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暗卫的尸体已经处理了。”在东宫,朱文栋议事只在太子的书房。
“嗯。”萧展又在椅子上假寐。昨夜李琢石不在,身边没捞住人,他睡不安稳。
“太子殿下,臣有一事不明。”
萧展睁开了眼睛,“嗯?”
“原本已经定了一个暗卫过去,为何突然又换这一个?他受过重伤,经脉俱损,活不过这个冬天。强行接脉,再去暗杀,身手不灵活,又容易留下线索。”朱文栋不得不在其他戏班子安排一位买凶人。
“是冒险了,换做平时,我肯定不会派这样的人过去。但——”萧展坐直身子,“琢石心善,不想伤及无辜。换一个将死之人去送死,她良心上比较过得去。”
“是。”又是因为李琢石。朱文栋心有怨忿,面上不露声色。
“甄妧妧不过是普通女子,派一个武功高强的暗卫杀她,反而疑心。”萧展起身,“就当是请的不高明杀手,反正死无对证了。”
“是。”朱文栋想了想,再问:“太子殿下,甄妧妧杀还是不杀?”
“琢石为她求情,不杀了。”萧展顿了顿,看向宫殿飞檐。“妇人之仁。”
这一句,不知是说李琢石,还是说他自己。
——
第二日。
二十问慕锦要钱,给众姑娘一一买了小礼。
回程,遇上了李琢石。
李琢石的伤势已经无碍,住在客栈修养。
甄妧妧将她视为救命恩人,这天过来陪她去医馆换药。甄妧妧说:“大夫说,再换两天药,伤处就可以愈合了。只是……不知会不会留疤。”
“没事,我自幼习武,这是小伤。”李琢石换上了裙装,削弱了眉宇的浩气。
对练武的女子,二十非常敬仰。这两日,二十见杨桃的眼神也是闪亮亮的。
杨桃担心,二十姑娘的眼睛再亮几天,自己就不是领罚那么简单了。
寸奔和杨桃的潇洒英姿,二十都已见过。
而二公子的,二十只在灵鹿山那回,看他花拳绣腿了一番。
“过两天,我就离开向阳城了。”甄妧妧又说:“那事以后……戏班主说不去雅戏赛了。这两日将新戏唱完。二十姑娘,你过来听听吧。李姑娘也去。”
二十答应了。在向阳城,不是听书,便是听戏。二公子不知何时才启程,她就用听戏打发时间了。
甄妧妧在台上唱戏。
二十和李琢石坐在台下。
杨桃立在一丈外。双目炯炯,四处观察。
这回,甄妧妧演了书生小姐的故事,男女情戏百转千回。
演到一半,李琢石捂了捂腰间的伤。
二十连忙挽她一下。
二人本坐得有些距离,这一挽就坐一起了。
“谢谢。”李琢石微笑。
二十乍看觉得,李琢石不大理人,接近了知道,英气姑娘比傲气二公子亲切多了。
台上的戏码,二十这几日听了不少。男的不爱女的,或是女的不爱男的。总而言之,这些戏要唱下去,得有一方不喜欢另一方。这要是两厢情愿了,便到了大结局。
今日甄妧妧演的这出戏。男方另有心上人,女方嫁了过去,日日郁郁寡欢。甄妧妧凄苦唱:“郎心如铁。”
李琢石呢喃一声:“郎心如铁。”
二十点了点头。这么说,二公子就是铁锤。
李琢石忽地问:“这出戏,结局如何?”
二十不知。若是小十,大约能自己编几个结局。
李琢石说:“我没听姑娘开口说过话……”
二十指指自己的嗓子,摆手。
“是受伤了吗?”
