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秀润本以为经过这书房罚跪,在大殿献舞一事就此水过无痕。
没想到第二日,她晨起要去书院时,那侍卫板着脸儿依旧是同样的话。无奈之下,姜秀润只能又去寻太子。
凤离梧刚刚穿好大氅准备上朝,见姜秀润来了便头也不抬地道:“这几日你多有劳累,在府里休息一下吧……少傅天资聪慧,少学几日也是一样的。”
书院里的学子们一个个都是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儿,少学几日怎么可能跟得上?
此番逃亡回来,绝了以后逃跑的心思,姜秀润倒是难得激起了好学之心。跟随沐风学习,她的眼前不自觉打开了新天地。
前世的她总是被名利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绊住心思,而今世这种聆听书声琅琅,感受圣人哲理的机会就变得尤为难得。
于是在她委婉表示自己的身子无碍,若功课落下实在难追的心思后,太子倒是体谅地点了点头。
他转身对身边的侍卫道:“去,管书院的先生要来这几日讲义的书单,少傅的功课耽误不起,孤下朝后,亲自给少傅补习功课。”
这下换姜秀润无话可言。太子日理万机,都能在繁冗的日常里拨空给她温习功课,她若再挑三拣四,良心何在?
于是下朝后,太子果然将她叫到书房里开始给她温习功课。
其实平心而论,太子对书本的释义讲解,不差于书院里的先生。若是从赏心悦目而言,十九岁长相华美的青年,也比那些白须短鬓的老先生要来得养眼。
可是再俊美的先生……也不能如此贴身的教学啊!
姜秀润伏在桌案前,身后却被凤离梧长臂圈住个满怀,偏偏还不能发作,因为储君正在纠正她握笔的姿势。
“这般握笔,发力不均,写出的字也是难看。”说完这句后,太子便一直纠正她的姿势。
虽然是冬季,身后有宽阔的胸膛熨烫暖融融的,可是姜秀润真是满心说不出的别扭僵硬。
她几次试着远离凤离梧的胸膛,可是身后那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复又贴了上来。
除非她回身去推,不然怎么都甩脱不得。
姜秀润有些忍不住了,只能偏着头问太子:“殿下,挨得这么近,当心热着了……”
凤离梧微微低头,跟她鼻尖挨得极近道:“少傅觉得热?可孤之前可见到过,你在书院里,也是跟同窗挨得这么近的。”
殿下说的那桩,姜秀润倒是记得,是在她潜逃之前,同窗窦思武怕被先生当众责骂,找她预检下自己的功课。
只是窦小英雄的字实在是扑朔难辨,姜秀润看了个半天,都没有看出那稀稀垮垮的是个什么字?
她只能问窦思武,结果他伸着脖子跟姜秀润凑到一处仔细看自己的字,也没认出写的是个啥。
就在这时,殿下正好进书院来接她,便将二人脑袋凑在一起看竹简的样子逮个正着。
不过窦思武心思单纯,喜怒皆放在脸上,乃是姜秀润心内认定的学弟,便一起认真求学,并未有半分男女旖旎之情。
可是太子虽然只有十九,那等通身的气质,总不会叫人错认他是个质朴的少年吧。姜秀润也实在没法拿殿下当个无害而纯良的弟弟。
既然不是姐弟,挨得近了自然是满心的不适了。
偏偏太子倒是觉得舒服极了,这书法一指点便指点了半天。
好不容易挨过这一着,太子又开始讲义。
太子虽然为人冰冷,但声线迷离富有磁音,认真讲学时,很容易吸引人。
姜秀润听了不到一会,便专注地听了进去,将方才练字的不快忘到了脑后,只不停地写着小篆,记录着太子的讲义。
她专心记录的空档,凤离梧不动声色地看着少傅用心的侧影。
心里那股子难以名状的懊恼尽数往天灵盖涌来——那秦诏在恭房脱衣之前,原本是跟这公子小姜满心的不对付。可是在脱衣之后,便跟她粘粘腻腻,可见是知情的。
可恨“色”字头上一把刀,昔日忠心的侍从竟然选择隐而不报……这女子也不知是不是装男子装上瘾,男女有防的界限竟然这般模糊,在书院里跟同窗勾勾搭搭不成样子……
最可恨的是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公子小姜满身明显的破绽呢?
这满身的娇软芬芳,怎么可能是个男子?
