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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尖蜜 正文 第63章 碎了蛋的花心少年

所属书籍: 针尖蜜

    1

    宋明明在自家花园里新剪了几枝玫瑰,刚插入瓶中,放了她鸽子的那个人一言不发地推门进来。宋明明不喜啰嗦,那是中年庸妇才有的特质,她已经骂过陈樨一通了,眼下也不再生气,笑眯眯招呼陈樨过来:“吃过了吗?怎么一脸被粪水浇过的表情?”

    陈樨往沙发上一倒,看起来毫无对话的欲望。宋明明想,莫非那放马的小子让谁吃了黄体酮,才把这丫头气成这副模样?可转念一想:不能够!他要有这能耐,陈樨还会像一朵没开就蔫了的花?

    管他呢!年轻人的情爱保鲜期不比剪了枝的玫瑰长。宋明明摆弄着花枝,若无其事地与女儿闲话:“你来看,这花叫莎萨九零,艳得很,得配个寡淡清透的花器才压得住。我这个铜底水晶瓶是不是搭得很妙?”

    “随便吧。”陈樨看着天花板,连眼睛都懒得眨一下。

    “正好,待会儿给你做玫瑰溏心蛋。”宋明明说着,在她自认为很妙的插花作品里随手揪秃了一朵犹带露水的玫瑰,扬声对厨房里忙碌的阿姨说:“花瓣和鸡蛋冷水下锅,七分钟,一秒都不能多。”

    “我什么都不想吃,我要睡觉。”

    陈樨刚站起来,甲油比花瓣更艳的一只手扣在她腕子上。宋明明蹙眉道:“你就这点儿出息?你说像我也就罢了,和你爸那样一根筋到底也凑活。你非要捡我们的短处,又狂又较真,不吃亏才怪……”

    说到这儿,宋明明看到了陈樨手腕上红通通的一圈指痕,这可不是她干的。她噗呲一笑:“哟!够激烈的!”

    “你是我亲妈吗?”陈樨抽回手。伤处就是这样,越经人提醒越疼。

    “所以我让你吃点儿好的补一补。”宋明明十指纤纤拿起一枚还残留着鸡粪的蛋,对着落地窗的阳光道:“这是你孙叔叔才送过来的无菌土鸡蛋,你看这蛋黄金灿灿的,一看就特别有营养。”

    陈樨的知识体系里压根儿不允许“无菌”和“土鸡蛋”这两个字并列出现。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听到“孙叔叔”这三个字心中更添了一层烦躁。

    宋明明还在有感而发:“最近是怎么了,大家都流年不利。你爸火气大,你也哭丧着脸。孙长鸣装得跟个没事儿的人一样无事献殷勤,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哎,那件事儿你听说了没有,有人到他厂里闹事儿,和他手下的人起了争执。对方有个老头儿不知怎么地,回去后腿一伸咽了气。这下事情闹大了,有嘴也说不清!”

    宋明明说着,翻过陈樨的手,轻轻把鸡蛋放在她手心:“好东西从脏处来,难免沾了屎,洗涮洗涮才能入口。”

    陈樨盯着手里多出来的蛋,无名火起,蛋壳上淡淡的污渍仿佛都是挑衅她的图案。她一使劲儿——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鸡蛋在手心纹丝不动。她的嘴角抽搐了两下,默默又拿起了另一个蛋。

    新来不久的煮饭阿姨走进客厅,入眼便是这样一个画面:阳光、鲜花、明艳的女主人……主人家的漂亮女儿正木然地将鸡蛋两两握在手心,再一把捏爆。

    宋明明挑眉不语,只是将脚远离蛋液滴淌的受灾区,无声示意阿姨找了个容器,接住了陈樨手心源源不断的碎蛋。

    片刻工夫,所有的蛋统统报销在陈樨手里。她磕碎了最后两个“敌人”,眼里有涌动的快意,可嘴角是耷拉的,眼睛是通红的,气息是凌乱的。

    “我不吃还不行吗?”她拍了拍手,看似干净利索,其实手心一塌糊涂。人飞快地上了楼,一秒也没有在灾害现场停留。

    宋明明把手按在胸口,还好走得及时!万一……陈樨十二岁后几乎没有哭过鼻子,只有她把别人弄哭的份儿,宋明明毫无安慰她的经验。她想,这还是她女儿吗?在宋明明的印象里,陈樨有着聪明且被爱的人特有的通病——毫无定性可言。她的人生有很多条大道,条条通往罗马,习惯了被爱和被满足,没有渴求,也无谓执着。她总在游荡,芝麻、玉米和西瓜在她眼里没有分别,摘下来嗅一嗅继续前行,摔一跤又换个方向,活得既通透又草率。

