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科科长反复看着派遣证上的照片,又上下打量着任凯。
“这是你本人么?”
“没错。”任凯马上挺直腰板,同时用力按了按左脸颊,似乎想把那一大块肿胀按下去。
“哦。”科长笑笑,“肿的这么厉害?”
“长智齿。”任凯愁眉苦脸地说。
“智齿?”
“哦,就是立事牙。”
科长哈哈笑起来“小孩啊,还没立事呢。”他把派遣证马马虎虎地折起来,塞进抽屉里,然后起身对任凯说,“跟我来。”
出门右转,第三个房间,门口的牌子写着“治安三中队”。科长门也不敲就走进去,跟着进去的任凯却吓了一大跳。好家伙,十几个警察挤在屋子里,几乎人手一只烟,屋里的气氛凝重得像灵堂。房间前面的演示台旁站着一个大块头,估计是中队长。幻灯机里正播放的图片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像,使他看上去颇为狰狞。人事科长简单地说了句“新来的,给你们了”,就示意任凯进去。任凯还在琢磨着怎么来个开场白,大块头不耐烦地一挥手:“进来吧。”
任凯急忙沿墙边走进房间,挑了个角落坐下来。然后直愣愣地看着大块头,脑子里一片空白。足有半分钟之后,他才意识到大块头正在讲解事情,赶快拿出本子开始记录。
从年初开始,本市连续发生数起单身女性遇害事件。被害人的年龄在19岁至37岁之间,职业各异,有大学生、公司职员、中学教师,也有性工作者。命案全部发生在深夜。从尸检情况来看,死因均为钝器打击被害人头部所致的颅脑损伤,头皮的裂伤表明凶器前端似乎带有钩刺状物体。而且,被害人均遭遇性侵犯,无一例外。针对以上案情,警方初步认定此系列案件为同一人所为,并向各警区下达了协查通知。
中队长把协查通知的复印件发到每个警察手里,特别叮嘱夜间巡逻的警察,一旦发现可疑人员要严加盘查。交代完毕,中队长一挥手:“散会!”
“嗯。”
“叫什么?”
“任凯。”
“多大了?”
“23。”
“哦。”中队长心不在焉地听完,转头冲走廊里大吼一声,“阿展,你来带他。”
走廊里尽是鱼贯而出的巡警,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搭话。任凯回头想问问谁是阿展,却看见中队长不耐烦的脸。
“还愣着干吗,走吧。”
“哦……是。”任凯转身,中队长“哎”了一声。
“最近事情太多,也太杂。”他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回头给你开个欢迎会。”
任凯不知道该不该客套一下,又急着出去追那个所谓的阿展,挤出个古怪表情后就匆忙跑了出去。
院子里的警车一辆辆发动,神色疲惫的巡警们接连离去。在卷起的沙尘和呛人的尾气中,任凯有些不知所措。每个人看上去都很焦虑,他不知道哪个是阿展,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更不知该问谁。刚才跑出来的时候,匆匆看了一眼走廊里的人员去向栏,似乎没有姓展的名字或者名字里带展字的。正想回去问问中队长,一辆警车冲他按响了喇叭。
任凯没有多想,按住帽子跑了过去。
撤离时一个年长的警察,表情并不友善。任凯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安全带,一边问道:“您是……”
话没说完,警车“蹭”地一下蹿了出去。
警员任凯,编号118637,警察职业生涯的第一天,开始了。
治安三中队的下去是本市的城乡结合部,随处可见破旧的三层小楼和低矮的平房。8月酷热的天气里,这里并没有因为高温而丧失活力,相反,四处都显得生机勃勃。街边的洗头房、按摩室、电子游戏室和台球厅里都播放着烂俗的流行歌曲;肉摊老板一边赶苍蝇,一边把一扇排骨劈成小块;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坐在一家ktv门口,边嗑瓜子,边大声吵架。路面坑坑洼洼的,警车经过会带起细细的沙粒。一群赤膊的小孩子在马路中间嬉笑着跑过。一个拾荒者盯着路中央的一个空矿泉水瓶,目光专注。
37度的高温让人有一种错觉,似乎一切都在变干、变脆,稍加碰触,就会“咔嚓”一声碎成粉末。本市的电视台预报未来几天会有暴雨,可是这该死的雨,至今还没有来。
身边的搭档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离开分局近一个小时,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任凯很想找个话题,可又无从开口,只好无聊地拨弄着枪套上的搭扣。
除了内裤,袜子和脚上的皮鞋,身上的一切都是新的。手持电台,伸缩式警棍、强光手电、急救包——处处透着新鲜。然而最让人激动的,还是腰间那把92式转轮手枪。任凯很想拔出枪来摆弄一番,这沉甸甸的,闪动幽蓝光泽的铁家伙,举起来,扣动扳机的一刹那肯定很爽。可是在同事面前这么做未免显得太不稳重。任凯只能在腰间摸摸,过过干瘾。
“别乱动。”冷不防地,身边的搭档开口了,“小心走火伤着自己。”
任凯吓了一跳,马上缩回手,坐正。几秒钟后,他微微侧过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的搭档。
他大概在四十岁上下,方脸,面部棱角分明,脸颊上沟壑丛生。没戴帽子,头发短硬,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刺猬。也许是注意到任凯的目光,他转过头来。
“叫什么?”语气和眼神一样冷冰冰。
“任凯。”
“你的脸怎么了?”
“长智齿,哦,立事牙。”
任凯听到了搭档的嘴角发出清晰的一声“嗤”,莫名其妙地,他开始对自己肿胀的脸感到惭愧。
“为什么要做警察?”
“嗯?”任凯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我想帮助别人——除暴安良!”
搭档大声笑了一下,听不出丝毫善意。
“有外号么?”
“外号?”任凯有些糊涂了,“要外号干什么?”
“我们这里都是称呼外号的,不叫名字。”
“没……没有。”
“自己想一个吧,好听点的。要不指不定他们会叫你什么。”
任凯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怎么称呼?”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时间慢车速,从一间游戏室门口驶过,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些在游戏室里吸烟、尖叫的少年,似乎在找什么人。重新加速后,他才开口说:“叫我展哥吧。”
“嗯,展哥。”任凯停了几秒钟,忍不住又问道,“你姓展?”
他笑笑,做了个向下劈的手势:“这个‘斩’。”
斩哥。任凯缩回去坐好。这名字,真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