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秀润并不知有人腹诽自己来自狐狸窟,她现在的心是如坠冰窟。
太子若是狐疑地望过来几眼,她的心里就会有底气多了,可是凤离梧就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难道……他以为方才跳舞的真是下属找来的替身吗?
直到宴会结束,姜秀润一直惴惴不安。她先吩咐车夫送了哥哥姜之回府,然后才回转太子府。
因为凤离梧此时还在宫中与皇后娘娘说话,所以姜秀润就算回了太子府也继续如坐针毡地等待。
不过因为在宴上饮了太多的酒,虽然她强打精神立意要等太子回来接受盘问,但不多时便觉得上下眼皮胶着,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和衣睡着了。
待姜秀润睁开朦朦胧胧的睡眼,透过窗户,发现外面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姜秀润让浅儿去打听一下,知道太子已经回府。
姜秀润有些诧异太子没有找自己过去询问,难不成真的眼瞎不成?
有了这等意外之喜,姜秀润终于把心放下,立时便觉得肚中空乏,毕竟从参加宫宴到现在她心内存事,一曲军舞后,虽然饮酒,却是滴米未进。
于是睡了一觉后,胃口大开,她便让白浅儿去厨下寻了些可口的吃食。
不一会,浅儿端来了肉汤和厨娘晚上烙的油饼。那油饼掰开,还有蒸熟捣烂的红豆馅儿,姜秀润一口气吃下两张便继续入梦寻周公去了。
不是她心大,实在是今天的跌宕起伏太费心神,太子今夜许是也累了,不来寻自己问话也好,不然这成天在油锅里煎炸,真是太耗费元神,容她好好睡上一觉,也可在凤离梧面前将场子撑圆了。
这一睡,一夜无梦。
第二日晨起时,按照往常的规矩,姜秀润稍事洗漱后便要去给太子请安,然后服侍着太子用了早餐,太子便要带着她一起出发。
路过书院时,太子会放她下来去上早课,而太子则是继续前行,入宫上朝。
虽然外逃的那段时间打乱了作息,可回府后,便一起都与原来一样了——像太子这样一板一眼的人,是很不喜欢改变日常的。
可是今日,当姜秀润将头发梳得光亮可鉴,穿戴整齐地前来给太子请安时,那侍卫却说太子早就已经出府上朝去了。
姜秀润一愣,倒不觉得太子故意躲避自己,也有可能朝中有紧急军务,急需太子处理呢。
可是待她准备自行坐马车出府去书院时,却有侍卫阻拦,说是太子有令,少傅近日身体亏损,需要在府中静养。
姜秀润紧锁眉头,她怎么不知自己体虚?
可是太子有令,就算她真的求学若渴也得忍着,自然是老实呆在府中。
不过由此,姜秀润也算是确定了。自己在宫中代替妹妹姜秀瑶献舞一事,当真是惹恼了太子。
于是便老老实实呆在府中的等待太子回府。
这次太子依旧回来很晚,可是再困,姜秀润也没有敢合眼,愣是在亥时才等到太子回府。
这次,她连忙跑到府门前相迎,亦趋亦步上前要接过太子手里的马鞭。
可是凤离梧却是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随手交给小厮后,便大步流星顺着长廊往书房走去。
姜秀润吃了软钉子却不敢懈怠,她腿虽然不算短,可到底没有凤离梧的步大腿长,只能加快步伐,紧跟在太子身后。
待到了门口,没等她进去,那房门已经轰然摔合上了。
也幸好姜秀润停得快,不然非撞到鼻子不可。
她不敢贸然进屋,只能跪在书房外长廊地板上,低声向太子赔罪。
可是屋内挑起长灯后,既没有申斥她的话,也没有哄撵她的话,更是没有让她进屋。
姜秀润便只能任凭着身边的仆役小厮来来回回走,给太子端茶送热水。
好一会,待得仆役不再走动了,姜秀润已经在长廊上跪得双膝发麻。
而且这天气寒凉,跪得久了,全身也跟着发冷,一不留神,姜秀润连打了三个喷嚏。
这下可惊扰了书房里贵人的安歇,只听屋内传来太子森冷的声音:“滚!”
姜秀润没有滚,而是挪动着发麻的膝盖又往前两步。
如今在这洛安城里,她与哥哥唯一能仰仗的便是太子的恩宠了。
毕竟已经逃跑了一次,她与哥哥身边的暗探骤然增加了许多,想要再像以前那般逃跑已经不可能呢。
这日子要过得顺当,便不能失宠,昨日大殿上,不也是太子轻巧的一句话,便尽解了她们兄妹几个的围困?
这大腿说死都不能松手!
想到这,她趴伏在门板上,只声音悲切道:“殿下,在下是哪里做的不合殿下心意,尽管指出来,打得骂得,可是殿下您这般不理人,真真是刀儿剜心都让人难受!”
