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家骥踌躇满志,来到上海义成信分号。义成信对面的那家理发铺。从理发铺打开着的门望出去,义成信票号门前人来人往,看上去生意十分兴隆。
理发铺后堂,萧长天和席慕筠正在商量事情。
萧长天说:“我探听了一下,义成信还兼给清妖协办军饷。以往我们用现银采买军需物品,多有不便之处,既然清妖能用,我们何不也用票号来汇兑银两。”
席慕筠点点头:“我去试探试探再说吧。”
席慕筠换成了富家小姐打扮,仪态万方地走进票号,后边跟着一个拎着包裹的仆人。正在听徐六讲话的关家骥忽然觉得眼前一亮,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起席慕筠,再也听不下去伙计讲些什么了。仆人把包裹重重地放在柜台上,打开,里面都是白花花的元宝。
席慕筠大大方方地说:“存在柜上。”
徐六麻利地数钱,开具银票。
祁子俊出资改建祁氏祠堂已快竣工,只剩下最后的院墙还没修完。
苏文瑞拿着两封书信走来,交给祁子俊说:“都是今天才到的。”
祁子俊拆开一封书信,匆匆浏览了一遍,说:“南京分号报告,长毛大举出动,沿江而下。朝廷在江浙一带的税银悉数押在南京,形势不妙啊。”
他沉吟片刻,说:“苏先生,用我的名义给家骥写信,上海票号自即日起只收不放,命他火速赶往南京,立即撤号,将全部税银转往上海!”
此时的南京城里暂时还很平静。义成信南京分号门口,白天,南京街道上,一辆豪华的骡车出现在南京街头扮作富商模样的萧长天从车上走下来,席慕筠跟在后面,扮成他的家眷。剃头师傅带着几个伙计在车前迎候。
自此,义成信南京分号前面,每天都有几个穿便装的太平军士兵在票号门口蹓跶.这天,席慕筠来到票号。
关家骥把席慕筠让进掌柜房。
席慕筠说:“有三百多万两的现银,正陆续从苏、杭运过来……算了,我还是让人存在别处得了。”
听到“现银”两个字,关家骥立刻来了精神。他忙说道:“您就存在我们这儿,没错。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像我们这样讲信誉的商家已经不多了。”
义成信南京分号掌柜房里,关家骥大模大样地坐在南京分号掌柜的位置上,钱广生反倒站在一旁。钱广生说:“我已经定好了车辆和镖局,准备正月二十六启运,人和银子同时出发,无论如何也能赶在长毛到达南京城之前离开。”
关家骥说:“慌什么,再等个三五天,还有一笔大买卖要送上门来。”
钱广生说:“不能再等了,少东家吩咐,务必速速撤回。”
关家骥下巴一扬:“这里是我说了算。”
夜晚的南京街道上,一群身着便装的太平军士兵陆陆续续从客栈走出来,向四面八方散去。剃头师傅把一个箱子放在闹市区的地上,点燃引信。一个太平军士兵点燃火种。又一个太平军士兵点燃火球,扔进一户人家的院子。刹那间,城里到处都燃起了火光。大人叫,孩子哭,响成一片,夹杂着接连不断的喊声:“长毛进城啦!”
此时,义成信南京分号里,关家骥张皇失措地抄起随身的行李,急急忙忙地往外走。钱广生带着几个伙计,迎着他走过来。
钱广生问:“关掌柜,您这是去哪儿?”
关家骥慌慌张张地说:“赶紧逃命,不跑就来不及啦。”
钱广生忙问:“这撤号的事……”
关家骥说:“顾不得那么多了,小命要紧。”
这是咸丰三年二月初十,太平军攻占了南京。
太平天国的士兵冲进了义成信南京分号。一个太平军士兵用钢刀押着钱广生,另外几个太平军士兵举着火把,萧长天走在最后。他们沿着一条幽暗的通道,来到了分号的地下银库门前。
钱广生哆嗦着打开锁。两扇铁门打开,里面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税银。萧长天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祁子俊走进祁家大院,站在廊下等候的徐六赶紧走上来,刚要施礼,祁子俊朝他摆摆手,说道:“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徐六说:“关掌柜自己从南京逃出来了,南京分号连人带钱,尽数陷在长毛手中。”
祁子俊主持完白天的祭祖大典。夜晚却在祁家大院内心急如焚。他焦虑地在屋里踱来踱去,苏文瑞静静地坐在一旁。片刻,祁子俊在苏文瑞面前停住脚步,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
祁子俊说:“苏先生,事到如今,只有我亲自到南京走一趟。”
苏文瑞忙说:“我随你一起去。”
祁子俊摇摇头:“太过危险,您就不必了。”
苏文瑞说:“哪儿的话。士为知己者死,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
穑俊?
