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相比城郊,这里是更为破败的所在。仿佛是城市的暗疮一样,明明存在,却刻意被人忽视与掩盖。
到处是建议的板建房,歪歪斜斜,似乎随时都可能坍塌,却令人惊异地始终挺立着。
街道上是随处可见的便溺,晒干了,留下大片白色的尿碱和刺鼻的骚味。没有风,充当门帘的塑料布纹丝不动。每间房子都被捆扎或散乱的垃圾塞的满满登登。旧轮胎、废胶鞋、饮料瓶在阳光的暴晒下散发出古怪的混合味道,和尿骚味掺和在一起,竟沉淀得有了重量,悬浮在这拥堵的角落里,驱之不散。
某间房子里,王桃靠在一个装满了空饮料瓶的蛇皮袋上昏昏欲睡。肮脏无比的她看起来和周围的环境十分协调,几乎要和成堆的垃圾混在一起。
忽然,门帘被掀开了,一阵声响后,一盒凉透的蒸饺放在了王桃面前。食物的香味让昏睡中的王桃刹那间精神过来。她急不可待地伸手去抓饺子,因为还戴着手铐,王桃索性双手齐上,使劲往嘴里塞。那人站着看王桃吃饺子,看了一会儿,开始在屋子里四处踅摸着。片刻,他拎了一样东西向王桃走去。
王桃把一个饺子噎在喉咙里,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举起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子。
寻找王桃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任凯和斩哥一口气扫荡了好几个可能窝藏王桃的地方,却一无所获。最后,在一间私营小旅店里,他们堵住了刚被取保候审的老肥。老肥咬牙切齿地说没见过王桃,还说如果找到王桃第一个通知他,要卸了她一条腿。斩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走。也许是从未见过斩哥如此紧张的模样,老肥有些肆无忌惮,大声笑问斩哥是不是王桃怀了他的孩子,这么急着找她。斩哥一言不发地抽出警棍抡了过去。刹那间,老肥的头顶血花飞溅。一片混乱中,任凯拖住疯了似的斩哥,一边大声警告老肥。老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嚷着要去见官。任凯掏出三百块钱扔在地上,手指着老肥说到:
“自己去看病。不许生事。你自己的事还没了结,放聪明点!”
老肥骂了几句,捡起地上的钱走了。任凯松了口气,连拖带拽地把斩哥推进警车里。斩哥掏出烟来死命地吸,连吸几根后,突然笑笑:“兔子,有进步啊。”
任凯没理他,竭力让自己依然狂跳的心平复下来。
斩哥捶了他一拳,拎起警棍准备收起来,却发现上面还沾着血,就揪起座套的一角马马虎虎地擦拭起来。
“其实你不用给他钱。”斩哥把警棍收好,“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说罢,他从口袋里摸出二百块钱,递了过去。
“身上就这么多,那一百回去再还你。”
任凯猛地一挥手,“啪”地一声打在斩哥手上,两张纸钞也随之飘落到后座。
斩哥有些猝不及防,马上沉下脸来:“干吗?发脾气?”
任凯咬咬牙,竭力缓和自己的语气:“斩哥,我们是警察,不是街头的混混,我拜托你下次冷静点行不行?”
“冷静?”斩哥斜眼看他,“像你那做中学教师的老爸那样,犯了错就打他们手心?你省省吧!”
“操!”任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地砸了车窗一拳。他把帽子摘下来甩到后座上,沉吟了一下,语气坚决,“斩哥,我回去就打报告,我不想跟你搭档了——我不要做你这样的警察。”
“我无所谓,兔子。”斩哥冷笑一声,“不过你先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样的警察?”
任凯顿时语塞,想了一会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你这样的。”
他转过头,直盯着斩哥的眼睛:“斩哥,我们在一起做的事情,没一件是合法的——跟你搭档,我很累。”
“对付这群王八蛋,就得这样!你以为我很轻松……”
“你自找的!”任凯脱口而出,随后,一阵报复的快意布满全身。
你自找的。如果你不把王桃拷在垃圾箱上,你就不会被无赖奚落,我们就可以意气风发地去抓杀人犯,更不用像现在这样他妈的狼狈不堪!
