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纤阿缓缓放下手中卷轴,想不经意地踱步过去,看看那藏于姜女舍内的男子到底是奚礼,还是公子翕。但是她才直起腰,手指轻擦过自己袖口的绣纹纹路,便又否了这个观点。
姜女只是一个美貌些的小宫女。
不值得奚礼或范翕藏于此处等她。
更何况,方才有宫女说姜女半个时辰前就随公子翕走了。那是众目睽睽之下。公子翕绝无可能偷偷潜回。而至于奚礼……整个“承荫宫”都是他的,他做什么都不需要藏头躲尾。
片刻时间,玉纤阿后脊出了汗。
意识到一桩秘辛正藏于自己身后,藏于那躲在床榻帷帐后的陌生男郎身上。
玉纤阿为人准则,是绝不涉险。她当机立断,觉得自己不应再在姜女舍中探寻什么,而是应该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当做什么也不知晓。心下念头起,玉纤阿眼尾余光不乱扫,自言自语了句说给藏于身后的那男子:“我与姜女将将交恶,乱动她的东西不好,还是离开吧。”
玉纤阿向舍外走去。
身后一片沉静,没人阻拦。玉纤阿轻轻松了口气。但她大袖翩翩,为摆脱不祥而走路略急,腰下垂绦随她走动而飞扬,勾上了一旁的梳妆台。玉纤阿心事重重,没有当心,不想长带勾住了梳妆台,让她脚步略微踉跄,差点摔倒。
同时,台上的铜镜被玉纤阿的走路动作扯下来,“哐”一声清脆声,镜子摔到了地上。
玉纤阿抚着胸口,本能垂目去看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镜子。正是这一眼,她的目光,与地上裂开的镜子上反射过来的男人的一双寒目直直对上。
直接看到了人!
她果然不认得!
玉纤阿在女子中反应已是极快,她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那藏于姜女舍内的陌生男子一定不饶自己。她立刻转身,不再掩藏,快步向舍外奔去。同时口上高声而喊:“救——”
她声才出口,身后一把匕首直擦而来。玉纤阿眼角看到雪色亮光,被吓得收声,慌张躲避,向旁侧猛退,上身向后倾。那匕首就擦过她的脸颊,锋利无比,削断了她颊畔飞起的一绺乌黑发丝。
“叮——”匕首钉在了门板上。
玉纤阿摔在地,面色苍白,唇翕动着颤抖。
她何曾遇过这种杀人灭口的架势?
慌张回头,看那男子果然从床榻后步出。他身形高大修长,肌肉匀称,目色冰凉,看她的眼神如看死物一般。那男子向她走来,架势是欲除掉她。玉纤阿咬破舌尖,舌尖一点血逼她思维冷静下来。她颤抖着从地上爬起,看身后人追来,她扑向前方杂物架,用尽全力将架子推倒。
一地器物噼里啪啦,一是阻碍身后人追杀她的步伐,二是为引起舍外人的注意。
但姜女平时为人大约太讨人厌了,她舍中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外头竟也没人听到!
玉纤阿发着抖,跌跌撞撞地向门口奔。只要她开了这扇门,“承荫宫”到处是卫士,她就安全了!她口上喊:“救——”
身后寒风如电,玉纤阿又是才喊出半个音,那男人已扑杀而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男人一手捂她嘴,另一手将她拖过来。
跌坐在地,男人蹲跪着俯眼看她。玉纤阿挣扎,手脚被人一敲,她就酸软无力。
男人皱眉,看这屋内一地碎片,也是惊讶一个小女子给他惹出这么大的动静。今日被撞见,此女不当活。他眸底浮起杀意,想一个小宫女而已,哪怕死在“承荫宫”宫中,把尸体运出去就行了。他手掌擡起,转眼就要杀掉这女郎。
但他低头时,微微一怔。
因被他制住的女郎惶惶擡眼看他,肤色如雪,容色如花。她眸中含着水雾,如同蒙蒙三月细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
这惶惶一眼望来,凄美而柔婉,又因太美,而透出三分妖冶。
她眼中一滴泪滚落桃腮。
男子捂她嘴的手力道半松,欲杀掉她的手,也半天没落下去。玉纤阿目光闪烁,趁他被她美色打动发愣之时,她抓住机会努力张口,在他虎口上狠狠一咬。男子吃痛放手,但同时也回了神,眼底再现杀意。
而玉纤阿逼他松开了他堵住她嘴的手!
电光火石,玉纤阿眼看这男子的手掌向自己拍来。她吓得闭眼,再顾不上其他的,只能堵一把——
她声音急促:“我是你们公子的情人!”
那掌眼见就要落到她额上,闭眼的玉纤阿已经感觉到了掌风,那人却硬生生停了下来。缓了一会儿,没有动静,玉纤阿睫毛颤抖,睁开了眼。
男子讶然又古怪地打量她,终于开口:“你知我家公子是谁?”
玉纤阿柔柔道:“公子翕,对么?”
