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宣猛地打了个激灵,如坠冰窖。那汁液阴寒苦涩,直如冥间黄泉之水,冻彻脏腑。不敢松口,只得硬着头皮汩汩地咽了下去。
岂料混沌吃痛狂吼,“腹口”猛然收紧,王重阳探手急抓,只凌空夺出了小青手中的流霞镜,待要伸手再拉,那凶兽的“脐口”已然合上。王重阳大凛,奋力将五指强行挤入,一把抓住小青胳膊,手上一滑,却只抓住一个冷冰冰、滑溜溜的圆物。
混沌咆哮飞旋,瞬间将他甩飞出三丈来远。眼角余光瞥处,手上所攥的竟是个黑黝黝的圆盘,正是当日自己在吉塔火山湖中捞取出的“铁饼”,却不知为何会到了小青手中?
还来不及细想,混沌已合紧腹口,冲天飞旋。小青早被那怪物挤入喉洞,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青姐姐!”许宣急怒攻心,拔出“龙牙”插入混沌“上颚”,不顾一切地紧咬兽珠,大口吞咽。此珠是孽畜的命门,吸尽其灵汁,不信它还能活命!到时再剖开其腹,救出小青不迟。
混沌发疯似的飞旋乱撞,震塌了半座雪峰,又冲天而起,浑身簌簌颤抖,急剧膨胀,炸射出万千道霞光。
“轰!”天地炽白,许宣当胸如被巨浪猛击,整个人陡然掀起。从那怪兽的腹腔中,源源不绝地喷涌出阴寒无比的飓风,夹杂着濛濛白雾,就像是来自地狱的狂潮。
他甚至来不及明白发生了什么,通体便已被坚冰冻结,炮弹似的破空飞了出去,人事不省。王重阳伸手想要拉他,呼吸一窒,寒彻心骨,瞬间也已化作冰人,被旋风拍出百余丈远。
混沌犹如漏气的皮球,上下左右乱舞了片刻,轰然撞入贝海儿湖,惊涛掀涌,继而又再度破浪腾空,飞旋着喷射出条条水柱。湖水原本就冰寒无比,被它这般吞入腹中后喷出,更如极渊魔龙,夭矫呼啸,无论鹫鸟、伥尸、飞骑……一旦挨着,尽皆冻结为冰。
茅子元、萨守坚大骇,御风飞逃。冲不出百丈,双双被汽柱扫中,登时真气僵凝,“咯啦啦”地覆上一层三寸来厚的坚冰,径直从半空砸落在地;接着又被从天而降的冰瀑“淹没”,凝固在十几丈高的冰墙里。
没过多久,隆隆的雪崩声渐渐消止,云开雾散,雪坡、山谷、湖岸……全都冻结成了连绵数十里的冰丘,在月光下闪着点点荧光。
混沌越缩越小,怒吼声也越来越嘶哑低沉,在半空摇摇晃晃地悬了一会儿,光芒尽敛,“嗵”地坠入湖心,缓缓沉没,再也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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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宣醒来时,四周已是一片死寂,明月当空,冰湖如镜,他被封冻在峭壁下的雪坳里,下方的斜坡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冰锥、冰墙,琥珀般镶嵌着数以百计的金兵与伥尸,有的惊慌失措地跃向半空,有的满脸恐惧地缩蜷在地,姿态各异,神色不一,一直绵延到山脚冰湖,在夜色中看来,壮观而又恐怖。
想起先前发生之事,心中一沉,如坠深渊,想要大声呼唤小青,喉咙却如冰石塞堵,就连眼珠也被坚冰冻结,无法转动。凝神感探,体内原已开始流转的真炁也重新冰封,甚至连寒冷与疼痛也都感觉不到了。越发惊骇悲怒,难道自己中了混沌妖法,变成了一个“石人”?