姜秀润正记得专心,突然发现发现这临时的“先生”突然失了声音。
她抬头一看,却发现凤离梧正一脸阴冷地看着自己。
这便让她满头雾水,一时搞不懂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幸而太子的脸,如同没有断奶的孩儿,说变就变,不大一会的功夫复又风平浪静。
在太子府里熬度了几日后,自己的乖巧平顺,巧解人意终于是发挥了作用。
太子终于点头同意她回书院上课。
可是到了书院后,姜秀润才察觉不对——往常一起上课的学堂里,竟然只有她与兄长姜之孤零零两个人。
问过先生,先生说是太子的意思,因为他们兄弟二人的底子太浅薄,怕拖累其他学子们的功课。
其实这么说,也说得过去,毕竟姜秀润带着兄长逃亡甚久,落下了许多的功课,补一补也是有必要的。
不过姜秀润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就好比现在,太子难得有一天休沐,往常必定是在府宅里批改文书,或对着湖面发呆,或者出府寻访名士。
可是像今日这般,非要拉着她倒在榻上假寐是怎么回事?
这无所事事的大爷,自然是爱怎么倒便怎么倒。
可是姜秀润今日难得功课不多,却是有一堆事情要处理的。之前放下的私贷,月初也该入账了……兄长府上的屋瓦据说是漏雨了,需要察验还有哪些地方要修理……
那姜秀瑶在名义上得了入府做侧妃的头衔。可是私下里太子准备怎么处置她还没有明示。
总之,姜秀润满脑子都是事情。
依着姜秀润对太子的了解,就算他再怎么爱惜自己的幕僚,爱屋及乌也不可能有替他人养孩儿做便宜爹爹的雅量。
若按姜秀润的意思,让妹妹瑶姬害急病“去世”,然后将母子二人送到偏僻的乡间,给足了金,安置好了仆役照拂好便行了。
可是这一切还都得要太子拍板定夺。
但是凤离梧一直不开口,姜秀润自己干着急也是没有办法。
所以,这么倒在榻上,什么事情也不做,实在是熬度人。
偏偏太子睡相不佳,非要搂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腕来睡,那条大长腿也不甚老实,竟然是夹住了她的……
若不是前世里凤离梧私下里的风评甚好,她也从没有从秦诏那听闻过凤离梧有恋慕男色的传闻,依着现在的黏糊劲儿,她可真要怀疑凤离梧有些偏好男色了。
可就是这样,太子却还不依足,只捏着姜秀润的手细细端详道:“君的手怎么这般细软,真疑心是女子的手,莫不让孤解衣看看,是否别处也这般细软?”
若不是被太子大腿夹得死死的,姜秀润差一点就要蹦将起来了。她脸色一白,偷眼观凤离梧的神色,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而已后,便小心翼翼笑道:“太子可真会说笑,在下整日不用做粗活,自然手上的肌肤细软了些,我乃堂堂男子,怎么会跟女子一样?”
凤离梧闻言,将头又离姜秀润挨得近些,低声道:“可是孤观那画卷里,有些男子跟女子一样,都是细软可玩的呢!”
姜秀润听得一愣,有些发傻地问:“什么画卷?”
太子顺手从榻边的青铜高盆里抽出一卷裱糊好了的绢布画卷,在姜秀润的面前徐徐展开。
姜秀润展目一看,那脸腾得红了!
何人画出这般污秽不堪的画面,那男的跟男的是在做个什么!
她再顾不得,伸手打落了太子手里的画卷,只挣扎着坐起,羞愤地问道:“殿下……你给我看这些是何意思?”
太子却是一脸坦然道:“下面的人进献上来的,孤以前没见过,想着跟少傅你开一开眼界,君何必反应如此?”
姜秀润被问得一滞。
是了,凤离梧的眼中,自己也不过是跟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年,这要好的少年之间,私下里互相传阅个宫画,交流下风流场上的秘闻,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自己并无少年郎私下交际的经验。但是在书院里,先生管不着的时候,他们丁院的纨绔子弟们不也是这么互通有无的吗?
有一次,那香艳的画册子甚至传送到了她的手里,被她婉言谢绝后,那些个同窗还一脸诧异地直呼她竟没有个好奇心,是假正经呢!
这么看来,自己还真不能反应过度,不然岂不是露出了破绽?
是以当太子捡起画卷,再次在她面前展开时,姜秀润只深吸一口气,尽量泰然道:“这画……亭台竹石的画法,肖似前朝昆子,细细品酌,还有些大家风范……”
凤离梧垂眸看着自己少傅那绯红一片的脸,嘴里淡淡道:“少傅是个行家,品酌得甚有道理!”
姜秀润已经扯开羊皮,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吹下去道:“不过这人物画得有些失真,头脸跟四肢简直不成比例,可见画者是个闭门造车的,画功难登大雅之堂!”
说到一半时,姜秀润深吸一口气,心内也是寒风凄苦。
这大好的时光,屋外阳光如此明媚,可是谁能告诉她,她为何跟着一脸冷冰冰的太子,对个下九流的画作品头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