去别的车间,你们忙吧!孙师傅走了,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佟志一眼。
孙师傅带人一走,工人们也散去了,车间空地上只剩下佟志和李天骄。李天骄平静地注视着佟志,说:佟主任,请召集班组长,介绍一下车间情况,好吗?
佟志说:对对对,我是这么计划来着。
开会了,佟志表情严肃,李天骄一脸淡定,两个人形同陌路。佟志基本介绍完了情况就说:请李主任谈谈意见。
李天骄对大家点点头,说:我初来乍到,对情况不熟悉,听了大家的介绍,还只是初步的印象,具体情况还要工作一段时间才能把握清楚,所以没有什么发言权。今天就到这儿吧,就照刚才佟主任说的做吧。
众人点头。李天骄又说:还有一点,请注意,请不要称呼我李主任,叫李工听着比较舒服!
班组长们都笑了,李天骄并没有笑。散会了大伙儿各自离开,佟志也往外走。李天骄喊道:佟主任。
佟志停下回头,试图缓和紧张气氛,说:我听着这主任也别扭!
李天骄面沉似水,说:佟工,有件事要统一一下意见。
佟志说:请讲。
李天骄说:这个月还有不到十天,如果按目前这种进度,计划肯定完不成!
佟志说:工人们已经尽力了,计划有点超前……
李天骄认真地说:我前段时间做过大量调研,工人们积极性虽高,但“文革”十年养成的懒散习惯不是一天两天改得过来的。我建议恢复考勤制度,还有,完不成任务的必须加班加点。
佟志愣一下,说:十年的习惯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改变。
李天骄转身朝外走,说:要改就要痛下决心,领导干部从我做起,这个月计划完成之前,我就住在车间了。
佟志发傻了……
在通往工厂的路上,佟志疲惫地走着。李天骄在前方不远处跟人交谈,表情严肃,佟志远远见了要往一旁拐,一转身,正撞上文丽瞪着他看。
佟志心虚了,说:干吗呢,直眉立眼的?
文丽说:你说我干吗呢?
佟志说:回家吧,我累死了?
文丽说:回什么家,车间多美啊,有马有箭的,一代天骄陪着,一天到晚射雕玩儿,多舒坦啊!
佟志气得转身走几步,回过头指着文丽说:你这人现在怎么这样?我昨天想跟你说就怕你这德性,你还真这德性!
文丽说:你别把屎盆子往别人身上扣啊,什么不敢跟我说,你要真没点儿猫腻的,你有什么不敢说的呀?那吭吭哧哧,夜不能寐的,想什么呢?自从……
佟志说:打住,打住啊,我一听这“自从”头就大上四圈了!佟志快步就走。
文丽心酸了,眼泪涌出来了。
大庄走过来,看着文丽说:你别听我老婆在那儿胡说,佟子在三线的情况我了解得门儿清,他们真的什么也没有!我跟你说啊,佟子压根儿不想让那李天骄到车间来,可架不住人家是局里重点培养的对象啊。我可听孙师傅说了,佟子要是容不下李天骄,那他就得走人。你要再跟这作践他,他可真是里外不是人了。再说,人家李天骄的爱人是外交官,你别闹了。
文丽不哭了,说:我又没说什么,我就是气他干吗不跟我说,我又不是那种家庭妇女。
大庄说:是,是!你是知识分子,你最通情达理了!
文丽白了大庄一眼,说:你跟他说……
大庄等着,文丽却没下文,转身走了。
大庄“嘿”地笑一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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