斩哥脸上的肌肉可怕地鼓起来,每次他下手打人之前,都是这幅德行。
任凯有些抖,可还是强迫自己回望过去。两个人在封闭的警车里对视,敌意一点点升温,慢慢接近爆发的临界点……
忽然,车载电台传来一声嘈杂的呼叫声:“杏林街水塔下发现一具女尸,附近警力迅速前往支援。重复一遍……”
斩哥几乎把车开进了警戒线,还没停稳,他就跳下车,直奔现场跑去。在场的现场勘探人员急忙要去拦他,却被他粗鲁地一把推开,递到他眼前的脚套也视而不见。
看到尸体了,斩哥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死者俯卧在地上,打扮时髦,身体曲线玲珑,一看就不是王桃。
斩哥避开现场勘探人员不满的目光,擦着汗往外走,却跟疾奔而来的任凯撞个满怀。任凯一个趔趄,目光却始终盯着地上的尸体。
看清之后,任凯明显松了口气,然后和斩哥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直冷眼旁观的中队长开了口:“阿斩,你知道些什么?”
斩哥的脸色变了一变,回过头的时候,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不知道,我能知道什么啊?”
中队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目光转向任凯,“兔子,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任凯捂住脸。
“牙疼。”
回到警车上,两人一时无话。最后任凯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看来王桃没事。”
“未必。”斩哥倒不那么乐观,“别用正常人的逻辑去衡量疯子的想法。”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斩哥没有回答,而是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c4一脸疲惫地走过来。他向斩哥要了根烟,靠在门上抽了起来。
“怎么样?”
c4吐出一口烟:“还是他干的。二齿铁钩,先强奸后杀人。”
斩哥沉思一会儿,忽然指着c4胸前的数码相机问道:“现场拍完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斩哥一把拽过相机,逐张查看现场照片。
死者皮肤白皙,看上去年龄不大,低胸吊带裙被掀至胸部以上,头颈部被铁钩刨得血肉模糊。
任凯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恶心,把头扭过去看着窗外。
斩哥却看了很久,看完后想了一会儿,开口问道:“现场发现死者的其他衣物了么?”
“只发现死者的内裤,怎么?”
斩哥没做声,把剩下大半包烟塞给c4,发动了警车。
开出很长一段路后,一直沉默的斩哥开了口:“有什么想法?”
任凯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那些照片!”斩哥的语气不耐烦起来:“你刚才不是看了么?”
“没有!”任凯的火又蹿了上来,这两个字几乎是嚷出来的。
“靠,这点观察力都没有,做什么警察?”
任凯正要发作,斩哥却立刻换了一种语气:“兔子,饿不饿?”
在路边的一个面摊上,哭笑不得的任凯狼吞虎咽地吃着牛肉面。
斩哥吃得很不专心,不停地接打电话。在他和对方的言辞中,任凯听出斩哥正在打探一个地址。
面没吃完,斩哥就让任凯付账走人。
任凯付完钱,打开车门却不上车。
“我们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斩哥发动了警车,挥手示意任凯快上来。
“从现在开始,我们去哪儿,做什么——”任凯纹丝不动,一脸倔强,“——你必须提前告诉我。”
斩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任凯。
任凯以为他会甩上车门一走了之,没想到斩哥把车熄了火,掏出烟,一本正经地说:“上来吧,政委,我现在就汇报。”
任凯红了脸,一步跨上警车。斩哥点上一根烟,像看小孩子一般看着他,眼神中充满戏谑。
“注意到死者的后背了么?”
“嗯?”任凯拼命地想,最后不得不尴尬地摇了摇头。
斩哥难得地笑笑,用手比划出一个大致的形状:“有这么大一块伤疤,看上去像曾被烫伤过。”
他弹弹烟灰:“像死者那样年轻时髦的女孩,即使在晚上,也不会穿着吊带装,露着那么难看的伤疤满街转悠。”
“你的意思是……死者应该还披着一件外衣?”
“对。但是c4刚才说,在现场并没有发现别的衣物,就是说……”
“就是说,也许是凶手拿走了那件外衣?”任凯兴奋起来。能找到那件外衣,距离抓获凶手就不远了!
“哼,看来你小子还不是白痴。”斩哥发动了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