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三年前的自己
单人病房里,窗帘被死死合上,透不过一丝光亮。
床头摆着一束雏菊,应该是新换过的,但摆在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房间里,丝毫显现不出生机。
温以凡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柔声道:“郭玲?”
床上的女孩面色惨白,眼角和下颌还有被蹭伤的痕迹,她靠着厚厚的枕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朵即将凋零的白色雏菊。
“还记得我吗?我是三二班的,在你隔壁。”
郭玲点点头,却依旧是戒备心很重的样子。
温以凡小心翼翼的挪到床边坐下,试探着去牵她的手。女孩手指冰冷,在温以凡碰到她时下意识的微微瑟缩,双眸闪过一刹惊恐,在确认对方是温以凡时,才稍稍平复。
“我记得有一次我坐公交车,不小心忘记带公交卡,还是你帮我刷的卡。”
她轻轻握住,再逐渐加重力道:“谢谢你啊。”
“不客气……”
“你应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对吧?”温以凡将另一只手搭上,把郭玲的手收拢在两手之间,“我在准备起诉材料,想为三年前的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但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起诉成功。”
“为什么!”郭玲擡起头,情绪有些激动,“凭什么!那个混蛋……那个混蛋就应该被枪毙!就应该……就应该被丢进下水池里发烂发臭!凭什么……”
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床单上,温以凡握紧她的手,安抚道:“你听我说……”
“事情过去的太久,证据不足,就算起诉,也很难判定。”
郭玲难以置信,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的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可是……”
“所以,我真的特别后悔。我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再勇敢一些,为什么报警后就逃到了宜荷,为什么不打官司起诉,为什么没有看着他受到惩罚。”温以凡叹了口气,“所以,这次我明知道胜算不大,但我还是要试一试,不然我接下来的三年,甚至三十年,都无法安然度过。”
恶人伏法,沉冤得昭,那根隐藏在心间的刺,如今终于有机会能够亲手拔出,她不能再退缩。
“郭玲,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很抗拒。但是现在是指认他最好的机会,我想你也是希望能够亲自送他进监狱的,对吧?”
窗外刮来一阵风,将窗帘吹起,一束光从缝隙中钻过,洒在床头的那一束雏菊上。
“以凡,我害怕……”
温以凡抱住蜷缩在床上的女孩,如同拥抱三年前的自己。
“别怕,我会陪着你,你的爸爸也会陪着你。”
受害者不该被指点,她们坦荡而干净,她们理应站在阳光下,无惧那些肮脏眼神的审判。
有了被害者的指认,案件进行的无比顺利。受郭玲父亲是嘱托,郭玲出院后,温以凡大部分时间都在她家里陪她,案件审理和定罪需要一段时间,但结局已经板上钉钉。
肖易法学院的朋友是个性格很好的姐姐,在南芜的一家律所上班,有一天她来郭玲家找温以凡,说陈警官找到了当时存留的录像和监控。因为车雁琴家在二楼,事发当晚,温以凡在挣扎时扯开了窗帘,监控的角落正好监视到了那一角。
幸运的是陈警官当时拷贝走了当晚小区的监控,存档还留在警局,这也成为车兴德□□猥亵的重要证据。
□□未遂和包庇。
车兴德和车雁琴,她一个也没有放过。
温以凡写好新闻稿,打包提交给师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她想,是该和北榆告别了。
但在告别之前,她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给桑延发了消息,约他在之前一起吃饭的小面馆见面。
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她穿着桑延的那件黑色毛衣,站在面馆门口,把脖子缩进衣领。她既雀跃又忐忑,时不时地张望着,幻想下一刻路口就会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些天忙来忙去,两人虽然住在一起,倒像是两个有时差的室友。
桑延很准时,当温以凡踮起脚尖跑到他跟前时,他解开脖子上的围巾,缠在温以凡的脖子上。
“今天不冷。”
“我知道。”
温以凡似乎没有意识到桑延情绪的低沉,范例挽住他的胳膊,拉他进门。
这个时间段人不多,他们选了个之前常坐的位置。温以凡掏出兜里的纸巾,把桌子再擦了一遍,耳边的碎发滑落,她看起来又清瘦了一些。
“这几天没好好吃饭?”
“嗯?”温以凡擡起头,眼神飘忽不定,有点心虚,“有好好吃饭啊。”
“我长得像傻逼吗?”桑延擡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瘦了这么多。”
她拉开桑延的手,装乖道:“不像,像我男朋友。”
“本来就是你男朋友。”
两碗汤面端了上来,腾腾地冒着热气,丝丝缕缕的香气钻入鼻尖,温以凡按着围巾,凑到碗沿喝了口汤。
还是熟悉的味道。
“好喝吗?”桑延问。
温以凡点点头,“之前来北榆找我,我们总是在这家面馆吃饭。”
“……”
“因为你来找我我很开心,所以连带着也喜欢这家面馆的面。”
“温霜降,你……”
“我当年骗你的。”鼻头有些酸,眼眶起了水雾,温以凡咬了咬唇,眼睛死死的盯着跟前的这碗面,“我当时……是出了点事情,所以改志愿报了宜大,对不起。”
在喜欢的人面前揭开伤疤,其实是一件挺难堪的事情。如万蚁噬心,温以凡紧捏着筷子,手心生生沁出了冷汗。
“高二那年,我爸爸去世了。”
“然后……我妈妈很快又组建了新的家庭,不过他们并不欢迎我,我跟继妹相处不来,就被送去了奶奶家。”
“奶奶很照顾我,但是她身体不好,很快,我就被转交到我大伯家,他们……也不是很欢迎我。”
像是很难以启齿,那段记忆要面对着桑延剖开公示,她咽了咽口水,鼓足了勇气,“跟大伯一家到了北榆后,没过多久,我大伯母的弟弟也搬了进来。”
桑延的声音蓦然响起,像是一道割开遮羞布的利刃:“他叫……车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