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向宛如蜘蛛网般错综复杂,黑暗中,无数来不及分辨的事物在身边一掠而过。
两个追,两个逃。不用说那些“站住,不要动”的废话,彼此心里都清楚,除非这样一直追下去,否则,一旦相遇,就是生死相搏。
四个人在后巷里沉默地奔跑,之间的距离时长时短。
拾荒者显然更熟悉这里的地形,但拖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王桃,始终无法摆脱紧紧追赶的两个警察。
在一个三岔口,拾荒者突然停下来,从腰里摸出一样东西塞进王桃手里。
“跑!”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很清晰,“跑!”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对自己说话。
那几天夜里,他也跟王桃说话。虽然在王桃听来,那只是些模糊不清的音节。
但这已经足够了,王桃知道这个把自己从垃圾箱上救下的男人是个拾荒者;王桃知道他每天回来都给自己带来食物,有一次还带回来一件漂亮的衬衫;王桃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抚摸自己的全身,带着梦呓般的喃喃自语;王桃知道在他眼里,自己是一件完美的垃圾。
而垃圾,是他最爱的。
这就够了。
王桃来不及多想,沿着右边的路飞快地跑了。
任凯和斩哥眼看着前方的黑影停下来,然后一分为二,心里都清楚麻烦了。
斩哥边跑边在腰里摸索着,跑到三岔口的时候,任凯不由分说地向左侧追去,斩哥大叫等等。
任凯好不容易停住脚,回头时却愣住了,斩哥递到他眼前的是配枪。
“拿着。”说话间,斩哥已经跑上右侧的小路,“当心点。”
任凯咬咬牙,提着枪向小巷深处追去。
雨越下越大,任凯的全身早已湿透。冰冷刺骨。流汗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成绺的雨水从头上淌下,严重干扰着他的视线。
任凯一边跑,一边不得不时不时擦擦脸。这影响了他奔跑的速度,转入另一条小巷后,前面的拾荒者已经看不见了。
任凯心里一沉,原地四处张望着。
周围黑漆漆的,只有眼前事物的轮廓还依稀可辨。再远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此刻,又一道闪电在天际划过,炸雷声过后,任凯也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处的这条小巷。
这大概是某条小吃街的后巷,到处堆满了啤酒箱和杂物筐,最重要的是,小巷尽头是一堵高高的墙。
这是条死胡同。
任凯抽出强光手电,拧开,平端在眼前,持枪的右手搭在握着手电的左手手腕上,扳下击锤。
拾荒者就在这条小巷里。
王桃也跑进了死胡同。
大雨中,眼前的这堵墙又高又滑,借着闪电的光亮,能看到墙头布满了锋利的玻璃碎片。
王桃要急疯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
她背靠在墙上,全身哆嗦着,祈求自己能和这堵墙合二为一,祈求追击者不要看到自己,祈求他是那个好心的年轻警察。
可是,他已经来了。
来者放慢了脚步,一点点试探着向前走。
王桃看不清他的脸,但从身形上看,很像是斩哥。
来者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王桃死死地盯着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牙齿在上下打架。他听在王桃身前五六米处,静静地看了一会,开口问道:“王桃?”
真的是斩哥!王桃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立刻无影无踪,她死命地向后缩着身体,失声大叫:“你别过来!”
“靠!”斩哥笑了,“真的是你啊。”
忽然,王桃摸到了拾荒者塞给自己的那样东西。
漆黑一片的雨夜里,强光手电的光线也显得微不足道。
任凯平端着手电和枪,一边向两端扫视,一边慢慢地向小巷深处走去。没有多余的手来擦雨水了,任凯不得不拼命睁大眼睛,眼前却仍是一片模糊。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种可能,也有无数种危险,手电光照射到的杂物似乎都面目狰狞。
任凯突然感到恐惧,仿佛前后左右都有了莫名其妙的声响。
他惶恐地前进、后退、左转、右转,有几次差点要扣动扳机,结果发现那只不过是一顶破帽子或半捆油毡纸。
他突然希望拾荒者并不在这条巷子里,希望他已经逃之夭夭。
只要能安全地走出这条小巷,只要能活过今晚,一切都好说。
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漫长无比。然而幸运的是,自己已经走到这条小巷的尽头了。
任凯稍稍松了口气,甚至有些庆幸。看来拾荒者的确已经逃走了。
他垂下已经酸的要命的双手,感到那颗牙前所未有的剧痛。而就在此刻,面前的一张破塑料布陡然升起!
密集的雨声中,任凯依然听到有什么东西呼啸着向自己打过来。
黑暗中的斩哥默不作声地站着,渐渐地,他适应了小巷里的光线,也看清了靠在墙上,不停筛糠的王桃。
王桃死死地盯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脸一片惨白,腮上沾着几绺头发,乌黑油亮。
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眼前的王桃,那个曾经污秽不堪的王桃,那个曾经像狗一样的王桃,此刻却显出了少女的妩媚。
“走吧。”斩哥觉得王桃应该换件衣服,吃碗热面条,这想法让他觉得自己很好笑,“我带你离开这。”
一声炸雷在半空中爆响,吞没了斩哥的话,却让王桃看清了斩哥的脸。
他居然在笑!
斩哥的笑在王桃眼里,就等同于警棍、手铐和无休止的羞辱与殴打。
王桃彻底崩溃了,她把手从背后猛地抽出来。
“不要靠近我!”
斩哥看到王桃的手腕上悬着半截被斩断的手铐,仿佛一个样式可笑、做工低廉的手镯。他也看到王桃手里握着一只警用转轮手枪。
任凯清楚地知道自己被拾荒者的铁钩重重地击打在脑袋上,也能清楚地感到那两个铁齿撕开自己脸上的肌肉,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疼,即使是那颗一直在作祟的智齿。
只是时间仿佛停止了。
大雨,身边的事物,甚至挥舞着铁钩的拾荒者,通通不见了。
任凯原地旋转着,感觉全身轻飘飘的,似乎所有的肌肉、骨骼、筋脉都不属于自己了。这种感觉很惬意,甚至有些眩晕的幸福感。
终于结束了。
但是很快,时间又恢复了运转。只是一切都是慢动作,任凯几乎能分辨出每一滴雨水落下的轨迹。
拾荒者狂暴凶狠的面孔和嘴里呲出的黄牙,分外清晰。
在丧失意识之前,任凯向那张脸连扣两下扳机。
斩哥后退几步,勉强站住。
他有些发懵。
刚才是谁用力地推了自己前胸一把?
斩哥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完全湿透的蓝色制服上,有一个烧焦的小洞,大片的红色正在迅速蔓延开来。
斩哥感到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了,他疑惑地抬头看看王桃,对面的女孩正在大声哭泣。
哦,你害怕了。
不,别怕。
斩哥踉跄着向她伸出一只手去。
女孩的哭泣变成了更加恐惧的尖叫。
王桃再次扣动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