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清醒了是好事。
可二十??想起两人偷鸡摸狗的日常,反而有些尴尬了。
“二十姑娘。”寸奔到了厨房外,“二公子有请。”
二十湿漉漉的双手在裙上擦了擦,迟疑地问:“二公子的腿和眼……”
“心法有助于修复心脉,至于其他,要等林神医来了。二十姑娘,你不必太过忧心。二公子知道自己腿不能行,目不能视。”寸奔牵起一抹罕见的笑意,“我十岁起跟在二公子身边,犹记得林神医交代我的话,除非自困,否则谁也困不住二公子。”
二十松了口气,走到慕锦的房间。她还没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她推开门。
慕锦仍然坐在轮椅上,前方摆了一杯茶。他的眼睛转向她。
“二公子。”二十垂首。
“嗯。”慕锦这么应了一声。
她的眼睛到处乱瞟。回到了慕锦离府之前的记忆,两人完成了一场激烈的柴事,接着,二公子就走了。
到了木屋以后,二公子古古怪怪,她也跟着古古怪怪。要是二公子失忆……那就太好了。
慕锦没有失忆,但他假装失忆了,问:“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二公子脸上没有一丝尴尬,可见,他也不一定记得自己干过的傻事,讲过的蠢话。“回二公子。”二十毕恭毕敬地说:“是寸奔带我过来的。”
“哦。”慕锦应得冷淡:“听说你瘦了不少?”
二十老实说:“饿了十几天,就成这样了。”
他说:“过来。”
她走上前。
慕锦擡起了手,擡到一半无力地放下了。
二十伸手拉起他的手,乖巧地看着二公子。
“我离开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别乱跑。”慕锦松开了她的手,轻轻打在她的掌心。
接着,两人愣了下,不约而同想到,偷鸡那天她打他掌心的情景。
二十狐疑……二公子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慕锦不说话。
两人忽然沉默了起来。
二十想,是二公子叫她过来的,应该是他有话说。她等着他开口。
然而,慕锦也没什么话说,只是习惯了有她在身边,有事没事就招呼她进来。
诡异的沉默过后。
他咳了一声,问:“今天穿的什么裙子?”
她回答:“回二公子,我穿的不是裙子。”
他伸手向前摸。
她抓起他的手,扯起裤子给他捏。
慕锦撚了撚,料子是上乘,但,“哪来的裤子?”
“李姑娘送的。”
慕锦讨厌不男不女的李琢石,冷下声:“明天给你买几套新衣服,这件扔了。”
“哦。”
接着,又是沉默。
慕锦:“……”
二十:“……”
打破沉默的依旧是慕锦,他又咳了一下:“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她斟酌地问:“是什么方面?”
“什么都可以。”二公子难得如此大方。
于是,二十问:“二公子,我们是不是有危险了?”
慕锦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过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说:“嗯,很危险。”
“那我们要怎么办?”
他正想呛声,仔细辨认了这句话,说的是“我们”,这意思就是要共患难了。于是,他掩了掩轻勾的嘴角,说:“见机行事。”
“太子要是做了皇帝,大霁天下都是他的了。”她眼珠一转,问:“我们要不要逃出大霁?”
慕锦放下了手,说:“这是其中一个方法。”说完不想她太担心,又补充说:“不会让你再遇险。”不会再让萧展握住他的把柄。
说起这事,二十惭愧地低下头,“二公子,这事我也有责任。”
当然有。如果慕锦没有经历过走火入魔,他会将她臭骂一顿,狠训一顿。
他刺杀太子为的什么?不就是因为太子说她死了。
她活着,已是最大的幸运,慕锦就不计较那些小事了。从决定去围场,到刺杀太子之间,他都不是从前运筹帷幄的二公子,反而像是唱戏里边讲的,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庸君主。
不过,这个女人似乎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前些日子得她关心,但换作是十五或者谁,她也一样悉心照顾,因为她心善。
慕锦好半晌没有说话。
二公子没说不追究她被抓的过错。万一他真的失忆,想不起她曾关怀备至照顾他……二十主动认错:“二公子,我错了。”
慕锦思路被打断了,说:“也没错。”就是可恨了点。本应该她先将他放在心上,而非他在前。
不过,她既是丫鬟,就算她对他不上心,她也仍然是他的人。
逃不掉的,一辈子困在这里了。
慕锦说:“以后由你照顾我的日常起居。”
二十点点头,“好的。”
他慎重其事,“我枕边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她又点了点头,“好的。”
“你有什么想法什么心愿,可以讲。”慕锦擡头,“如今关系不一样了,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二十蹭到他的身边,捶了捶他的肩,撒娇说:“我的愿望就是二公子平顺安康。”鬼知道二公子现在是什么脾性,拍马屁就对了。
狗腿子一样的话,摆明就是谄媚奉承。这个女人有什么好?不会琴棋书画,不懂风花雪月,慕锦自己也没明白,怎么就掉进她的陷阱了。
说起陷阱,西域有一种蛊术,名叫噬情蛊。那些爱而不得的男女,为了栓牢对方,施展噬情蛊,控制其心智。中盅者只认定下蛊者,眼睛里再也见不到其他人。
这般情景,和他何其相似。
慕锦发问:“你听过西域蛊术没有?”
