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巴黎!
1932年,巴黎的夏天。
大灾难前最后的和平年代,大萧条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涤荡这个星球。世界花都的巴黎,也难以逃脱饥饿与衰败,更多的少女走上街头出卖身体,工人为抗议裁员和失业而游行。保王党期待着第三共和国的覆灭。军人们筹划下一次世界大战,要么继续把德国大卸八块,要么被德国反推。
欧阳安娜戴一顶白色软帽,穿着那年最时髦的裙子和高跟鞋,徐徐走下巴黎火车站。她在旺多姆广场的丽兹酒店放下行李,换上干净利落的工装连衣裤,头戴黑色猎狐帽,腰间藏着一支手枪,前往西堤岛上的巴黎圣母院。
巴黎艳阳下,圣母院的一对塔楼直冲云霄。安娜步入拱门内的大殿,八百年古建筑的凉意,从脚下直达头顶。玫瑰花形的彩色玻璃圆窗,将灼|热的阳光折射成幽暗、绚烂而细密的碎片,如同点点星光洒在她琉璃色的眼眸上。
安娜找到旋转楼梯,踏着石头台阶爬向塔楼。十多年前,这是秦北洋与受伤的九色藏身之地,也是工匠联盟第一代大尊者秦晋的棺椁所在。
楼梯上出现两名黑衣大汉,胸前衣襟有“独眼金字塔”的标志。安娜想起工匠联盟依然在悬赏秦北洋的人头,心底嗖嗖发凉。但她不能立即逃跑,以免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装作游客,用标准的法语问为何不让上去?对方只用含混的法语回答,这是大主教的意思,便粗暴地将她推到底楼。
欧阳安娜倍感头疼,便去大殿内忏悔神父的小亭子。
神父问她犯了什么罪孽?
安娜想了想说,我错过了自己所爱之人。
神父说你更应该爱上帝。
安娜又说,我爱上帝,想要到圣母院的塔楼上,感受上帝之爱。
神父却说,塔楼是圣母院的禁区,大主教请来骑士们守卫,任何人不得上去。
欧阳安娜明白了,所谓“骑士”便是工匠联盟的大汉,硬闯已绝无可能。
已是黄昏,巴黎圣母院内没剩下多少人。安娜在最后一排坐下,向着圣母像祈祷,如何才能进入塔楼,打开第一代大尊者秦晋的秘密?
她看到了一个人。
安娜坐到第一排,回头再看这个男人——乱蓬蓬的头发,黑发变成银丝,一个德国名字跳到嘴边——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
他曾是欧洲最离经叛道的武器专家,在北洋政府的南苑兵工厂担任工程师多年,毕生研究“灵魂机械体”,改造出了第一尊现代镇墓兽。巴黎和会期间,秦北洋几乎将他杀了,却因恻隐之心放了他。从此以后,霍尔施泰因博士销声匿迹了十三年。
此时此刻,为何他出现在巴黎圣母院?博士是来祈求上帝的宽恕吗?不,这家伙被罗马教廷开除出教会,一定另有目的。
欧阳安娜坐到霍尔施泰因身边,低声用法语问:“说出你的罪?”
博士惊得几乎跳起,正欲转身逃跑,却见到一个神仙般的中国姑娘。欧阳安娜三十二岁了,即便不施粉黛,却还像二十多岁的妙龄女郎。
“你是……”
博士先下意识地用母语德语,接着说法语,最后变成北京话,转身冲出大殿。
欧阳安娜紧追不舍,冲出巴黎圣母院,转到背后的小巷中。安娜穿着工装裤和运动鞋,自然跑得飞快。霍尔施泰因博士的武力值几乎为零,何况已快六十岁了,很快被安娜从背后击倒。
黄昏的小巷,隐蔽在圣母院塔楼阴影下,根本无人注意。欧阳安娜一只脚踩着博士后背,掏出枪来对准他的后脑勺,用法语问候道:“博士,别来无恙?”
“安……安娜小姐……你怎么会来巴黎……”
“应该我问你才对,亲爱的博士。”安娜将霍尔施泰因拽起来,让他坐在墙角下,抚平他西装上的褶皱,“请你老实回答,如果骗我的话,你马上就没命了。”
博士知道欧阳安娜厉害,惊恐地往后缩了缩:“我……我是来找镇墓兽的……”
“在哪里?”