    等到日后路走得远了,她会知道为一块儿啃了又啃的鸡肋大动肝火是不坏的滋味。

    宋明明摩挲着戒指上车矢菊一般湛蓝的宝石,似乎能从那晶莹剔透的折射中窥见旧影,一时诗兴如潮——正所谓“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疯胚!”她用一朵沾了蛋液的玫瑰指着陈樨的背影,对目瞪口呆的阿姨点评道:“随我!”

    2

    陈樨在宋明明的小别墅一觉睡到月上梢头。宋明明在此抱病休养,她不时会留下来过夜,陈教授也习以为常。朦胧间,她听到宋女士在满屋子游走着打电话,笑得花枝乱颤,对话内容似乎正是她下午的光辉事迹。

    陈樨下楼来,从背后抽走宋明明的手机。宋明明正说得投入,被吓了一跳,跺脚道:“要死啊?我在拜托你爸给你从那破实验室请几天假!”

    陈樨对着电话那头的老父亲吼了一声:“你不是最烦听她瞎扯淡?倒是主动挂电话啊!你知道她手机里怎么备注你的——‘茅坑里的臭石头’!”

    她说完把手机抛还给宋明明,翻了个白眼道:“通话二十七分钟。撩骚前夫,把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上,你们不怕老无所依吗?”

    宋明明全当没事人一样挂了电话,含笑坐到女儿身边:“真的那么痛苦?你再说说怎么个痛法?”

    “别那么亢奋行不行,好变态啊!”陈樨把屁股挪远了,指着自己手腕说:“我手疼!”

    她手腕上那点红肿的指印早消散得差不多了,但多亏了这点儿“伤”让她有了哭丧着脸哼哼唧唧的理由。宋明明拿了个刚烤出来的杯子蛋糕哄她。陈樨吃了一口,瞅着点缀其上的玫瑰花瓣有些熟悉,疑惑道:“你还藏着鸡蛋呢?”

    “绝对没有!都贡献出来让你捏爆了。”宋明明毫不犹豫地说:“吃吧,阿姨把蛋壳挑出来不容易。”

    陈樨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浑然间只觉得唇齿之间弥漫着鸡粪和玫瑰的芬芳。

    “心碎之花,暴怒之蛋,高温之炉,方融汇出甘美和香甜……”宋明明用她特有的话剧腔一字一句道:“我决心将这蛋糕命名为‘少——年——心’!”

    “怎么不叫‘碎了蛋的花心少年’?”陈樨今天消耗不少,腹中空虚,竟三两下把那蛋糕吃完了。

    宋明明见她缓过神来了,把慈爱的手放在她肩膀,说:“不跟我好好聊聊黄体酮的事儿?”

    一个“碎了蛋的花心少年”满足不了陈樨的胃口,她自己又去找了一个,嘴里含糊地说:“都说了跟我没关系,你那么害怕当外婆?”

    “我怕?我事业黄金期都能把你生出来!”宋明明嗤笑,“你敢生老娘就敢和你一起养!”

    陈樨说:“我不敢。我这辈子都不想生孩子了,怕生出个像你一样整天在我耳边念诗的祖宗。最好能给人家当后妈,捞个便宜儿子养老!”

    宋明明只当她这番少不经事的话是放屁,冷哼一声:“你和谁生的孩子像谁去,凭什么像我?”

    那像谁?难道像那个王八蛋一样外温内冷,像自己一样没心没肺?陈樨忽然被噎住了。

    呸呸呸!