“听过。”
“你会?”
“不会。”
西埠关和西域虽然都有一个西字,但西埠关偏向西北方,西域则是日落之都,相邻一个小国。西域女子极为耍泼,驯服男人颇有一套。
二十说:“二公子,我家乡离西域好远呢。”她要是有驯服男人的本事,早把他骗得团团转,由她一统慕府了,哪还会当一个小丫鬟,任他差遣。
慕锦除了自损的伤势,没有其他疼痛。想来,这个女人没有机会在他的心底下蛊。
曾经的认知里,找不到理由解释他一怒为红颜的因由。唯一可以说得通的理由,大约就是瞎了眼,正如他此时。
慕锦叹了一声,说:“原来我这双眼睛早有征兆。但是,我不知道,这是瞎眼的征兆。”
他一叹气,二十跟着紧张:“什么征兆?”
“就是觉得你——”他停顿了,就是觉得她越变越好看,越看越入迷。他没有读懂上天给他的暗示,这不,眼睛瞎了。
静默片刻,慕锦拉起二十的手,“事已至此,我也无可奈何。”他的语气真的无可奈何,“我只能将你囚禁在我的身边。”
二十:“……”这不就和从前一样吗?
“你若是真心诚意,日子也好受些。若是心不甘情不愿,你就可怜了。”慕锦怜悯地说:“我要的东西,我一定要得到。如果我得不到……”
他示意她蹲下。
她下蹲,和他平视。
慕锦抚上了她的头,说:“我会无所不用其极,抢夺也好,强占也罢。”他的手指梳起她的头发,指尖停在她的耳畔,轻声说:“我的人,终究是我的。得不到也只能毁在我的手里。”
又来了……二公子又魔障了。生病的二公子喜欢偷鸡,喜欢抱怨,但是憨实坦然。
眼前这一个阴阴凉凉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二公子。
慕锦捏起二十的脸:“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她对他上心,那就是两情相悦。她若不是,那他只能偷抢掳掠。“你应该庆幸,我没有更加歹毒——”
二十看着二公子近在眼前的双眼,他的眼珠子对不上她的,可是深渊的诡异感暗藏其中。
要是更加歹毒,他就对她下药、下蛊,令她死心塌地。可惜了。慕锦长叹:“我啊,心善。”
“是是是。”二十应道。只要不喊打喊杀,她任由他胡说八道。
慕锦顺着她的耳畔到她的下巴。这段时间,她吃好睡好,下巴尖儿有了些肉。他笑了起来:“这里胖得圆一些,看起来会更漂亮。”
“好的,二公子,我一定努力吃。”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二十:“……”这已经是二公子问的第三回。
“哦,阿蛮,想起来了。”慕锦又问:“姓什么?”
“……”二十仍然没有回答。
“哦,姓徐,”二公子又是自问自答:“徐阿蛮,笨小蛮,小笨蛮。你这名字怎么编都好听。”
“谢谢二公子。”在清醒的二公子面前,二十可不爱自称笨笨。
“你在我的院子是排第几的?”
寸奔整日叫“二十姑娘”,她就不信二公子记不住。
“哦,二十。”慕锦说:“以后也不用叫二十了,你是我的贴身丫鬟,把掩日楼的号牌扔了吧。”
“谢谢二公子。”
就这样,得二公子令,二十做回了徐阿蛮。
“安定了之后,剩下的小六几个,任凭你处置了,你要喜欢,可以留着她们。你要是想遣散,我一人送一马车金银。”
“好的。”寸奔是贴身护卫,在慕府权力很大,她一贴身丫鬟,权力也不小。
徐阿蛮笑了笑。小六最是惦记的,就是一车金银珠宝,如今有了二公子的允诺,姑娘们可以衣食无忧了。
她转念一想,贴身丫鬟的话?回不了家吧……寸奔从十岁起跟着二公子,忙东忙西,累得跟狗一样,过年了也没有休息过。
“二公子。”徐阿蛮小心翼翼地问:“贴身丫鬟的话,过年了,有探亲的假期吗?”
