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拿下,吴王只当大事已成,急着与一帮大臣策划登基事宜,谁知这边还未安定,刚刚开春,东南四郡忽燃起战火,对方打着平叛讨贼的名声,其主竟是流落民间二十七年的九王爷谢天海。
吴王叛乱,本就引得众臣不满,手底一些人顾念旧主,闻信大喜,都连夜带兵反了出去;沈家外出借兵归来,闻知京城噩耗,望北遥哭,经众将劝说,亦投九王爷去了;再有李家一些侥幸逃出的旧部,与出逃在外的前朝老将,因恨吴王,亦纷纷归顺九王爷,其中以神武将军吕复为首。
吴王只当诸皇子与四王爷李家都被害,十王爷逃得性命,印绶不在也难成大事,一切是稳当的了,哪里料到会突然冒出个九王爷,一时竟措手不及。
大殿上,一名身着龙袍的老人急躁地走来走去,摇头不止。
“不可能,他怎会是谢天海!”
“真假难说,重要的是,他有先帝亲赐敬妃的玉佩。”
老人厉声:“当年九皇子谢天海被害,是我亲眼所见,又是那小太监亲口所说,怎会弄错!”
下面那人道:“他人所言,不可尽信。”
老人没再说什么,往椅子上坐下,面露惊疑之色,目光闪闪似在沉思。
那人道:“臣斗胆,是真是假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先想个对策。”
老人冷笑:“本王打下的江山,他却想坐收渔翁之利,须看有没有这本事,本王现拥兵二十万,还怕他区区三万人马不成!”
那人道:“恕下官直言,三军久战数月,总算顺利进京,将士们已疲惫不堪,都指望着歇息领赏,如今外头散播谣言,军心不稳,再急于出战,恐十分不利。”
老人想了想,叫过黑衣女:“他为何要你先回来,莫非是疑你?”
黑衣女道:“属下冒昧揣测,少主自那丫头死后,便遣人沿江打听寻找,应该只是想找那丫头尸体,怕属下阻拦,所以……”
老人道:“果真没别的?”
黑衣女迟疑了下,道:“没有。”
自九王爷起兵,形势陡然逆转,吴王兵多将广,无奈钱都用来打仗了,国库空虚,匆忙之下另想办法,结果惹得百姓怨声载道。手底将士们刚刚经历恶战,十分疲惫,听说又要再打,纷纷逃散。朝中大臣畏惧他,个个都是面上顺从,哪里肯真正出力。九王爷任用前镇国公手底神武将军吕复为大将军,其子吕乾为副将,挥兵直上,节节胜利,短短两个月竟攻占三郡,再有那些识机的郡守,索性开门献城,如此一来,又白得了二郡,平江一战大捷,吴王更折了无数人马。
白晓碧闻讯吃了一惊,隐约已猜到那九王爷是谁,偏又不敢确认,而且越想越糊涂。
他不是十王爷么,怎的变成了九王爷?
再看叶夜心,平静无任何反应,依旧笑如春风。
灯光下,他独自坐在房间椅子上,左手拿着粒黑色药丸,白晓碧进门便见到这情景,不由吃惊:“你……叶公子怎的吃药?”
叶夜心眼睛也不抬:“吃药很奇怪?”
吃药当然不奇怪,可白晓碧反而更惊讶:“你病了?”
叶夜心不答,示意她取水。
白晓碧忙过去倒了水递给他,看他研开药丸服了,默默又接了空杯放回桌上,几番欲言又止。
瞥见她这模样,叶夜心笑了:“想要问我病得如何,问就是,小丫头害羞什么。”
白晓碧尴尬,扬脸:“我是想问叶公子,怎的改了道,莫非我们不去京城了?”
叶夜心道:“不是想见你师父么,现下他们在攻打殷城。”
白晓碧“哦”了声。
叶夜心道:“还有事?”
白晓碧摇头,半晌才低声问:“叶公子病得严不严重?”
叶夜心道:“坏人自然是病得越重越好了。”
白晓碧道:“我不是这意思。”
叶夜心道:“你还希望我好不成?”
白晓碧斟酌道:“我自然希望叶公子无事,但叶公子若想拿我威胁师父,我宁可死了。”
叶夜心微微低头,似有些疲倦:“被我父王找到,你性命难保,那傅小姐生性嫉妒,上次便是她派人害你,你不记得了?”
想到那日傅小姐看自己的眼神,白晓碧当即明白过来:“叶公子留下我,是在保护我?”
叶夜心道:“是利用。”
白晓碧脸一阵红一阵白:“总骗我,我也不知道你们哪句真哪句假了。”
叶夜心抬手:“时候不早,去睡吧。”
寒月底下,一道影子迅速掠来,忽然半空折回,缓缓落于林间,须臾,又有道黑影紧随而来,毫无声息的,亦翩翩落下。
叶夜心披着厚厚的黑色披风,微笑着朝那背影拱手:“十王爷,还是九王爷?”
温海转身:“叶少主,还是郡王爷?”
