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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尖蜜 正文 第37章 胖姐叫你来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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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段妍飞没了戴花的兴致,孙见川却把陈樨生气时砸在他后脑勺的那朵花别在了棒球帽上,并坚称那是陈樨亲手“送”给他的。陈樨对他间歇性的振作和规律得堪比大姨妈的表白已然麻木,多说无用,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他把那朵大红花一直戴到了卫家的嫁女宴上。长得好毕竟有优势,何况孙见川还有种不管不顾的自信,这可笑的装扮硬生生被他秀出了几分风流招摇的调调,认识他的人见了都要打趣一二。比如杨哥就扶着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哟嚯,我还以为今天的新郎官来了!”

    陈樨说:“我看他像西门大官人。”

    孙见川一脸得色。恰好这时卫嘉经过,孙见川逮住机会拦下他强行寒暄,只等着他发问。可卫嘉似乎有事在身,应付了几句就要走。孙见川很失望,忍不住提醒道:“你都没仔细看我是不是,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同?”

    卫嘉匆匆打量他一眼:“花不错。”

    “陈樨送我的!”

    “是吗?”前头有人在催促卫嘉,他应了一声回头对孙见川说:“你们先找位子坐下,准备开席了。”

    孙见川冲他的背影嚷嚷:“喂喂……你知道送一朵小红花代表什么吗?”

    “代表你白天在幼儿园表现得很棒。”卫嘉走远了,孙见川耳边传来陈樨的声音。

    按照当地的风俗,这办喜事的流水席已摆了足足三天,过了今晚,宾客们才会各自散去。来帮忙的村妇上前招呼他们几个落座,陈樨和段妍飞被安排在全是女宾的桌席,孙见川作为他爸的代表坐在主桌。

    宴席从卫家的院子延伸到外面的空地上。乡下的酒席比不得城里光鲜讲究,但别有一番热闹排场。厨房门口支起了几口大锅,大厨和几个打下手的帮工手脚不停,盛满了菜的大海碗在一旁的木案板上码得层层叠叠,热菜的锅气和白烟蒸腾而起。

    天早早地黑了,临时搭设的喜棚下,高瓦数的白炽灯照得满座宾客脸上油光亮堂,女人嗑瓜子聊家常,男人们猜拳、炸金花,酒瓶子早早地被拧开了,穿着厚棉衣的小孩儿四处追逐嬉戏,烟火味儿和人味儿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换了往常,陈樨是会喜欢这样的场面的,没准还会应景地就着桌上的花生米喝上几杯。可是在这个院落,她的一部分记忆还徘徊在两年前。她落座的这一桌正好在院子西北角的梨树下,树杈光秃秃的,离开时还生涩着的果实和树叶一同消失无踪,从前系在树干上用来晾晒衣裳的两根细铁丝也不知哪里去了。主桌的孙见川原本很不情愿陪着他的老家亲戚们闲话家常,可一碗酒落腹,他划拳的劲头变得比谁都足:外套脱了,头上还戴着那朵扎眼的大红花,一只脚踏在凳子上,学着其他人用半通不通的方言腔喊酒令。他脚下那张凳子陈樨认识,比别的凳子敦实些,没有上过漆,表面被打磨地很仔细。卫乐说这张凳子是卫嘉上初中时动手做的,陈樨在他房间的书架上看到了他当时画的草图,那应该是他第一次尝试木工活,图纸和成品都透出稚拙,但坐在上面很稳当。住在这儿的时候,陈樨常搬了这张凳子坐在院子中央,借夏夜的风吹干湿发。

    她记忆中的这个院子没有欢声鼎沸,没有张灯结彩,只有夜晚的虫鸣,马的踢踏,风吹过梨树,带动铁丝上的衣架轻微作响。卫乐喜欢的电视剧声音从里间隐隐传来,播完后她会坐在陈樨身边的石阶上叽叽喳喳讨论剧情。卫嘉鲜少参与她们女孩子间的话题,他总有许多事要做,陈樨“偶尔”转头,却总能在视线范围内捕捉到他的身影。

    现在她的眼睛同样不由自主地在找他。中午送亲回来,卫嘉让陈樨好好在房间里睡一觉。其实他自己已连轴转了数日,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没有合眼,他才是最应该补眠的那一个。段妍飞说了出了陈樨心里的话,她劝卫嘉也去休息一会儿,哪怕在车上打个盹也好。卫嘉说自己没事儿,他向来觉少。催他回去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他在马场放下两个女孩儿后便匆匆回去了。陈樨才不信他的鬼话,什么没事儿?机器人还有动力耗尽的时候。卫乐已好端端地出了门,现在陈樨只盼着这没完没了的宴席早早散场。

    冷菜一道道被端上了桌,进门时打过照面后,陈樨再也没有见到卫嘉,也不知他当时心不在焉是为了什么事。他是今天的主人家,宴席上没有不露面的道理。正好胖姐端菜上桌,心下纳闷的陈樨也顾不上矜持,扯了胖姐的手,问卫嘉上哪儿去了?

