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正文 15
与整个住宅的面积相比，杉田家的浴室显得很宽敞。浴缸的长度足以让成年人伸展双腿，旁边的淋浴空间也很大。看起来这栋房子以前的主人很喜欢洗澡。平介当时看中这栋房子也是因为这间宽敞的浴室。平介泡在浴缸里，环顾浴室的各个角落，看到粘钩上挂着的小小浴帽，开始琢磨直子最近有没有用过。放置洗发水和肥皂的架子上有一把粉色柄的安全剃刀，那不是平介用的。平介用不惯剃刀，每天早上用的都是电动剃须刀。粉色柄的剃刀应该是直子用来剃腋毛的。平介想，现在直子估计是用不到它了。
按照杉田家的习惯，每个人每天晚上都要泡澡。今天直子生理期，所以平介一个人用浴缸。从直子住院起，平介才开始一个人泡澡，事故发生前那些不上夜班的晚上，平介总是和直子或者藻奈美一起泡，最大程度地利用这间宽敞的浴室。如今他觉得不能再和直子一起泡澡了。夫妻一辈子一起泡澡都没关系，只是现在的直子既是直子，又不是直子，她的外表是女儿藻奈美。
平介几个朋友的女儿和藻奈美差不多大。近来他们都在感叹，不能和女儿一起泡澡了。藻奈美也到了这样的年纪。虽说在自己家里别人都看不到，但这么做应该也不合适了。平介越想越混乱，大脑里一团糨糊。他用水沾湿毛巾，按在额头上，迈出了浴缸。
起居室里，直子正在准备第二天要用的东西。桌子上放着课程表，她正对照着课程表将课本和笔记本装进书包。
“我刚才就在想，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整理学习用品呢？”平介一边从冰箱中取出一罐三百五十毫升的啤酒，一边问道。
“不行吗？”
“不，不是不行。藻奈美有自己的房间啊。”
二楼的西式房间就是藻奈美的，有六叠大。
“你这么说也没错。只是，怎么说呢……”直子有些含糊地回应。
“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我只是不想用那个房间。”
“为什么？”
“嗯，虽然我这么想也许很无聊。”直子看着平介，说，“那个房间现在还保持着藻奈美在时的样子。”
“哎？”
“桌子上放的东西啦，还有床上被子的形状啦，我都尽量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只有需要拿课本和笔记本等必需品时，我才会碰一下，但也会非常小心，尽量不碰不相关的地方。”她说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听到这里，正打算拉开拉环的平介愣住了。为什么自己没想到这一点呢？他开始讨厌自己的粗心大意了。直子不但每天要模仿藻奈美的样子去上学，还要打扫房子，一定每天都在为如何收拾女儿的房间而苦恼。
“原来是这样啊。”
“对不起。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做很傻。”
“我能看看吗？”平介说着离开了坐垫。
“藻奈美的房间？”
“嗯。”
“当然可以。”
平介站起身来，直子也跟着他站起来。
杉田家二楼有两个房间。走上楼梯后，有两扇相对的门，右边是藻奈美的房间，左边是夫妻俩的卧室。
轻轻推开右边房间的门，一股洗发水的幽香扑鼻而来。房间内一片漆黑，直子伸手去摸墙上的电灯开关，啪的一声，白炽灯闪了一下后照亮了屋子。
“原来如此。”平介说道。
很明显，这就是藻奈美的房间。窗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杂志，封面是微笑着的男子偶像组合。墙上也贴着这个偶像组合的海报。藻奈美不久前告诉过平介，这个组合的名字是“少年队”。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少女漫画，小小的床上铺着方格床单，枕边放着泰迪熊玩偶——啊，就是那只小熊——平介心想。床单表面有轻微的凹陷，是藻奈美躺过的痕迹吧。平介觉得，如果触摸，或许还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你是怎么打扫的？”平介问道。
“光打扫地板。”
“那其他地方很快就会积满灰尘。”
“嗯。”直子点了点头，“不可能总是保持这个样子。”
“是啊。”平介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这时，藻奈美的椅子映入了眼帘，上面铺着一个有草莓图案的坐垫。他还记得，藻奈美小时候坐这把椅子太低，够不到桌子，于是直子给她做了这个垫子。藻奈美一直用到事故之前。
“直子，你能坐到椅子上让我看看吗？”
“椅子？”
“嗯。”
直子似乎是怕碰到其他地方，极其谨慎地拉开椅子，慢慢坐了上去，然后问平介：“这样可以吗？”