霍尔施泰因先做禁声手势,又指了指头顶塔楼。
“巴黎圣母院?塔楼上有镇墓兽?”
欧阳安娜也抬起头,她只知塔楼四周有许多石雕的小怪兽,以及关于它们的有趣传说。
“是。”
“工匠联盟大尊者秦晋的棺椁?”
安娜分别用汉语和法语说了一遍。
“你也知道?”
霍尔施泰因博士索性竹筒倒豆子了。这十年来,他在欧洲各地流浪,寻找工匠联盟第一代大尊者的遗迹和故事。传说这位来自中国的工匠大师,随身携带一本中国古书,记载了无数鬼斧神工的技艺。当年刺客联盟为了复仇,派人刺杀工匠联盟大尊者秦晋。大尊者重伤后存活了三个月才死去,在此期间,他计划要为自己制造一尊镇墓兽,但谁都不知道镇墓兽是否制造成功?
“如果镇墓兽和古书属实,最有可能就在我们的头顶!”
欧阳安娜想起1919年巴黎和会期间,为何四翼天使会载着秦北洋与重伤的九色,飞到巴黎圣母院的塔楼?
“镇墓兽在欧洲已不是稀罕物件了。”博士用法语、德语夹杂着北京话说,“我亲手改造出来的十角七头镇墓兽的残骸,原本被法国政府封存在阿尔卑斯山脉的洞穴之中。就在上个月,有人从雪山上盗取了它的残骸。”
“是谁干的?”
欧阳安娜记得十角七头,安禄山的镇墓兽,经过霍尔施泰因的机械化改造后,沦为绝对的邪恶,曾在凡尔赛制造过大屠杀。
“谁知道呢?欧洲快完蛋了。”卡尔·霍尔施泰因说了一句中国话,“意大利的法西斯党、德国的纳粹党,都对镇墓兽虎视眈眈。如今德国即将大选,饥饿的德国人将在台尔曼与希特勒之间二选一。我必须早点下手,不能让纳粹党得到镇墓兽。”
“为什么?”
“那伙人的领袖是个大恶魔——十角七头镇墓兽跟他相比,简直就是个宠物了。”霍尔施泰因长出一口气,“我必须阻止他们,否则欧洲会有大灾难。”
“博士,你变了。”
“巴黎和会以来的十三年,世界发生了大变化,我也不可能不变。”
安娜将他搀扶起来:“博士先生,我和你联手可好?”
“你也要它?”霍尔施泰因手指头顶的巴黎圣母院塔楼,“难道说,秦北洋也来了?”
“不,他来不了。”欧阳安娜蹙起娥眉,“秦北洋派我来巴黎的,他是秦氏墓匠族的继承人,理所应当得到工匠联盟第一代大尊者秦晋的遗产。”
“安娜小姐,你可知工匠联盟已经控制住了巴黎圣母院塔楼。”
“是,博士你来到圣母院大殿,显然也不是来祈祷的吧。”
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终于裂开嘴角:“其实,我已做好了准备,明晚一起行动。”
※※※
巴黎,夜。
热气球从郊外的森林出发。没有月光。几乎隐藏在黑暗中。热气球下的吊舱里,欧阳安娜穿一身鼓鼓囊囊的外套。霍尔施泰因博士问她为何穿成这样?毕竟还是夏天。
“这是秦北洋传授给我的进入墓穴必备的装束。”
安娜从容回答,俯瞰巴黎的芸芸众生。塞纳河变成一条暗淡的带子,唯有蒙马特高地歌舞升平。霍尔施泰因操纵着热气球,马达驱动螺旋桨,借着风势靠近巴黎圣母院。
巍峨的塔楼已在脚下,黑夜中似有无数蝙蝠飞舞,巴黎圣母院的小怪兽雕塑。博士放下热气球的锚链,悬停在西北塔楼上空,再放下一截软梯。
欧阳安娜先行抓着软梯,爬到塔楼边缘的窗格中。霍尔施泰因也下来了。谢天谢地,工匠联盟的黑衣大汉没在塔楼上,想必还在楼梯口守卫,谁会想到神兵天降?