男子望着她,不语。
玉纤阿心放回肚子里,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心中苦笑——果然,前几天救范翕,刺客事件根本没有结束,只是她这样地位卑微的宫女不知后续而已。公子翕和奚礼面和心不和,谁知道公子翕派人潜入奚礼的地盘是要做什么呢。
偏偏她眼尖心慧,看到了。
男子打量她,看美人跌坐在地,因刚受了惊吓,神色不安。她肌肤娇嫩,唇边被男人的大掌捂出了一片血红色,透在雪白的面上,如红梅点点。明明这样狼狈,但她坐在那里,柔弱可怜,让人生出多少保护欲。
这般花容月貌,男子已信了七八分她是公子翕的红颜知己。只有这样的倾国绝色,才会让公子俯首折腰。
但此女又慧,不能听她一面之词。
男子问:“你说你和我们公子是何关系?”
玉纤阿心口再一次发颤。
她知道自己不能反悔,否则小命不保。她低下视线,怯怯的,再次镇定重复:“我是公子翕的情人。公子翕甚爱我,所以你不能杀我。”
男子停顿好久。
说:“与我去见我家公子。”
玉纤阿心中苦笑。
面上却要将这出戏唱下去:“喏。”
她乐观想——也许见到公子翕就好了。
范翕温文尔雅,定不会像他这个仆从这样动不动就要杀人。
然世间万事,仆从随主。
此时的范翕,正坐于自己宫苑的书舍,姜女跪于他旁侧一坐榻上。
香炉紫烟,袅袅而升。隽逸优雅的范翕坐于案后,手肘搭在案上。他手撑着头,正微微偏头,专注地听着姜女讲述这段时间的事情。
姜女擡头,悄悄看一眼他的玉容,自觉公子温柔耐心。她本在公子的要求下,说自己在吴宫的见闻,一开始还有些结巴,现在就顺畅了很多。范翕目光含笑看她,她受到鼓励,说得分外用心。
连自己前几晚夜里起夜时撞到一个宫中卫士,都被范翕哄骗着说了出来。
她低着头讲述,不知道她说出自己看到了一个卫士后,她自己只是奇怪世子宫中没有此人,范翕却目光冷冽,已对她起了杀心。
但范翕不言不语,仍撑着额,温柔无比地听她讲述。
姜女说完了,已无话可说。她擡头,看公子仍在盯着她。姜女面微红,大着胆子:“公子,夜已深了,是否就寝?”
范翕微笑:“是到就寝的时候了。”
但他不动。
姜女作为一介美人,只做了一宫女本就不甘心,而她与范翕几次见面,都见他待人和善,面容俊秀气质高雅。若成为这样郎君的内眷,实则比入吴后宫好。姜女生了念头,起身走向坐在高位上的郎君。
范翕手仍撑着头,只微偏头,看她跪到自己身边做什么。
姜女手颤颤地扯住他袖子,含羞带怯:“妾身伺候公子就寝。”
范翕玉白修长的手擡了起来,明秀而隽永。
姜女心跳砰砰,看他手向她伸来。
范翕冰凉的手贴着她脖颈。姜女还在羞涩,喉咙忽被范翕一把掐住。她呼吸困难,慌张擡眼,看他眼中仍噙着笑,温柔无比:“姜女,就寝吧。”
——
陌生男子在天黑后,领着玉纤阿到了公子翕的宫苑,在书舍外求见公子。公子用得最顺手的仆从泉安有事不在,候在书舍外的是一侍女。那侍女吃惊地看眼略有些狼狈的玉纤阿,答:“公子与姜女在书舍,恐不方便见人。”
男子便遗憾,转身示意玉纤阿,待会儿再来。
玉纤阿目色却一闪——公子翕和姜女独处书舍?两人在做什么?
她今日已这样狼狈,再多一事,好似也无妨。
玉纤阿面上乖顺,听陌生男子的话转身,跟他一同下台阶。她眼角余光看那侍女跟随她二人转身,玉纤阿故作不小心,袖中一只簪子落在了地上。那侍女一脚踩在簪子上,滑了一跤,倒向玉纤阿。玉纤阿受惊一样本能擡臂去挡,将侍女向后侧推去。
这一动作下,那侍女趔趄地倒向门。整个人大力下,将屋舍门撞开。
玉纤阿当即看去——本以为会看到公子翕和姜女郎情妾意。
然她看到公子翕的手掐在姜女颈上,他眼神含笑而冰凉,手下姜女已奄奄一息。舍门不经意推开,范翕向外看来,微有些惊讶。
姜女昏昏沉沉中看到门外的玉女,使出自己毕生之力,推开微怔的范翕,跌跌撞撞地向舍外扑来:“玉女,救我——”
被人看到自己杀人灭口的一幕,范翕慌张收手起身,露出不安神情。
领着玉纤阿的男人无视求救的姜女,指着自己身旁美人介绍:“公子,此女说她是你的情人,你甚爱她。”
玉纤阿脸色红红白白,发着抖跪下:她继续装弱。
范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