叶夜心道:“随意便好。”
温海一笑:“你我算来原是堂兄弟,亦不必拘礼。”
叶夜心道:“我自幼便随师父在外学艺,未曾见过王兄真容,以至数次失礼,只是王兄深夜造访,竟不是来救人的,令我十分不解。”
温海道:“堂弟有心拿她要挟我,又何必瞒着王叔行事,莫非堂弟与王叔父子果真如传言中那般?”
“能把挑拨的话说得这么好听,王兄是第一个,”叶夜心摇头笑,“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今日方知此言不假,敬太妃实在是当年宫里第一高明人,人人都当王兄已被太后烧死,连我也只能想到是逃出宫外藏匿民间,谁知王兄竟是藏在宫里,在太后眼皮底下安然过了十几年,太后只当出了恶气,却不料到头来是在为他人养儿子,亲儿子却被自己亲手设计害死,不知这出掉包计是如何设计的?”
温海道:“这不重要,她老人家对我多少有养育之恩,我总不能在她生前作事。”
叶夜心踱上前:“借刀杀人,害了她的儿子,还想抢她儿子的江山,也是为了报养育之恩?”
温海道:“若不是母妃巧设掉包计,我已死在她手上。”
叶夜心道:“利用正元会引我们注意,暗里收服东南四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令舅死得糊涂,不知敬太妃九泉之下,知道自己亲兄弟被儿子害了,会作何想法?”
温海道:“我利用了正元会,他们也未尝不想利用我,以为通过区区堪舆之术就能逆转乾坤,妄图通过我插手朝政,所以自取其祸,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野心太大。”
“王兄费尽心机要坐上那个位置,果真是为了敬太妃?”
“那个位置人人都想坐。”
叶夜心点头:“王兄今夜前来,该不是与我闲话。”
“当然不是,”温海不慌不忙道,“晓碧在你手上,你不拿她威胁我,是因为知道没用,但王叔未必这么以为,你若将她交出去,必得倚重,将来瞒着他办事,把握或许就更大了。”
叶夜心道:“是么。”
温海道:“王叔现拥兵二十万,远胜于我,谁知如今我们竟能相持不下,比先前想的要容易得多,不知是何缘故?”
叶夜心微笑:“恕我愚钝。”
温海看着他半晌,忽然转了话题:“看来我探听的消息有误,堂弟与王叔原是亲父子,怎会互相猜忌,必是他们凭空捏造。”
叶夜心颔首:“那是自然。”
温海道:“我今日来,不过是想告诉堂弟几句话。”
叶夜心道:“王兄请讲。”
温海微微一笑,缓缓道:“第一句,本王必胜,第二句,不是每个人都能做渔翁,如今皇兄四王兄十王兄都不在,惟有本王才能名正言顺坐那个位置。”
“不论为父王,还是为我自己,我都应该先除去你。”叶夜心笑着摇头,转身便走。
温海道:“我还有几句话。”
叶夜心停住脚步。
“堂弟自幼跟随天心帮帮主学习堪舆之术,却一心想做逆天之事,岂非糊涂?”温海悠然道,“本王此来,其实是想讨个情面,她命中注定的人不是你,离她太近,就不怕惹祸上身?堂弟若不想她死,不如高抬贵手早些放她回来。”
叶夜心道:“既然注定不是我,我却不至于笨到送她去助别人。”
温海道:“被王叔知道,她性命难保,你护不了她,三日后我会派人到这里来接。”
叶夜心笑了声,消失在夜色中。
这次受伤,白晓碧到底年轻,伤口虽有点深,但调养有方,再辅以生肌良药,几个月下来已经全好了,只不过手臂上仍是留了道明显的淡红色的疤痕。
叶夜心叹气:“谁叫你多事的,这可好不了了。”
白晓碧拉下袖子,不在意:“将来它自己会好的,是我当时糊涂,忘记你本事高明,自讨苦吃,害你也跟着着急。”
叶夜心不语。
白晓碧问:“叶公子最近在做什么,很忙?”
叶夜心不答反问:“想不想回去找你师父?”
白晓碧道:“不想。”
叶夜心意外:“不想?”
白晓碧道:“叶公子会杀他。”
叶夜心笑起来:“我是想杀他,可惜如今已没那么容易了。”
白晓碧道:“你想让我引他出来?”
叶夜心道:“他便是那辰时生人,还有意带你出来行走,让我们盯上你,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当真相信他?”
白晓碧道:“我只信自己看到的。”
“倒是护他得紧,果然命里注定,”叶夜心也没生气,随手搁下药膏,“他今晚会派人来接你。”
白晓碧愣住。
叶夜心起身出门:“你收拾下,会有人送你过去。”
白晓碧叫住他:“叶公子不用我要挟他?”
他回身笑看她:“有用的话,我自然会那么做。”
漆黑的眼睛一如往常那般温柔,没有半点变化,白晓碧不知为何竟气闷得很,好容易才低头忍住:“你既知道我的命格,跟着他说不定会坏你们的事,还要放我回去?”
叶夜心道:“当然是别有居心了。”
这话原本只是逗她,白晓碧却感受到讽刺,满腔火气随之消失,半晌才低声道:“你……一定要参与那些事?”
没有回答。
抬脸看时,门口早就不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