塔楼内悬挂一口大钟,更深处有扇铁门。霍尔施泰因掏出工具,迅速锯断铜锁,迎面一股腐烂之气。安娜却没往里走,而是用手电照亮墙壁,自墙角中觅到一行字母——
'anaΓkh
这是希腊文,意为命运。
那两具骨骸依然躺在那儿,一个娇小的女子,一个畸形佝偻的男人。这便是维克多·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中描述的钟楼怪人卡西莫多与吉普赛少女艾斯美兰达。
密室里还有一道铁门,隐隐可见一口石棺。如秦北洋的描述,是中国风格的船型棺材。
安娜的手电照出铁门下的石碑,露出一行颜体汉字——
工匠联盟大尊者秦晋墓志
这便是工匠联盟第一代大尊者,亦是秦氏墓匠族正宗传人秦晋的墓志。
她看到墓志正文里还有六个汉字——
兼爱、非攻、救守
这是墨子之道,也是工匠与游侠之道。
欧阳安娜代表秦北洋向这副棺椁下跪叩头,念念有词,祈求工匠联盟大尊者在天之灵原谅——自己所作所为并非亵渎,而是为了三千年来的秦氏墓匠族后继有人,为了救活秦北洋的性命。
她从霍尔施泰因博士手中抢过工具,三下五除二破坏铁门,博士在后头说:“万一有镇墓兽呢?”
“那就让我们同归于尽吧!”
欧阳安娜挥舞起一把铁锤,用尽全力砸向石棺。铁锤如同雷霆万钧,在石棺上砸出个大坑,裂开数道缝隙,扬起数百年的石头碎屑与灰尘,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霍尔施泰因没想到这中国姑娘如此莽撞。他吃了一口灰屑,咳嗽着后退到铁门外,生怕被镇墓兽抓住碎尸万段。
忽然,背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看守楼梯口的两条黑衣大汉,循着声音冲上来了。
霍尔施泰因掏出手枪,射出两发子弹。塔楼上响起一声惨叫——他只打中其中一人。博士想要再开枪,一道剑光闪过头顶,工匠联盟正要取下他的人头。
博士正要受死,只听到金属穿破肉体之声。接着宝剑坠落,整条大汉压在霍尔施泰因身上。一支坚硬的钢箭,箭羽擦着博士的脸颊,一同折断在地。
欧阳安娜握着一支十字弓,这是秦北洋给他的武器,也是工匠联盟俄国捕兽夹大师的武器。她藏在身上以防不时之需,看到霍尔施泰因只击中一人,便迅速射出钢箭,将命悬一线的博士救了回来。
卡尔·霍尔施泰因从死尸底下爬出,浑身血污。他惊魂未定地检查另一个家伙,此人被子弹击中胸口,还有最后一口气。博士抖抖豁豁地捡回手枪,正要再开第二枪,安娜便射出第二支钢箭,准确刺穿对方心脏。
博士惊恐着说:“你好狠!”
“我若不狠,你便已经死了。何况,我是在仁慈地帮助他结束痛苦。”
安娜嘴上硬气,心里却怕得要命。她过了十几年相夫教女的生涯,亲手杀人绝非易事。刚才连续夺取两人性命,怕是上海滩青帮老大乃父的基因作祟吧。
霍尔施泰因擦去脸上血迹,跌跌撞撞爬到被安娜砸碎的石棺旁边。尘埃散尽,强烈的手电光束之下,暴露出棺材内部的墓主人……
欧阳安娜强迫自己瞪大双眼,哪怕看到一具腐朽的枯骨,或是保存完好如唐朝小皇子般的尸身,甚至一堆寄生在腐尸之上的蛆虫毒蛇……