明月在乌云中缓缓穿梭,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刻都漫长得有如三秋。好不容易捱到天亮,霞光喷涌,染红了皑皑雪山,红日倒映在贝海儿湖的冰面上,闪着刺目的金光,他却连眼睛也无法交眨。
太阳越升越高,他的心却越坠越深。原指望坚冰在阳光照耀下,能逐渐融化,体内真气也能随着气温上升而恢复流动,但直到正午,无论是自己,还是冰块,依旧如磐石般纹丝不动。漫山遍野被冰封的人群,也没有一个呈显出松动的迹象。
日头移转,渐渐沉落西山。余霞消尽,狂风呼啸,四周又被无边无尽的黑暗与寒冷所笼罩。许宣悲沮已达顶点,短短一日,却仿佛熬过了千年。
眼看着星辰寥阔,明月重又攀上中天,心中五味交陈,分不清是悲苦、愤怒、焦躁,还是滑稽可笑。背负血海深仇,怀抱凌云之志,却偏偏作茧自缚,被封冻在这荒寒偏僻的北海,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破茧而出。
又想,父母死了,葛仙人死了,许府上上下下几百人被狗皇帝斩尽杀绝,白素贞死在了明心贼秃的金钵下,如今那妖兽又当着自己的面,将好不容易重逢的小青吞入了腹中……这世间所有关心的人,全都死了,纵然自己能活到冰雪消融的那一日,又与死了有什么分别?想到此处,更是悲从心来,恨不能纵声啸吼,大哭一场,却偏偏连一颗眼泪也流不出来。
如此胡思乱想,悲恸愤恨,疲困已极,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睁着眼睛“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见“隆隆”震动,似有千军万马朝这里赶来,心中一凛,顿时醒了过来。
经历了这连番变故,他已谙熟“天人合一,内外交感”之道,虽被冻结冰墙之内,却依旧能“听”见周围微弱的声音。
却见阳光灿烂,蓝天如洗,几只鹰隼在上空盘旋。其中一只似是瞧见他了,突然平张双翼,尖叫着冲来,其余几只也随之变向俯冲。
东南山脚响起一片欢呼,马蹄如潮,数千金国铁骑沿着斜坡蜂拥急驰,到了雪深处,纷纷跃下马,大踏步地朝上涌来,叫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撞见漫山遍野“琥珀”似的人像,无不悚然色变,呼喊声顿转惶急。
许宣又惊又喜,瞧众骑兵的旌旗、盔甲,似是完颜乌禄的“龙鳞军”,难道乌禄探得消息,领兵追到这儿来解救自己了?
那几只猎鹰冲落在他头顶的冰块上,扑翅尖啼。众金兵闻声争相奔来,当先那人高大魁伟,狮鼻方脸,果然是乌禄。他身边几人有老有少,身着兽皮裘衣,猎户打扮,颇有眼熟。
望见冻结在冰墙里的许宣,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乌禄喝道:“还等什么?快凿开冰块,将太子救出来!”百余金兵抢身上前,拔刀挺枪,奋力凿斫。谁知那冰块竟硬如钢铁,“叮叮当当”连凿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只敲迸了几个缺口,留下几百道浅浅的白痕。
许宣心中的狂喜渐渐转为焦急,忽想,以耶律大石、刘德仁、王重阳、萧抱珍等人的修为,如果混沌寒冰这般容易凿开,他们又岂会封印不出?顿觉沮丧。
乌禄转身四顾,指着远处山脚的枯树林,高声道:“把所有能砍的树木全都砍来,围着冰块生火!”众金兵轰然应诺,纷纷跃上马背,风驰电掣地冲向树林,不过一会儿,便砍得精光,每人背了一捆,奔回半山。
树枝被冰雪冻结,极为潮湿,仅有小半能够烧着。白烟滚滚,火苗跳窜,终于越烧越旺。众人齐声欢呼,加柴的加柴,煽风的煽风。然而那冰块简直就像是地狱的冥水冻结,烈火炙烤了半晌,除了表面滑落百十条水线外,并无加速融化的迹象。
眼见日头渐渐西移,堆积的木柴烧去了大半,冰墙依旧岿然不动,众金兵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乌禄皱眉沉吟片刻,命众人将冰墙凿出许多小洞,再将火药填塞洞内。
许宣大喜,心中连赞妙计。众金兵却脸色齐变,生怕炸伤了太子,谁也不敢动手。
乌禄夺过一柄长枪,厉声喝道:“时间紧迫,太子若冻死在冰墙里,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命!若是被火药炸伤,纵有抄家问斩之罪,也全由我完颜乌禄一个人承担!”率先一枪刺向冰墙。
众人这才齐声应诺,扑灭火堆,围上前挺枪乱刺。三千金兵分成数十批,轮番上阵,“叮叮当当”地凿了小半时辰,手臂酸麻,方凿出百余个深深浅浅的小坑。又挑了几十个深约两三寸的小洞,塞入火药,填好引线。
众人点燃引线,潮水似的退到百余丈外的冰丘、冰墙后。许宣眼前一花,“轰轰”连震,火光炸舞,坚逾钢铁的冰墙终于被炸掉了尺许来厚,迸出百余道裂纹。
众兵将大喜,当下又沿着缝隙,轮番刺凿,埋入火药。如此反复几回,厚达丈许的冰墙终于被炸得只剩下一尺来深了。
欢呼声中,西边忽又传来高越入云的号角,伴随着隆隆马蹄与震天呼喊。众金兵脸色齐变,叫道:“蒙古蛮子!蒙古蛮子来了!”
完颜乌禄拔刀奔上高处,果见西边刀光闪动,黑压压的蒙古骑兵正啸呼着穿过西边山林,越过贝海儿湖的冰面,朝着此处涌来。遥遥望去,绵延近十里,少说也有三四万人。除了蒙古各部,竟似还有不少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