二十笑笑。算是吧。
李琢石又问:“如何伤的?外伤还是内伤?我认识一位大夫,我曾经伤及脏腑,就是他给救回来的。”
二十还是笑,摇头。
静了一会儿。
戏中,甄妧妧黯然伤神。
李琢石忽然笑了,“有时候觉得自己是那戏中人。戏中人多愁善感,惹人怜惜。”她笑意淡了,“自己哭的时候,连温暖的角落都找不到。”那座孤冷的东宫,没有一个角落是暖的。哪怕萧展温热的胸膛。
二十见李琢石有些怆然,心有不忍,握了握她的手。
李琢石泛有愁思,英气淡了许多。“姑娘,你可曾有喜欢的人?”
应该没有。二十亲近的男人只有二公子。
二公子脾性糟糕。花苑和掩日楼多少美姑娘,没一个喜欢他的。大家贪金银首饰,就是不贪二公子的心意。或有贪过的,早已幡然醒悟。二公子没有心,没有情。
自己要收获这样一个男子的心,前路坎坷。
二十摇了头。
李琢石讶然,“姑娘不是贵公子的小妾?听甄姑娘说,你家公子生得十分俊俏。”
二公子再俊俏,也是个铁锤。二十点了点尾指。
李琢石看不懂。
二十点了五个手指头,一二三四五,尾指过后,隔空又再点了一下。
李琢石仍然不懂。她猜测:“姑娘在公子府上无名无份?”
二十赶紧点头。何止无名无份,二公子心情坏了,还会把她丢去喂鱼。
“姑娘在他身边快乐吗?”
二十不作回答。她在二公子身边学会了苦中作乐。表面上听话,心中狠狠诋毁之。
戏台上,哭求书生的千金梨花带雨。
“姑娘无奈。”李琢石说:“我从小觉得,哪有女子不如男,努力想要证明自己。到了现在,我仍然不如男子。”
李琢石的神色太悲伤了。二十又去握握她的手。
“我发现,不被情爱所困的女子,才能海阔天空,天高地远。”李琢石看向二十,“姑娘,我真羡慕你。”
二十指指自己,一脸惊讶。她只是个依附男人而活的小女子罢了。她才羡慕李琢石,能文能武,遨游四方。
“你在贵公子面前,也能守住自己的一颗心。”李琢石拭了拭眼角的湿润,说:“见到你,我希望可以成为你。”
原来……不懂情爱也能被人艳羡。
李琢石看一眼侧后方的杨桃,低声问:“你既然不喜欢那位公子,可曾想过离开?”
二十沮丧地摇头。
李琢石笑了笑,“我盼天下女子有自由的珍贵,不被风退,不被雨击。因为……我这样的女人太惨了。不希望别人步上我的后尘。”
二十想,或许又是一段如戏里一样的苦恋吧。
李琢石声音更轻:“姑娘若想新生,我有办法送你走。你有一颗自由的心。自由,才能舍得。”
二十怔了下。
“我走南闯北遇过不少姑娘。”李琢石递过来一块玉佩,“许多的,要么被男子伤害,要么被自己伤害。我住京城南锗巷十八号,你日后想离开,可以拿这块玉佩找我。我一定给你安排,我不怕大户公子。”
二十感激,但没有接。
李琢石放在了二十的手心,转眼看着戏台,说:“我没给你讲我的故事。我喜欢的男人……心里的是我姑姑。”
二十又怔住。
“辈分是我姑姑,其实就大了我五岁。我和姑姑……长得有些像。”
之后,李琢石很久没有说话。
直到落幕。她恢复了利落的眉目,“我正在学习舍得。舍得的那日,我也自由了。”
——
李琢石不停说起“自由”,勾起了二十的向往。
自由了,可以说话,可以欢笑。
李琢石在南喜庙里,问的是官运,可见她有官场的背景。
才这么一想,二十就沮丧起来。再大的官,也扛不住四皇子的追杀吧。
正这么想着,身后响起了四皇子的声音:“在这傻站什么?”
二十转身,背起了手。
“什么东西?”慕锦早见到了,环住她,一手绕到她的背后,抢过玉佩。
刚摸到,慕锦眉眼弯弯,莫非是她买来送他的小东西?