然而,她看到的是一尊镇墓兽。
但它没有兽的四肢与形体,却有人类的双臂、双腿还有五官。它顶着一副兽头盔甲,形如凶猛的狮子,明显钢铁材质。两只狮眼瞪在盔顶,脑袋两边垂下蓬松金黄的鬃毛。全身都是野兽形状的盔甲,雕饰复杂的花纹。唯独胸口两块巨大的椭圆形镜面铁甲,历经数百年而光滑灿烂,立即照出了欧阳安娜与霍尔施泰因的脸庞。
欧阳安娜毕竟是北大历史系毕业,她看出这尊镇墓兽穿戴唐朝明光铠,手臂与膝盖关节又像是欧洲中世纪骑士的板甲。尤其头盔有一大块钢铁护面罩,雕成狮脸形状,完全覆盖住面部,这也是欧洲骑士板甲的规格。
但这盔甲比在博物馆里见到的欧洲贵族板甲、日本战国当世具足相比,体型壮大了不少。仿佛钢铁外壳里包裹着一个身高两米五,体重三百斤以上的巨人,果然要用野兽般的形状才能完全保护“他”的身体。
“这到底是镇墓兽还是盔甲?”霍尔施泰因提出疑问,“好像是中国与欧洲风格融合的盔甲,集结了东西方最强大的钢铁防护装备。”
“人形盔甲镇墓兽。”
欧阳安娜给出了回答。她从中国出发前,秦北洋在苏州城外的棺材里告诉她的秘密——秦氏墓匠族失传的技艺,工匠联盟第一代大尊者秦晋才掌握,也是秦北洋所见的《秦氏墓匠鉴》里被撕掉的那几页。
但只有打开秦晋的棺材,亲眼目睹棺椁里的墓主人,才能明白这个道理——秦晋把自己做成了镇墓兽。
可惜六百多年前,秦晋是在遭受刺杀,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才将自己制作成镇墓兽。就像九色也是一尊活体镇墓兽,利用上古神鹿为活体,外加秦氏墓匠族的人工材料。九色可在墓穴里存活千年,秦晋却是难逃一死。失去了活体的灵魂,就算还有镇墓兽的灵石,也只是一堆枯骨与钢铁机械。
※※※
霍尔施泰因博士问道:“工匠联盟要守卫的就是这个吗?”
“我觉得,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守卫什么?否则也不必处心积虑建造镇墓兽了。只是第一代大尊者的坟墓,是他们必须要保护的。何况如今镇墓兽与‘灵魂机械体’流行,他们更不能让外人得到这些宝物。至于打开大尊者秦晋的棺椁,至少工匠联盟没人敢这么做。”
博士看着地上两具尸体,沮丧地说:“看来我们也要被工匠联盟追杀了。”
“但总比落到你说的恶魔手里要好。”
“问题来了,我们如何把这尊人形镇墓兽运走呢?”
“我要的可不是镇墓兽本身。”
欧阳安娜心一横,嘴里叼着手电筒,把手伸到棺材中,仿佛盗墓的小木,要从尸身底下挖出宝贝来。霍尔施泰因要去拽她,以为她要被棺材吞噬,却被安娜一脚踹远了。
忽然,人形镇墓兽胸口的两片铜镜盔甲下,开始散发热流,响起机械转动之声。那声音与气场让人难以靠近,霍尔施泰因立即明白了——灵石。
果真是一尊镇墓兽,难道就要复活了吗?人形镇墓兽的手指头动了,头顶的狮子盔甲发出咕噜声,所有鬃毛一根根竖起。霍尔施泰因断定下一秒钟,欧阳安娜就要被这镇墓兽撕成两段。
安娜如弹簧跳出棺椁,手里握着一个铁匣子。而当她退出来,镇墓兽却慢慢安静,胸口灵石的灼|热变冷,恢复死寂。
“你拿出了什么?”
