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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樨下午睡了一觉,直到段妍飞来敲门才醒来。段妍飞带了刚出锅的糖炒栗子跟她分享,还送了她一个在镇上集市买的小玩意儿。陈樨想通了,自己的失落和不快本质上跟段妍飞没什么关系。收起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敌意,她发现段妍飞其实人不错,性格友善,待人真诚,比他们略长几岁,处事也更成熟得体,难怪大家与她相处得那么融洽。
陈樨请段妍飞进屋里坐。段妍飞一进来就四下打量,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卫嘉的房间呢,果然收拾得很干净。哪像乐乐住的地方,我今早还从一个玩偶的兜里摸出两块糖。”
她看到陈樨挑了挑眉,又惊奇道:“你不知道这是卫嘉的房间?”
“他没告诉我。”陈樨说。
事实上这个房间正如段妍飞所说,已经收拾得过于干净,床单被褥都换过了,屋内也没什么明显的个人物品。陈樨昨晚睡不着,东瞧瞧西看看,这才在衣柜的角落发现了放着卫嘉日常衣物的箱子,里面还塞着好几本书,除了高三的复习资料就是她不久前寄来的那本《organic》。对了,紧靠窗台的书桌上有一盆小小的绿植,修剪很别致,陈樨凑近了看,竟然是一个发了芽的红薯长成的,这和两年前那个由胡萝卜和梨拼凑出来的果盘一样,很有卫嘉的风格。
他的房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她又不是没住过,陈樨暗暗地想。
“哪来的糖炒栗子?”两个女孩坐着边吃边聊,陈樨记得外面广场上并没有卖这个的摊贩。
“农家乐餐馆的厨师小哥给的。就是瘦瘦的,染着黄头发的那个小伙子,今天送亲的人里也有他,川子是骑他的摩托车走的,你忘了?”
陈樨记得送亲的队伍里确实有好几个年轻人,但她分不清他们分别是谁:“花也是厨师小哥送的?”她的手忙着剥栗子,下巴朝段妍飞的方向扬了扬。
“你看到了?”段妍飞喜滋滋地抚弄着头发上红花,“好看吗?”
那红花足有拳头大,看不见的人铁定是瞎子。陈樨含蓄地说:“能让你把它插在头发上,这朵花肯定不是普通货色。”
“你别看这花是假的,乍一看土里土气,它可是一位勇士对我的赞美!你睡觉的时候我去看了射箭比赛,这比赛跟明天的赛马一样,都是旅游节的特色项目。拿到冠军那个小伙子瞧他打扮是附近草场的牧民,穿着民族服装,箭射得特别准。你知道吗,颁奖的时候我正准备走人,他忽然跑过来把这朵花送给了我,还夸我比花好看。”
“哇哦,艳遇!”陈樨嘴里塞着栗子道:“神箭手长得帅不帅?”
段妍飞脸颊微红,双眼晶亮:“很精神,皮肤黑红黑红的,眼睛干净,个子又高又壮,浑身都是肌肉。”
“后来呢?”
“后来我们聊了一会儿,他想要我的电话。我多嘴问了一句他今年多大了,结果人家才刚满19,这嫩草姐姐实在啃不下去,只能灰溜溜地找你显摆来了。你要是当时也在,这朵花说不定是给你的。”
陈樨一边跟着笑一边摆手,说:“我的异性缘跟你比差远了。要不怎么你的追求者每年都能凑齐十二生肖,我的只有2.5个,其中那个0.5跟我好了不到三个月就分手了。”
“你呀,你是条件太好了,男孩子心里盘算着没什么希望,也不敢开那个口。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私下跟我表妹说,你长得很像韩剧里的女二号。”
“看起来特别恶毒?”
“反正就是既漂亮又很不好惹的样子,好像随时会抬着下巴走过来说:‘男主角是我的,滚出他的世界’!”
陈樨在脑子里模拟段妍飞描述的那个场景,竟觉得毫不违和。要是她长得像女二号,男主角是谁?卫嘉这种人设顶多也是个男二号。
段妍飞接着说:“一开始我们都不太好意思跟你搭话。你还记不记得,我和我表妹那天为了拍出美美的照片,非要穿着裙子骑马,把大腿给磨破了。多亏你教了我一个小诀窍,我们第二天骑马才没有那么狼狈。那时我就觉得,这姑娘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你是说我教你把姨妈巾绑大腿上那回事儿?”
