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秦缨赶到赵镰府上之时,得知谢星阑也刚入赵府片刻,她大步入府门,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一个鬓发花白的老者正在指挥下人按照丧仪布置府内。
引路的小厮道:“县主,这是亲家公胡都尉。”
赵镰身死,府上便只剩下胡氏一个女主人,而女婿出事这样大的变故,胡氏也不可能不告诉娘家,胡博便是昨天晚上得了信儿,着急忙慌赶过来的。
胡氏是他膝下庶出女,本以为嫁给赵镰至少能过上富足日子,可没想到才七年,孩子才五岁,赵镰便被人谋害死,他面上一片愁云惨雾,不得不留在赵家给女儿做主。
“亲家公,这是云阳县主——”
胡博一听此言,连忙上前来行礼,“拜见县主……”
秦缨摆了摆手,“我是来找谢大人的,他在何处?”
胡博陪笑道:“在书房,下官这便带您去。”
胡博位阶不高,在秦缨面前分外恭谨,秦缨边走边问道:“赵镰平日里对你可孝顺?”
胡博面上笑意一淡,叹了口气道:“孝顺,很孝顺,对下官女儿也很是不错,下官对这个女婿还是很满意的,只是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意外。”
“我听赵夫人说,当年是郭仲耘牵线说亲的?”
胡博颔首,“不错,郭捕头当年与我有几分交情,是他说了赵镰好话,我才将女儿许配给他。”
秦缨淡声道:“你们如何相识的?我听京畿衙门的周大人说,郭捕头当年在衙门做了捕头多年,按照资历本能高升,可惜缺少门路,最终还受了伤抱憾归乡,等于他在衙门十多年,什么都没落着,实在是可惜了。”
胡博听着这话却不甚赞同,他迟疑一瞬道:“与郭捕头相识,乃是京畿衙门与巡防营常要一同办差,久而久之便有了私交,至于您说的,其实郭捕头也不好往上升了,并且捕头这差事,辛苦也是辛苦,但也不至于什么都没落着——”
他轻声道:“赵镰当初多亏了叔叔帮忙,才能买下这宅邸,而郭捕头出身微寒,没有什么叔叔帮忙,但他当年的宅邸却是比赵镰的还要大,还在更北面的仁安坊,他那时归乡我还有些意外,就算当时落了残疾,没办法当捕头了,但他颇有家底,不管是做个别的小吏,还是在京城做点买卖都比回老家强,可他竟利落离京了。”
秦缨若有所思,待入内院,便看到了翊卫的身影,她沿着回廊走到赵镰书房处,刚进门便看到谢星阑沉着脸,手中拿着一本文册在看。
见她来了,谢星阑便道:“你来看看。”
秦缨走到谢星阑跟前,只见他手中文册竟是一本账簿,她刚看了没两行便轻嘶了一声,“他的俸禄只有几两银子罢了,哪来的这么多钱?”
谢星阑道:“账簿是在暗格之中找到的,最早有七八年前的账目,除了日常开销,还有逢年过节人情往来,打点同僚上司等用,每一笔数额都不小,这里面,他孝敬郭仲耘的钱数加起来在千两,今年正月过节,他还往沧州寄过年礼,是一对翡翠玉如意。”
胡博已经退下,秦缨道出适才胡博所言,便道:“不必等周大人查了,郭仲耘和赵镰势必得了许多不义之财,否则哪能如此挥霍无度。”
谢星阑微微狭眸,“但只能追溯到七八年前,他来往的也都是在官场上打过交道之人,没有任何异常指向——”
话音刚落,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二人同时看向门口,便见谢坚赶了过来,行礼之后,谢坚道:“公子,县主,小人适才见到了那家姓万的人家,他们还记得十年前范玉蘋的案子,问起那时范玉蘋可曾与生人来往,他们说不曾,又说范玉蘋当年在绸缎庄做活十分用功,经常忙到很晚才回来。”
“当时绸缎庄有许多大主顾,范玉蘋的绣技又是几个绣娘之中颇为出彩的,于是老板便将一些贵重的绣品交给她来绣,并且他们还记得,说范玉蘋当时在给自己存嫁妆,似乎老家里有个定亲之人,但他们都不知那人是谁。”
秦缨敏锐道:“贵胄的绣品?能让郭仲耘和赵镰在旧案之中帮忙遮掩的,必定是非富即贵之人,若这些绣品是范玉蘋绣得,那她极有可能早早与这些主顾打过照面,多久能找到当年在绸缎庄的下人?”