    胖姐没好气地回答:“原本在前头登记礼金,还没开席就被他老子叫到屋后去了。忙活一下午,半口热乎的也没吃上。要不你替我去叫一声?他早些时候让我给他弄点儿吃的垫肚子,面条我替他下好了,搁在大灶旁。”

    经胖姐这么一说,陈樨才发现卫林峰也消失了好一阵。有什么事父子俩非得挑这时候解决?陈樨犹豫了片刻,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立场去打断别人的家务事。胖姐在她背后轻推了一把,催促道:“快去啊。帮姐一个忙,就说面要凉了。”

    在陈樨的认知里,胖姐夫妇俩是少数真心实意护着卫嘉兄妹的人。她这么不分场合地支使陈樨,想必有她的道理。

    正在跟其他人瞎聊的段妍飞吐出嘴里的瓜子皮,扭头对陈樨说:“我给你留着座。”

    陈樨不欲穿过席间引人注意,就近出了院门,绕过西墙边的菜地往屋后走。她熟知这屋子的格局,没几步就看到了马厩后头的栅栏门。

    那道栅栏门平日只用插销固定,陈樨刚走近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说巧不巧,卫家父子就在马厩的另一头,与她一墙之隔,这也是他们家唯一没有被人挤满的角落。

    卫嘉的语速比平时急促,陈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好奇心驱使着她放轻了脚步走近门边。

    “……要我说几遍你才听得进去?来的便是客,没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他们说到底也是姓‘卫’的,一个老祖宗留下的根。你不收他们的礼金,两家人的脸都没处搁。你十五叔原本在县里开会,今天特地……”

    “我不认识什么十五叔,我只知道他是卫昆贤的儿子。”

    这回卫嘉说的话陈樨听清了。可卫昆贤是谁?这名字她依稀在哪里听说过。

    卫林峰的声音压得更低,语气却加重了。他说:“老东西都烂在地里了,乐乐现如今也有了好归宿,你揪着这件事不放有什么好处?你啊你,怎么跟你妈的死脑筋越来越像!我平时怎么对你说的?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做大事的心胸!是,他们当初没道理,所以你非要和乐乐一起搬到马场去住我也没说什么,村里的人不来往也罢。可现在事情都过去了,卫十五他们家特意赶着乐乐的喜事登门来道贺,明摆着是想修复两家的关系。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还年轻,不能光凭一时意气做事。”

    陈樨想起来了,卫昆贤不就是三叔公那个杀千刀的老色胚吗?难怪今天的酒席上有几张面孔似曾相识,原来是他的家人。她这下更竖起耳朵,屏息听他们在说什么。

    “卫昆贤是死了,卫乐也没再提起那件事,可这不代表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你常年不在家,没听过出事后他们家人是怎么在村里造谣,给卫乐泼脏水的。”卫嘉停顿了片刻又往下说道:“我不想再说这些,也不是意气用事,只是觉得跟这种人的关系没有修复的必要。”

    这话说完,马厩那头静默了一会,陈樨似乎听到了打火机的“咔嚓”声,很快一阵烟味儿伴随着清冷的空气扩散开来。

    2

    “嘉嘉,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在埋怨爸。我知道我这个爹当得不怎么样,这几年过得一塌糊涂,除了喝酒闹出的毛病和一屁股债,什么也没落下,也对不住你们娘仨……”

    “我没这么想。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和活法,谁都不容易。”

    卫嘉的语速放缓下来,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温和而抽离。要不是陈樨知晓他们的关系,恍恍惚惚还以为他在宽慰一个沮丧的路人。

    “你以为爸不心疼乐乐,不心疼你?乐乐的事先不说,就说你吧。你妈生病后,该你的、不该你的,全让你扛下来了。多好的读书苗子,说转学就转学,大学说不上就不上。年纪轻轻整日在这旮旯里和马打交道,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你操持。病床上刚送走了你妈,还有乐乐这样一辈子要人操心的包袱……”