这带着哭腔的哭诉了几声后,屋内铁石心肠的太子倒是稍微和缓了些,不知怎么的,倒是冷着声音叫她进来了。
等姜秀润一进屋,迎面扑来的暖烘烘的热气又叫她打了一个喷嚏。
她举步来到太子正盘腿坐着的席旁,偷眼打量凤离梧的神色。
只见太子正身着常服,如往常一般看书,只是他手里的那卷却是前些日子看过的了,当时还是在一旁服侍的她代为整理,拢到了一旁的书架上呢……
她也不敢多言,只挨着太子,敬候着殿下临训。
可是凤离梧今日显然不爱多语,只冷冷问:“君是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姜秀润咽了咽吐沫道:“我不该自作主张,假扮女装代替瑶姬献舞。虽然我在母国跟兵营里的兵卒修习了几日军舞,但是此举也太班门弄斧,幸亏我长得瘦小,年龄又小,用珠链挡住喉结,这才没有被圣上发现,不然一旦泄露,岂不是连累了殿下……”
这些言语,她是试探着说的,便是看看太子的反应,而话里话外的意思,又是委婉地解释了自己为何装扮得那么像的缘故。
今日为了打消太子的疑虑,她甚至特意穿了低领的衣服,让喉结在衣领间若隐若现。
凤离梧闻言慢慢抬起眼,看着依旧半低着头侃侃而谈的姜秀润,那握着竹简的手越发的用力,手背上挑起了隐隐的青筋……
姜秀润说着说着,看太子不言语,心里也越发的没底儿,便是半抬起头,借着烛光去看凤离梧的神色。
只是她不知,当她这般微微抬头时,那眼角都含着春媚,叫人不禁想起她昨日在殿上轻摆腰肢,款款而舞的样子。
当她终于抬起头时,正好与太子四目相接,凤离梧的目光清冷,正居高临下凝视着她。
再避开也是来不及了,姜秀润只好半抬着头,继续讨好谄媚地望着她的殿下。
可是这般四目相接也实在是尴尬,姜秀润方才也是讲得口干舌燥,难以为继,只忍不住慢慢用贝齿咬住了下唇……
凤离梧的眼睛微微眯起,幽黑的眸子因为烛光的照耀而闪动着异光……过了好一会,他才冷冷道:“若是真走了心,觉得忐忑,会吃下两张豆饼?”
姜秀润见太子缓了口,心内实在是大松了一口气,原来太子这般别扭,竟是因为自己只顾着宵夜,却未曾第一时间前去向他赔不是的缘故。
当下,她的心内大安,自然是诚惶诚恐地又向凤离梧认错一番。
然后见太子缓和了,便殷勤地将软垫递送到他的腰间,让太子靠得再舒适些,又取了玉质的美人拳,替太子捶打膝盖周围的穴位,缓解乏累。
可是凤离梧却嫌弃那美人拳质地太硬,让姜秀润用自己的手来捶。
公子小姜自然也是从善如流,不但按压了双腿,还替太子松泛了头穴。
过了好一会,太子才冷冷开口道:“行了,此间用不到你,下去吧。”
姜秀润自认为已经过了这一遭,心内大松了一口气,于是便恭谨退下了。
只是她并不知,当她退出去的那一瞬间,在隐在跳动烛光里的凤离梧的脸,登时变得阴森而略显狰狞。
方才——就差一点,他就能掐死这满嘴谎言谄媚的东西!
凤离梧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绢布。
这绢布是他昨日在宫宴上时,接到的暗报。
早在姜秀润出逃时,他便派出了多名密探前往波国打探姜秀润的行踪。
而其中一位派往波国国君身边的密探,直到昨日才行色匆匆地赶回了洛安城。立刻马不停蹄入宫向太子密报。
在跳动的烛光下,那绢布上的字也异常清晰:“波国君并无名唤姜禾润的子嗣,只有一女,名唤姜秀润,年方十七,姿容美艳绝伦,能歌善舞,性情温良,已在半年前随其兄,送入大齐为质……”
这绢布上的字样,从昨天起,凤离梧已经看了不下数十遍,内容也差不多要背诵下来了。
那一行行的字,活似烙铁一般,刺痛了他的眼与心,当惊悉真相的那一刻,他满心震怒,疾步赶回大殿时,却看见“他”轻摆腰肢,长发披散,若一朵盛开的红莲在漫天舞动。
那身形舞姿,无不在嘲讽着他凤离梧竟是个睁眼瞎!
事实证明,人生快要到达的十九个年头里,他难得满心信任之人,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昨夜他一夜无眠,而那小骗子倒是吃喝俱全,睡得心安理得!
凤离梧伸出长指将那绢布递送到了烛光旁,任凭绢布转瞬间烧为灰烬,嘴角噙着一抹瘆人的冷笑。
既然他的少傅爱玩,那他就陪着他的公子小姜,好好的玩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