霍尔施泰因博士用手电照射安娜手中的铁匣子。
欧阳安娜已经面色苍白,刚才切身感受到了灵石的威力。她后退几步,回到卡西莫多与艾斯美兰达的骨骸旁边。
她打开铁匣子,露出一本中国线装古书。虽在巴黎圣母院的塔楼中沉睡了六百多年,却依然保持中国古书的墨香。安娜小心翼翼将书捧出来,只见封面上五个大字——
秦氏墓匠鉴
欧阳安娜的心脏就快跳出嗓子眼了。
翻开第一页,欧阳询的字体。开篇讲述墓匠族源起。按照秦晋生活的年代来算,此书属于宋版书。但由于手工抄写,不是雕版印刷,又不同于价值连城的宋版书。安娜平时收藏不少古书,认出这本书用皮约纸,即以桑树皮和楮树皮制成,色白而厚,两面光洁,多为浙本、蜀本所用。
安娜确信这就是秦氏墓匠鉴的正本,被工匠联盟第一代大尊者秦晋带到欧洲,最终陪伴人形镇墓兽长眠于巴黎圣母院。
这才是她万里迢迢赶到巴黎所要得到的宝物。
欧阳安娜不敢再触碰《秦氏墓匠鉴》,生怕自己口中呼出的气息,会让六百年前的纸张灰飞烟灭,赶紧把古书重新放入铁匣子合上。
刹那间,伴随着一声巨响,仿佛有记重拳打在她的后背上,几乎戳断脊椎骨的份量,让她整个人推了出去,迎面撞在塔楼石壁之上。
空气中飘散过硝烟的味道。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握着一支枪。他冷笑着走近安娜,并从她手里抓起铁匣子。
“安娜小姐,你跟秦北洋一样愚蠢。我就是被纳粹党派来夺取《秦氏墓匠鉴》的。法国政府封存的十角七头镇墓兽,也是我从阿尔卑斯山上盗取的。我承认他们是恶魔,但我情愿跟恶魔为伍,只要能实现抱负。”
霍尔施泰因说了一遍德语,又用法语夹杂中国话说了一遍。
安娜还活着。不但活着,她还掏出袖子管里藏的匕首,猛然抬起胳膊,自下而上插入霍尔施泰因的裤裆。
一记断子绝孙的重击。博士当场惨叫,双腿之间鲜血横流,肝肠寸断,比满清大内给太监净身还要凶狠。
这回轮到霍尔施泰因倒地不起,他是再也爬不起来了,匕首非但割断了他的子孙根,还刺伤了他的腹股沟神经。
欧阳安娜咬紧牙关爬起来,拄着自己后腰,艰难地走了两步,又从博士手中夺回铁匣子。
霍尔施泰因感到不可思议,明明她已经中弹了?
安娜喘出一大口气,脱下厚厚的外套,原来内衬全是真丝——这是一件真丝防弹衣。
十九世纪,便有人发明了丝绸纤维的防弹衣。其实,中国明清的棉甲也有减少火器伤害的功能。据说萨拉热窝刺杀事件时,斐迪南大公也穿着防弹衣,但刺客向着大公脖子开枪,从而避开了防弹衣。
今晚的行动,欧阳安娜知道会有危险——最大的危险就是霍尔施泰因博士。她是上海滩青帮老大之女,从小目睹黑道之间的尔虞我诈。为了以防万一,她重金购买了一套真丝防弹衣,外面再披上普通衣服。
欧阳安娜的多出的这个心眼救了自己的命。
子弹力道巨大,犹如黑虎掏心的重拳,却还是没能穿透防弹衣。安娜的后腰疼得不行。她用鲜血淋漓的匕首对准霍尔施泰因博士。她本可以立即了断他的性命,转念一想,既然给这男人去了势,不如就让他生不如死地度过余生吧,这是比剥夺生命更残酷的惩罚。
欧阳安娜扔下博士,带着《秦氏墓匠鉴》的正本,爬出巴黎圣母院塔楼。热气球依然悬浮在半空,一根缆绳寄在塔楼边缘。她脱了真丝防弹衣,忍着疼痛爬上软梯,回到热气球吊舱中。她再用匕首割断缆绳,任由风吹起热气球,飘向巴黎夜空的云端。
她在空中随波逐流,眼前一片云雾散去,迎面竟是埃菲尔铁塔的塔尖。安娜想起十三年前,五月四日的清晨,她跟秦北洋爬上埃菲尔塔顶,看到太阳与四翼天使的瞬间。
命运的安排,吊舱竟然挂在埃菲尔铁塔之巅。欧阳安娜再次放下软梯和缆绳,将铁匣子绑在身上爬下去。狂风吹动她的身躯,稍有不慎,就会从三百米高空坠落。但她仿佛被一双大手抱住后背,就像秦北洋的手,自遥远的苏州城外飞来,牢牢地温暖地保护她攀上铁塔。
她回头再看东方的地平线,层层叠叠的屋顶背后,泛起黎明的鱼肚白。
《秦氏墓匠鉴》的秘密,正绑在她的胸口,倾听扑腾扑腾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