“是啊,很有用。谁用谁知道!”
陈樨失笑,要不是段妍飞提起,她早忘了这一茬。当时在篝火旁随口这么一说,她的本意是让她们别缠着卫嘉,离他远一点。
“女二号出场时风光,好事儿都是女主角的。你看看,产生艳遇的关键情节点,女二号在房里睡死过去,女主角才有鲜花和栗子。”女孩子友谊的建立只需要分享八卦和秘密就足够了,陈樨自然而然地跟段妍飞开起了玩笑。
“要不要妍姐给你传授点儿经验。”
“好啊!”
段妍飞本来跟陈樨逗着玩儿呢,谁料陈樨朝她挪了挪屁股,把刚剥的饱满又光洁的一颗栗子放到她手心。
“想问什么?”
“你说——男生是不是都不喜欢咄咄逼人的女孩子?”
“这事儿得分人。”段妍飞欣然接过贿赂,“你问的是什么样的男生?”
“普普通通那种。”陈樨含糊道:“你可以拿我们都认识的男性举例说明。”
“行!我们就先说川子,别看他活蹦乱跳的,骨子里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需要有人做主心骨,所以强势的女孩儿反而更适合他。又比如说杨哥……”
“拜托,杨哥就不用分析了吧!他大女儿都上高中了。你用未婚的男青年举例比较好。农家乐的厨师小哥也跳过,他没送我糖炒栗子。”
“那我们都认识的只剩……卫嘉了,卫嘉我可说不准。”
“你是坐拥十二生肖、手拿炒栗子、头戴大红花的人,不能说不知道!”
“分析卫嘉干什么,换了我是绝对不会找他那样的男朋友的。”
“卫嘉怎么你了?”
陈樨惊闻她曾经的假想敌竟然看不上卫嘉,一股护犊子的情绪油然而生。她听不得别人说他半句不是,哪怕自己在心里骂了他无数回,才下了决心以后要和他划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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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说他不好。不过卫嘉这种外热内冷的小郎君不是我的菜,我劝你也不要碰。马场一枝花,谁看了不稀罕!你以为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里打他主意的还少吗?为什么都看只能眼巴巴看着?你是理科生,黑洞懂吧?吞噬光和热,可内部是绝对零度。”段妍飞做了个切喉的动作,又道:“同样秀色可餐的男孩儿,川子不好吗?光看着他那张脸我都能吃两碗米饭!”
“你觉得黑洞……卫嘉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喜欢他喜欢的人。”
大概是这个回答听起来太像一句废话,段妍飞主动对表情呆滞的情场菜鸟解释道:“他这种人是追不到的。咄咄逼人还是柔弱小白花在他那里根本没有分别。他要是会喜欢别人,我敢打包票,绝对不是从外部被人攻陷的,而是他本来就看上了那个人。”
陈樨正消化着段妍飞的分析,还来不及组织语言,又有人来敲门。这地方可没有什么客房服务,陈樨打开门,看到了那张能让段妍飞吃两碗米饭的脸。
“外面那么热闹,你在房间里干什么?”孙见川挟带着一股寒风进了屋,“妍姐也在,原来你们躲在这儿吃东西,也不叫上我。”
他拿了一颗栗子坐在陈樨的床沿,被陈樨踢了下去:“坐椅子上。”
孙见川趔趄了一下,鼓鼓囊囊的外套衣兜掉出一团红色的东西。
“咦!”陈樨就近捡起来一看,又朝段妍飞头上瞄去,两朵红花看上去一模一样。
“你们喜欢?我这儿还有!”孙见川一股脑把衣兜里的东西掏了出来,同样的花足有七、八朵。
这是一整个小队的勇士对他献上了赞美?
“广场上请了乐队在表演,那水平太次了!我上去问他们要不要请外援吉他手,那几个油腻大叔对我吹胡子瞪眼地。我一气之下在他们对面找了个空地另开了一摊。这天儿太冷了,手指冻得发僵,我就弹弹吉他瞎唱呗。没唱几首歌,就围上来一圈儿女的,还往我脚边扔东西。扔钱也就算了,尽是这些破花!”