祁子俊和苏文瑞已坐在车里,赶往南京。骡车稳稳地行驶着,正好路过宗祠门口。
祁子俊突然喊道:“等等!”
车夫叫了一声“吁”,停下骡车。祁子俊跳下车,匆匆忙忙地走进祠堂。苏文瑞和车夫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祁子俊才从里面出来,手里捧着那张龙票。祁子俊说:“差点忘了这个宝贝。”他把龙票揣到怀里,跳上骡车。
一路上风餐露宿,终于来到了南京城下。祁子俊和苏文瑞匍匐在城墙下,等太平军士兵走出视线,才悄悄地从被炸开的缺口溜了进去。祁子俊说:“咱们在这儿分手,您找个地方住下,我去票号,明天一早,咱们在鼓楼碰面。”
祁子俊从怀里掏出龙票,塞进靴子里,匆匆说:“您放心吧。”
微弱的月光下,祁子俊沿着一条昏暗的小巷,蹑手蹑脚地走着,转眼来到义成信南京分号的后门。
院子里漆黑一片。祁子俊跳到院子里,看看四周没有动静,径直走向掌柜房。
房门虚掩着。祁子俊正要进去,突然,几支长矛在黑暗中从各个方向伸出来抵住了他。眼前亮起一盏油灯,照出穿着各色号衣的太平军士兵。
祁老太太来到祁家宗祠,正在祖宗牌位前拈香默祷。忽然,门口浩浩荡荡地来了一大群人,有旗牌执事,吹鼓手,做法事的僧、道。店铺伙计送来了纸人、纸马、纸钱、纸元宝,捧着白布,最后……
祁子俊被关在太平军监狱。
山西祁县祁家大院,风和日丽。世祯坐在门墩上,正在教世祺念诗,两人手里各拿着一个精致的面刺猬。关家骥神色慌张地走进院子,问世祯:“你妈呢?”
世祯答:“在厨房。”
厨房里弥漫着浓重的水蒸气。关素梅正一手托着盘子,一手从笼屉里往外拿蒸好的面点,准备摆放在桌上凉透,她动作麻利,根本感觉不到烫。两个丫环在旁边打下手。
关家骥出现在门口:“姐!”
关素梅闻声扭过头来,诧异地问:“家骥,你怎么回来了?”
关家骥神色张惶:“姐夫出事了!”
关素梅心头一紧,眼前一黑,手中的盘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关家骥随衙役来到县衙二堂。左公超故作关切地望着关家骥,显出一副十分惋惜的样子说:“子俊正当英年,惨遭不测,真是可惜啊。”
关家骥也叹道:“死生有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左公超别有用心地说:“偌大的家业,骤然间失去了主事的人,只怕从此难于运筹了。”
关家骥说:“这个嘛,大老爷倒不必担心,自会有英雄豪杰出来收拾残局。”
左公超怂恿说:“祁子俊儿子年幼,关老爷不会染指别人家的生意,能出来主持大计的,当然非你这个舅老爷莫属了。”
祁老太太来到祁家宗祠,正在祖宗牌位前拈香默祷。忽然,门口浩浩荡荡地来了一大群人,有旗牌执事,吹鼓手,做法事的僧、道。店铺伙计送来了纸人、纸马、纸钱、纸元宝,捧着白布,最后,还抬进来一口棺材,进来后,就七手八脚地布置起灵堂来了。
祁老太太惊问:“这是谁死了?”
乔管家做出一副悲痛的样子说:“少东家没了。”
祁老太太大惊失色:“怎么没人跟我说?”
乔管家说:“起先没准信,不敢告诉您。有人亲眼看见,少东家让长毛杀了,脑袋挂在旗杆上示众。”
祁老太太喃喃地说道:“子俊,你就这么……”她两眼愣愣地望着前边,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地倒向地上,丫环赶忙上前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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