平介双手叉腰，注视着坐在椅子上的直子。一瞬间，藻奈美仿佛又回到了他的世界里。他觉得像是看到了令人怀念的照片。“藻奈美……”他喃喃道。
直子不会不知道丈夫看到了什么。“麻烦你，”她说，“能把镜子拿过来吗？”
“镜子？”他马上察觉到她想做什么，“在哪里？”
“尽量拿个大的来。”
“我知道了。”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等着，我马上去。”他走出房间，马上钻进了对面的日式卧室。墙边有两个衣橱，窗边是直子的梳妆台，都是结婚时直子的嫁妆。他走近梳妆台，两手抱起镜子使劲拽。搬家的时候就已经发现镜子部分脱落了。他把镜子从梳妆台上完全拆下来，抱着回到藻奈美的房间。
“真厉害，你居然想到了这个主意。”直子佩服地说道。
平介把镜子立在地板上，朝向直子。“怎么样？”
“稍微往上一点，再往左一点。嗯，好了。”直子成功地在镜子中看到了女儿的身影。过了一会儿，她用湿润的双眼望向平介：“好想拍张照片啊。”
“那我去拿照相机。”
“还是算了。”直子一副拍了照也没有意义的语气。她再一次看向镜子里的女儿，不时变换着脸的角度和身体姿势。
“你就用这个房间吧。”平介说，“打扫也正常……做。”
直子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向平介，微笑着说：“知道了。”
他们都在二楼，就顺势在卧室铺上被褥，准备睡觉。自从结婚以来，两个人一直睡双人被褥。
平介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有人拍了拍他的肩。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直子正凝视着他。“怎么了？”他朦朦胧胧地问道。
直子扭扭捏捏地说道：“我说，那个，怎么办？”
“那个？那个是什么？”
“就是说，那个。那、个！”
“啊？”平介听得一头雾水，但随即明白了直子的意思，睡意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睁大了眼睛。“那个啊……”
“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什么也不能做啊，这种状况。”
“也是啊，怎么可能做什么呢？”
“当然了，别说傻话了。跟自己的……女儿，还是小学生……”
“可是平介啊，什么都不做，你忍得住吗？会不会憋得太难受？”
“这不是忍得住忍不住的问题。我知道你是直子，可是你这个样子怎么做啊！我又不是变态。”
“也是。那你要和别的女人做吗？”
“唔……”平介坐直身体，在被子上盘起腿，“这件事我还没考虑过。先别说我，你呢？有那种需求吗？”
以前直子是有的，有时候她躺下后会用手指捅捅平介的侧腹，小声呢喃：“老公，我们做吧？”
“一点都没有。就算是想象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身体完全没反应。”
“真奇怪。不过可能这才正常。”一个小学生若是一想到性的问题身体就有反应，那反倒成了不得了的大事。“总之这件事不行，只能放弃。”
“知道了。”直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不过可以用手或者嘴，但是你应该不同意吧。”
“你净说些什么傻话！求你了，别再跟我说这种事了。就算你是用直子的语气在说话，可在我看来也是从藻奈美嘴里说出的。”
“这样啊。对不起，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嗯。”平介再次把腿伸进被窝里躺下，在盖好被子前，他又说道，“我有一个建议。”
“什么？”
“咱们的称呼。现在我在家里叫你‘直子’，你叫我‘老公’或‘平介’。我觉得还是改一下比较好。”
“用和在外面时一样的称呼？”
“对。我们需要养成这种习惯。今后的路还长着呢。”
“是啊……”直子望着天花板，思考了一阵子。平介则一直盯着她睡衣上的图案，上面有很多只猫，生气的猫、哭泣的猫、微笑的猫、装模作样的猫等等。
“我知道了。”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说道，“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嗯。”
“那今天晚上你就不是老公了，而是老爸。”
“没错。”
“那晚安吧，爸爸。”
“晚安……藻奈美。”
平介躺在被窝里，但是睡意全无。他听到了直子均匀的呼吸声。还是孩子的睡眠质量好啊。平介头脑清醒地凝视着黑暗，思索着自己失去的到底是女儿还是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