    宋明明用洞悉一切的姿态推过来半杯水,嫌弃道:“下回谁惹你了,你捏爆他去,别来折腾我的蛋。”

    “咳咳……我不喜欢他了。”

    “像猫不喜欢卡住它喉咙的鱼?记吃不记打的玩意儿!”

    “不,昨天的陈樨已经死了,今后我要成长为大宝石一戴,谁也不爱的女人!”

    “你不配!你买不起!”

    宋明明对陈樨打击完毕,又抱着手笑:“宝石稀有,男人多得是。不喜欢换一个呗!以后新账叠旧账,谁还记得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我的宝石得自己留着,好的男孩子可以给你介绍一大把。放心,多年轻好看的都有!”

    陈樨垂首沉吟,她认可了宋女士这番话的前半部分,后半段却不敢苟同。

    “换就换!别搞那么庸俗。什么年轻好看?我喜欢成熟多金有内涵的!”

    宋明明不打逛语,那天她放了话后,就把陈樨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陈樨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成了妈妈身后的那个小尾巴。她在实验室待久了,几乎忘了还有另一个繁花似锦的热闹世界。像宋明明这样的知名人物,身处何地都不缺拥趸,只要她愿意,总有鲜花掌声和众人的注目。身体状况好一些之后,她很自然地有了本地的交际圈。她带着陈樨出入的场合经过了自己的一番斟酌,尽可能不让女儿觉得沉闷,也要让恪守清正家风的前夫无可指摘。

    短短几日,陈樨已在叔叔辈成功人士组的饭局、太太们的下午茶、读书会和宋女士朋友家孩子的成年仪式上混了个脸熟。她顾不上与人看对眼,只发现隔行如隔山,那些个金融投资理念、抽象的外国文学和18岁年轻人的买鞋经听得她一愣一愣地。宋女士说不要紧,机会多得是。这不,紧接着又来了一个钢琴家的私人聚会。

    那位知名旅德钢琴家的启蒙老师是陈樨的外婆,和宋明明年少相识。因为这层渊源,他国内巡演到此,听说宋明明也在本地休养,免不得要聚一聚。为了热闹,还邀请了不少两人共同的朋友,大多是他们文艺圈子里的人物。

    陈樨是个音痴,她妈妈这一脉的文艺血统到她这里基本传承断绝。她一听说这聚会来了不少她外婆的徒子徒孙,登时想起了小时候被迫练琴的痛苦回忆。纵使宋女士使劲暗示她会有很多优秀的青年才俊到场,她仍打了退堂鼓。

    偏偏这天,卫嘉这个倒霉催的竟然给她打电话了,他问她下午方不方便陪他到医院拆线。

    陈樨很想提醒卫嘉——“小伤而已”!他是谁,他是马背上摔下来,手肘脱臼了自己复位的狠人。他小腿上有个蜈蚣样的伤口,是他十几岁时半夜寻找走丢的卫乐,被草地里藏着的铁片划伤,为了不让生病的妈妈发现,自己用消毒后的缝衣针把豁口缝上了。他能活到现在,区区五针拆线何必要人陪同?

    宋女士常说穷寇莫追,陈樨也不废话,她直接告诉卫嘉,自己下午要陪妈妈参加一个聚会。

    卫嘉那边沉默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挂电话。陈樨也不知道是抽什么风,一味地和他耗在沉默里。

    医院一别后,他们没联系过。有时候陈樨希望卫嘉钝一点,傻一点,那她反而可以像包容孙见川那样去理解他,凡事一笑了之。可卫嘉心里太有数了,那些她没说透的话,她想要的结果,她的怨怼和不甘,他一清二楚。他甚至也不是个懦弱和不善言辞的人。不肯做的事,无非计较后果——他洞若观火地审视他自己,也怀揣着冰冷的善意替她着想。此时的沉默多半也是因为他明知陈樨想听的和他认为正确的话是完全不同的,前者他说不出口,后者他不想说出口。一切都是深思后的结果,掰都掰不过来。

    陈樨吊在心间的那口气泄于无形。她说:“我妈催我去弄头发了……你不是说都取决于我?既然没话说,就这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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