谢坚道:“这事谢咏带人去查了,暂时还无消息。”
这才一夜功夫,秦缨也未着急到如此地步,谢星阑这时看完了账簿,又去问其他人进展如何,然而搜寻了一圈下来,并未找到任何可疑之处。
他沉声道:“赵镰有心遮掩,这书房线索不多,唯独这账簿有些用处,眼下虽不能肯定,但这个节骨眼上他的死多是与旧案有关,只要凶手人在京城,便总能留下线索。”
他又问谢坚,“赵庆他们可来了?”
谢坚应声,“在门房处候着。”
谢星阑便看向秦缨,“还有两处案发现场未曾去看,看过之后再做定夺。”
秦缨应是,心底一时沉甸甸的,赵镰之死留下的线索太少,而十年前的旧案时移世易,也难获得直接线索,现如今两桩案子一同探查,却都没个明确的指向,离开书房之时,秦缨看到了赵镰书房西侧的多宝阁,光是那多宝阁便摆着四五件翡翠摆件,每一件都雕工精巧,翡翠玉色更是绝佳,光这些摆件都能在城东买下一处小院。
离开赵府之时,秦缨才看到一脸悲色的胡氏,一夜功夫,她形容憔悴了许多,发髻上的钗环也少了大半,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哀莫大于心死之气,听闻金吾卫要带走账簿,她惊慌道:“为何要带走账簿?难道我家老爷遇害,与钱财有关?”
谢星阑自然无可奉告,待出了府门,赵庆道:“此处距离当年康素琴遇害的灶神庙不远,不过早在五六年前,那地方因废弃太久被官府收押了,后来那片地方被典卖出去,新建了一条长街出来,那灶王庙也不复存在了。”
谢星阑翻身上马,“就算还在,也找不出任何线索了,且去看看位置,看看当年凶手作案路径如何。”
赵庆应是,与朱强几个在前带路,沿着坊间长街一路往东市的方向慢行,走了两炷香的功夫,便看到了一片楼台林立的酒肆茶坊,这街上楼栋大多高阔,次第齐整,一看便新修起来没几年,又转过一条巷口,赵庆缓缓勒马,“大人,就在此处。”
入目是两座高楼,西面是一处酒家,东边则是一处玉器铺子,此刻时辰尚早,两处楼阁内有活计忙碌,客人却不多。
赵庆又道:“当初这片荒废街巷被开辟出来,买地的大都是富贵人家,这些酒楼铺子也都是后面做起来的,据说背后都是达官贵人,此处虽不比东市热闹,但因这些铺子要价不菲,如今已是极矜贵之地,能来此处花销的皆是非富即贵。”
秦缨扫了两眼长街,的确难以想象十年前此处乃是一片荒芜,她又问道:“当年康素琴喜欢去的书局在何处?”
赵庆又往东边一指,“就在那边,距离花神庙不远。”
秦缨知晓花神庙在何处,她仔细想了想,“康素琴去书局,只有家里人和书局的老板伙计知晓,凶手要摸准她来往时辰,也要花上时日蹲守跟踪,你带路去书局看看,我们再走一遍书局去康家的路——”
她如此吩咐,赵庆自然调转马头,然而还未挥鞭,一辆朱漆华盖的马车从街角驶了出来,他们一行十多人停在酒楼正前方,旁里本有路可走,但那马车似乎也是冲着酒楼而来,登时与他们堵了住,赵庆见状喝道:“衙门办差,莫要堵道。”
驾车的小厮面露不屑,而这时门帘掀起,底下走出来的竟又是杜子勤,他站在车门外,看到谢星阑和秦缨的车马之后眉头狠狠一拧,又道:“真是冤家路窄,你们在此地做什么?”
谢星阑也没想到如此晦气,他催马上前:“金吾卫出行自然是有差事要办,我劝你莫要寻衅。”
杜子勤挑眉冷笑一声,“好大笑话,我来自家酒楼,也是跟你寻衅?!合着这满京城都是你们金吾卫的地盘?”
在场之人皆是意外,赵庆才说买此地之人皆是达官贵族,却也没想到这酒楼背后的东家竟是定北侯府,见杜子勤一脸嚣张之色,其他人的表情却都意味深长起来,尤其是谢坚,他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像在为杜子勤可惜什么。
杜子勤瞧得做怒,“你挤眉弄眼什么呢?”
谢坚长叹了一口气,“真是没想到这酒肆是侯府所有,不过小公子或许还不知道,此地在十年前乃是一处命案发生之地,有一女子被谋害,至今没有找到凶徒,她含冤十年,只怕如今还未堕入轮回,还是一孤魂野鬼。”
杜子勤一惊,想要反驳,却又见其他人的神情不似作假,他忙转头看向马车之内,“大哥,他说的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