    “我……”

    “你让我把话说完。你想说乐乐不是包袱,你过得不累?你是好孩子,可你爸我骨子里也不孬。我不想让你再这么过下去!爸现在酒喝得少了,也早就戒了赌。今后我不打算再单干。我现在给你孙家表叔干活,他信得过我。我啊,活到这个岁数总算想明白,闯出一番事业不但要有一身本领,还得赶上好运气!我是没那个命,可我儿子比我有出息!我当时破罐破摔地把马场的烂摊子丢给你,谁成想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能把它打理得像模像样。知道的人没有不夸你的,你孙家表叔也说我多亏有个好儿子,换了我管理马场,他未必那么爽快地往里面投钱。话是玩笑话,可理不歪。你是好样儿的,爸知道你不容易。过几年我们把债还了,会有好日子在后头的。”

    “我妈活着时最看重这片马场,她喜欢马,我也喜欢……卫乐适应不了外面,我们实在没地方可去,所以我才守着这里。”卫嘉的声音越说越低,“可现在不一样了。”

    “没错,现在可不一样了。近两年旅游业发展得红红火火,马场的营收有起色了。你听我的,马场是你妈的念想,也是咱们家的根,外面的欠账还得差不多了,咱们眼睛要往前看,不能光顾着填饱肚子。”

    “爸,你真的打算让卫昆贤的儿子入股马场?”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我为什么不让你跟他们撕破脸?那老东西会生儿子,他们家人丁兴旺,除非永远不回来,不然总有打交道的时候。让卫十五入股也是孙长鸣的意思。唉,人家想的也没错。卫十五这几年官运凑活,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马场后头很多手续都要过他那一关。既然你连这个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可犟的?听话,等会儿出去找个机会跟你十五叔喝杯酒。你是晚辈,他不好跟你计较。最好把川子叫上,卫十五以后还想着和孙长鸣一起赚钱,这个面子他会给的……”

    “我不喝酒。”

    “你……不喝酒也得把意思带到。”

    卫嘉没有说话。那是他不认同一件事,又明知多说无谓时的沉默。陈樨意识到自己已经听得够久了,听墙角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为。她寻思该怎么恰当又不落痕迹地提示自己的存在,忽听卫林峰换了个口气说道:“还有件事儿。我问你,陈教授家的闺女是不是冲你来的?”

    陈樨刚打算冒出来的那句打招呼的话噎在喉间,心“砰砰”直跳。

    “怎么可能!她来参加婚礼是为了卫乐。她对卫乐好,卫乐也喜欢她!”

    这是今晚陈樨从卫嘉那里听到的语气最强烈的一句话。

    “只为了卫乐?她眼睛就差长你身上了。爸也是年轻过的,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嗐!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不想操心,可你要分得清好歹。陈樨这姑娘条件太好了,她要真看上你,咱也不知道是你的福气还是麻烦。我看你待她不冷不热的,还不如对那姓段的姑娘上心。姓段的姑娘脾气倒是比陈樨好,就是年纪稍微大了那么几岁……”

    “爸,你想太多了!”

    “急什么?你这小子,在你爸面前还害臊。”换了这个话题,卫林峰的语气轻快了许多,“卫乐都嫁人了,说起来你也到了可以找个姑娘的年纪。但我可提醒你啊,哪怕你不喜欢陈樨,也给我把分寸把握好了。小姑娘面皮薄,我看她那样子更是个心气儿高的,没吃过什么亏,你别让她下不来台!陈教授和孙长鸣是合作伙伴,也算你爸的半个老板。他就这么个女儿,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她妈更是个厉害角色。我看孙长鸣平时待她都上心得很,关系弄僵了事情不好办。”

    “她在我们家暂住过,这次能来道贺是她重情谊。她没看上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些事儿。”卫嘉低声道:“爸,这些话你以后都不要再提了,传出去让人误会……是谁,谁在那儿?”

    他听到的是鞋底踩踏在干树枝上的声音。刚才那番对话实在太过刺激,以至于陈樨整个人都有些无所适从,连脚下的动静也顾不上了。

    “是我。”卫嘉的察觉反而令陈樨解脱,吁了口气,扬声道:“卫嘉,你在里面?胖姐说面条给你下好了,她让我来叫你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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