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事要紧,致远公收好信,引着知府往里走去。
待大门重又关上,议论声骤然大了起来。
“我没听错吧?那就是沈作节?沈家那个?他和沈家那两兄弟怎么长得一点不像!这,这比我都生得好看!”
“我也听到了,是说的沈作节没错!”
“就是他把童家给掀了?”
“那和他一起的岂不就是乔家那个?有谁见过吗?快认认人啊!”
“我见过,就是她没错!”
“对对,是她!之前我还不信她攀上高枝了,没想到啊!就乔家那跟脚,她一退过亲的女人竟然攀上沈家了!”
“你看到了吗?上台阶的时候那人还帮她提着裙摆!”
“看到了!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
“我怎么听说,沈作节帮着乔父伸冤这事沈家没少出力?难道说,沈家允了两人的事?”
“怎么可能!这两人的差距有同心府到京城那么远!”
“对,绝对不可能!”
“……”
如沈怀信所愿,这一日,满府城谈的都是沈作节和乔雅南。
童家在同心府盘踞多年,树大根深,这些年缺德事没少做,可他们从不招惹不该惹的人,又舍得出银子打通关系,横行至今。
乔家这事童沛瑜是做得缺德冒烟,但是大家心里有数,这点事伤不到他半分。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预料,童家这次阴沟里翻了船,不但童沛瑜被拿下狱了,没几天还判了斩。
而童家不但没有反抗,还出人出力将这事砸实了,把童沛瑜送上绝路。这其中固然有童家兄弟阋墙的原因在,但童家若有意保他,那兄弟俩也不会有机会在这时下重手。
得是怎样的手段,才能让童家百年基业都不顾,这么干脆的放弃定下多年的继承人,把面子里子丢了个彻底,元气大伤。
这事若是为己也就算了,含香春和品香坊相争这么久,沈大人帮自己的娘舅收拾对手,这说得通。可他不是,如此大张旗鼓,只是为了帮一个女人报父仇。
聪明人已经看出来了,这为的何止是眼下的仇,更是将乔家的声势往上抬了不知几重,可见用心之深。
乔雅南最近要么在为上公堂做准备,要么就在谈情说爱,除了去拜祭父母就没出过门,也不曾和旧识来往,不清楚自己此时已经成了同心府的名人,更不知道她都快成妲己了。
乔修远知道一点,但也没往心里去,能让童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要说别人了,就是他现在想想都觉得跟做梦一样,外人议论那实在是太正常了。
只有沈怀信,不但掌着外边的风向,还有意吹了吹风,引着这风向奔向光明大道,并且今日和雅南一起出现在这里,让这风又大了些。
书院内,仍然不知晓这些的乔雅南和前来观礼的人坐到一处,在怀信身后露出半边身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们正好衣冠,在致远公的带领下拜孔子、拜先生、净手,最后,朱砂启智。
致远公手持蘸着朱砂的毛笔,在学生眉心处点上一个像痣一样的红点,为学生们用朱砂开智。
“痣”与“智”谐音,朱砂点痣,意为开启智慧,目明心亮,也希望学生们日后的学习能一点就通。
乔雅南想让致远公给自己也点一个,她虽然还算聪明,但是谁会嫌弃自己更聪明些呢?
脑子里自娱自乐一番,乔雅南等着下一个步骤。
“你也上前来。”
见致远公看着自己,乔雅南眨眨眼睛,下意识的看向怀信。
沈怀信起身把她从身后牵出来轻轻往前推,笑道:“去吧,能得致远公启智的机会不多。”
乔雅南真就上前去了,在致远公面前站着抬起头来,看着那笔落在眉心。
“多谢您让我如愿。”
致远公放下笔看着她:“如此就如愿了?”
乔雅南想也不想就点头:“是,如愿了。”
“不想进书院来念书?”