仔细一看,这是一块上好的白羊暖玉。
不是她买得起的。
慕锦的笑意顿时变浅。
这女人买了一堆东西送他的侍妾,就是没有他的份。但是,骄傲的二公子不稀罕她的小礼。
“谁送的?”慕锦懒得再装温柔,恢复了上扬的啸傲。
二十比划:“救人的李姑娘送的。”
“女人之间送什么玉佩?”
二十抱起他。听戏几日,她有样学样,施展起美人计,二公子要想生气了,就这样撒娇蹭蹭他。
果然,蹭得慕锦舒服了,他把玉佩还给了二十,说:“李石身份不明,别跟她接近。”
京城确有一李氏五小姐,可是民间传她足不出户,长什么模样,谁也不知道。
二十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慕锦当她默认了,问:“这几日,听戏听得如何?”
她比划:“全部戏班子走遍了。”
“那换下一个地方。除了听戏,你喜欢什么?”
二十继续比划:“我和李姑娘约好了,明日再去看甄姑娘的戏。甄姑娘演完这一出,就要走了。”
“你对女人这么上心?”慕锦想想不对,二十与掩日楼的姑娘情深意切。戏班子的甄妧妧,又加上李什么,没几天就熟络起来。
他一个天天与她睡一张床上的主子,反而讨不到她一个好脸色。
慕锦把二十强搂在怀中,“罚你晚上两回。”
二十学乖了,腻在他胸膛。这晚把二公子伺候得服服帖帖。
慕锦喘在她耳畔。
迷乱中,分不清是谁中了谁的美人计。
二十和慕锦相拥而眠。临睡想起情伤难释的李琢石。
二十暗叹,自己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女人,可以保命就谢天谢地了。
她再不识货,也知道那块玉佩是宝物。
明天还回去吧。
不过,二公子无情无心,她又不是倾国美人。他何时才会爱上她?爱上了又能宠她到几时?
倘若,他将来给她讲更大的秘密,讲完又翻脸不认人……
自由……在二十的心中落了根。
——
二十没有将玉佩还给李琢石。
不是二十不想还,而是她的玉佩被抢走了。
早上,她坐在窗旁,学起小六,一手托腮仰望。另一手撚着那枚玉佩,她低头看几眼,再眺望高空。
慕锦进来见的就是这副情景。他如何折磨她,她也不曾露出这般思量。
一个玉佩竟然勾起了女儿家一样的愁云。
二公子期盼已久的救美被抢了,李什么又给他女人送玉佩。听杨桃说,李什么穿得跟男人一样,怕不是有男性癖好。
慕锦生起心火,一把抢过二十的玉佩。“不就一块白羊暖玉。”他二指夹住,“你想要,我给你十个二十个。”
二十要抢回来。
他举得高高的,“抢不到,你抢不到。”
怎的有男人这样欺负矮个子女人的?二十伸手,跳着去抓他的手。他人高胳膊长,她使劲蹦也蹦不上去。真是气死她了。嘴上喊不出口,只能心里说,谁要他的十个二十个,他送的又不能助她逃跑。
二十差点绷不住脸色了,跑床上蒙起被子,狠狠地捶打。
才说好,要平静。可这般恶劣的男人,谁能忍得住不生气的。
发泄完了,二十扔掉被子,整理头发,再扶扶玉簪。
平顺呼吸,她是淡然处之的徐阿蛮。
慕锦到了跟前。
第一次,她觉得男人长这么高,实在讨厌。
不过,他手已经放下了。
她逮住机会,迅速地抓他的手。
他比她更快地擡起,“这是我的了。”
这是李姑娘送她的,怎成他的了?二十又想蒙被子。
“你是我的女人,只有接受我送的东西。”慕锦说:“那个李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的,谁知道底子里究竟是什么。八成是男扮女装的登徒子。”
天蓝得跟湖水一样,竹子绿得如同小六喜欢的翡翠。不能为了二公子,让自己和这样美好的世间置气。
慕锦收起玉佩,“走,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