他嘴上抱怨,眼里是得意的,否则也不会特意把“破花”装兜里带回来。
段妍飞幽幽道:“我还以为这花只有一朵,想不到人人有份。难道是活动主办方免费分发的?”
陈樨安慰她的情感导师:“花不是独一份,但是冠军的心意是独一份的。你们说,把花送给看上的异性是不是这儿的风俗?跟阁楼上的小姐往下抛绣球一个意思。”
孙见川听了,手一抖,花洒了一地。
段妍飞说:“也对,要搁过去,很多传统节日里的活动说白了都是为年轻男女求偶准备的。什么对山歌、跳月亮全是这么回事儿。哎,你们知道吗,明天的赛马又叫‘抢旗’,参赛的全是未婚男女,每匹马背上都要插一面做了标记的小彩旗。小伙子要是有心仪的姑娘,平时开不了口,就会在追逐中想办法去摘对方的彩旗。要是彩旗弄到手,姑娘在赛后也收下他的彩旗,两人的事儿就成了。”
陈樨乐了,冲着孙见川直笑:“你明天是为了抢卫嘉的彩旗才报名的吗?你也看上他了?”
“我看上的是他的马鞭。管它什么彩旗红旗,我只要赢了他,他就得把马鞭给我。”
“川子,我打听过了,无论男女,没了彩旗就得退出比赛。所以还真有小伙子抢下竞争对手的彩旗,你要加油!当然啦,也有女孩子故意创造机会把旗留给心上人的。”段妍飞挪揄道:“你别光顾着赢卫嘉。小心别被姑娘抢了旗,留下来做上门女婿可就回不了家了。”
孙见川说:“哼,不是谁都能追得上我的。除非……除非是我们樨樨这样特别会骑马的女孩儿。”
陈樨翻了个白眼:“想得美!”
“你和我现在都是单身,想想又不犯法。”孙见川小声道:“我也给你报名了。”
他说完就护着脑袋闪躲到一边,可后脑勺还是没能躲过陈樨的魔掌。段妍飞上前解围,对陈樨说:“现在又不是旧社会,早不兴以前那一套了,只不过保留了失去彩旗者退出比赛的规则,用不着认真。好了好了,别生气,我也报了名,你就当陪我去玩儿玩儿!”
“我明天就回去了,你们自己玩儿吧。”陈樨余怒未消,朝孙见川放着狠话,“下次再背着我搞小动作,看我不弄死你。”
“明天就走?横竖你也赶不上和你妈妈一起去澳洲了,不差这几天,为什么要急着回去?”孙见川跳了起来。如果陈樨不在,他即使赢了卫嘉又有什么意义?他的动作幅度过大,椅子旁那张单薄的书桌被他撞得移了位。
陈樨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护住那盆“红薯盆栽”。
段妍飞也赶忙把她放在书桌上的玻璃罐子捧了起来,嘴里连声说:“哎哎,当心别碰倒了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孙见川一头雾水。
陈樨不说话,一脸嫌弃地把那个奇形怪状的红薯摆放到安全的角落。
段妍飞说:“这是卫嘉要的桂花蜜。我大老远带过来,在这儿打碎了多可惜。”
陈樨听说与卫嘉有关,回头问:“他要这个做什么?”
“我来之前给卫嘉打过一次电话,问他喜欢什么,我想给他带些我们那儿的特产。每次我来这儿都是又吃又拿的,再空着手过来太不好意思了。我跟他有言在先,不能说什么都不要。他想了老半天,就问我们那儿有没有桂花。这个季节哪还有什么桂花,桂花蜜倒是有的。这不,我就给他带了一罐。”
“这玩意儿好吃吗?”孙见川想象不出卫嘉会喜欢这种东西。
“他说从没见过真正的桂花。”段妍飞笑着说:“也是奇怪,怎么会喜欢从没见过的东西呢?”
“妍姐,让我看看。”陈樨从段妍飞手中接过那罐桂花蜜,举到眼前端详,口中喃喃道:“是啊,他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窗口光线的映照下,琥珀色蜂蜜中细碎的桂花清晰可见。兴许是陈樨凑得太近,有一瞬间,她的魂魄好似也被吸附进了那蜜罐里,所有感知被粘腻而甜稠的触感浸透了、包裹了、封存了,不由自主地漂浮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