慕锦点头:“有。”
她眯起眼睛笑了,“真的呀?”
“我也跟着去,不就有了。贴身二字,懂吗?”
“二公子,等以后局势平静了,你也去西埠关走走。”
“嗯。”慕锦上个月才从西埠关回来,要不是她出事,他还能出国去趟百随。“扶我去休息。”
徐阿蛮连忙扶他过去。
“你以后就睡我旁边。”顿了下,他说:“过段时间我身子好了,再和你共赴巫山云雨。”
“二公子,你这身子要养好久吧?”徐阿蛮问得无心。
“……”慕锦听得心梗:“我走火入魔……元气大伤……”
“哦,我给你炖汤补身子。”劈柴不劈柴,徐阿蛮也不介意,有暖被子就行。
他命令道:“我抱不动你,自己来抱。”
“哦。”她搂住了他,藏进他的怀抱,安然入睡。
慕锦轻拨她的黑发。
来日方长,闲着也是闲着。以前对付的,除了男人,还是男人。今后他要征服的是这一个女人。
——
醒了,慕锦习惯性去摸枕下的薄布。
薄布里装了南喜庙的平安符。
他将平安符拿了出来,摸索着放到徐阿蛮的手上。
“二公子。”门外传来寸奔的声音。
“嗯。”慕锦应声。
徐阿蛮嘟哝:“二公子?”她揉了揉迷糊的眼睛。
门外寸奔又说:“该运功疗伤了。”
徐阿蛮回到了原先的那间木屋。
在慕冬宁身边,徐阿蛮也是贴身丫鬟。不知为何,到二公子身边当上贴身丫鬟,她萌生出一种升官的滋味。
二公子以前没有贴身丫鬟,崩山居所有事务都由寸奔负责。想来也是,二公子身世隐秘,能跟在他身边的,定是知情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卫来敲门:“徐姑娘。”他的称呼已经变了。
徐阿蛮立即前去开门。
护卫拿着一个大包袱:“这是昨天二公子吩咐给你准备的绣线和丝绸。徐姑娘要是觉得烦闷无聊,可以打发时间。”
“谢谢。”她笑着接过包袱。
护卫恭敬地离去。
她想,二公子睁一双空洞洞的双眼,煞是迷茫,不如给他缝一条遮眼帕子。这样推他下山散步的时候,也给那些向他抛媚眼的姑娘们瞧瞧,这是一位有眼疾的公子,别再垂涎了。
徐阿蛮选了一片白色的丝绸,雪白得跟二公子病态的脸色一样。
二公子不喜欢花花草草,那就绣一个平安符图吧。
今天早上,二公子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说:“小蛮也平顺安康。”
她在白色丝绸的角落绣了一枚小小的绯红符印。
徐阿蛮不自觉地弯起一朵微笑。
说公子讨人厌,是真的。可她也不忍见到他落魄颓废。二公子嘛,拽成一个阎王姿态才适合他。
祝她的二公子平顺安康。
——
寸奔上午下山。
到了中午,带了一个人过来。
那个男人戴一黛紫发冠,穿一青莲衣裳,络腮胡挡了半张脸,一双像是擡不起的眼睛向徐阿蛮看过来。
寸奔介绍这是林神医。
徐阿蛮连忙上前行礼。
“这是……”林意致看着她。
寸奔说:“林神医,这位是徐阿蛮。徐姑娘是二公子的贴身丫鬟。”
林意致擡了擡眉:“他竟然招了贴身丫鬟?今年怪事一桩连着一桩,我马不停蹄地见了一桩又一桩。”
既然是神医来到,徐阿蛮在厨房又加了一道菜。
寸奔过来:“徐姑娘,林神医中午要为二公子医治,不宜饱腹,他吃些斋食就行了。”
“哦哦。”她问:“二公子呢?我给他炖了参汤。”
“二公子今日不可进食。”
话音刚落,徐阿蛮见到外面有两个护卫,擡了一个木桶进去慕锦的房间。
寸奔解释,“这是给二公子泡药浴之用。徐姑娘,我先陪二公子了。”
当二十当久了,称呼从“二十姑娘”改口为“徐姑娘”,她反而有些不习惯。
二公子不问她有没有背叛,又让她当贴身丫鬟,在二公子心里,她是和寸奔一样的忠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