乔雅南摆出一副乖乖女的模样:“会来书院的女子定都心存远大抱负,小女粗鄙,心里装着的不过是灶头上那点事,自知成不了才。”
粗鄙?致远公笑了,那对父子什么眼神,能看得上粗鄙之人才怪了。
见致远公没有其他话示下,乔雅南低眉顺眼的回到怀信身后坐下,借着他的身形把自己藏了起来,今天可不是她的主场,能蹭个‘朱砂启智’已经赚了。
也因此,她没注意到三位女大人都看着她。
学子的流程已经走完,先生带着她们离开,留下一屋子观礼客你来我往的说着场面话。
其他人乔雅南不关注,都是老油条了,听他们说话都累,她的注意力全落在致远公身上。
女子书院才起步,太后和女大人们不知多上心,被她们请来任第一任山长的肯定不会是一般人,知道他和沈家老狐狸相识后乔雅南更确定了这一点。
这样的人,真才实学肯定是有的,但脾性,通常也是有的。
听了一会她就发现了,这位山长话没说几句,但每一句都说到点上,然后其他人能接着这话说上好一会,之后他再接上一句,好家伙,后边其他人又能说一阵了。
不想再听下去,乔雅南悄悄戳了戳怀信的背。
沈怀信身体不动,一只手伸到身后,掌心朝上,五指轻轻往里收。
乔雅南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留意便将手放了进去,无事人一样看向前方。
手被轻轻握了握,然后掌心被不疾不徐的敲了两下,虽然没有事先对过暗号,乔雅南还是立刻就意会了,这是让她再等等。她轻轻回握了下,把手收了回去。
做贼心虚,乔雅南左右看了一眼,就见一个女先生不知何时站在侧前方不远处看着这边,从那个位置看过来,无所遁形。
乔雅南顿时有种课堂上做小动作被当场抓住的感觉,羞窘的避开视线,坐得板板正正的听讲……不是,听他们说话,再不敢做小动作了。
好在没多会这些人的场面话终于说完了,致远公领着一众人去往书院参观。
终于要达成来书院的目的,乔雅南心下雀跃,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跟着领导视察能看到什么?她当村官那会,去看个什么都还有人给她做表面功夫,何况如今视察的领导是知府。
衣袖被轻轻扯了扯,知道身边的人是谁,她没多想,下意识的把耳朵送过去。
身侧身后同时一静,乔雅南顿时反应过来,忙要把耳朵收回,身边那人就凑了过来,低低的声音送入耳中:“我们一会再看一遍。”
乔雅南胡乱点头,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步子略显仓促。
沈怀信朝身边和身后的人点头倾身微微致意,大步追了上去,心情好得如这蓝天悠悠,白云朵朵。
严展鹏公事繁忙,一圈转下来就打算告辞,听沈怀信说要留下也不意外,略作交待便离开了,其他人见状也都陆续告辞。
把最后一人送走,致远公回头看向身后好似和他一道送客的一双壁人,打趣道:“不是书院的学生不管饭。”
沈怀信行礼:“不多打扰,晚辈想留下听听,看看女子书院授课和鹤望书院授课有何不同。”
致远公看他身边那姑娘一眼,他还没老眼昏花到这么好骗的地步,不过他人好,就只拆穿一半好了:“进去坐着听听也无妨,听完了来找我。”
两人赶紧道谢,待人一走,立刻往学屋走去。
女子书院建得不小,可见所图甚大,大概是因为今年才第一年,收的学生不多,所以许多地方都还空置着,之前跟着领导们视察时看到只启用了三间学屋。
天气正好,不冷不热,学屋的门窗都开着。两人轻手轻脚的来到最末那间,贴墙站着听里边的先生授课。
稍听了几句,乔雅南就知道这堂课是在讲《礼记》中的《曲礼》。‘乔雅南’受教的那十年不是混过来的,是被她娘拿着戒尺一盯一的学过来的,她能背,能解,但如今听着别的先生解读也觉得新鲜,不由驻足多听了会,才去向第二间学屋。
这里在讲《诗经》中的第一首诗《关睢》。这诗就算她那个时代背不全的也记得那几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位先生诵读时语调特别好听,解读的也有意思,乔雅南都听出趣味来了,要不是担心她们快下课,她都想继续往下听。
最后一间学屋在学的却是《史记》,讲学的是位女先生。
乔雅南本就喜欢历史,这位女先生声音不似女子柔婉,而是有些偏中性的清朗,不疾不徐的如同在面前铺开一幅画卷,她越加听得津津有味。
沈怀信朝那边看过来的女先生行礼致意,却并不催促雅南,只在一边静静陪着,直到看到堂役拿着锣锤出来,他才牵着听得入神的雅南快步离开。
铜锣声在身后响起。
这是下课了,乔雅南长叹了口气:“好可惜,我还没听完呢!”
前边的人突然停下脚步,乔雅南避之不及撞了上去,她摸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问:“怎么不走了?”
沈怀信转过身来:“你还记得,我们才认识那会我说过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