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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循 正文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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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江鹭和姜循在禁苑某道月洞门后?的假山洞中私会。

    半暗的山洞,姜循闭目靠在石壁上。

    繁衣郁裙,莲沓饰发?。洞外透入的光正好浮在她身前三寸处,流尘在半空中飞扬,暖玉色的尘光后?,闭目的美人褪去平日的艳色夺人。她在无人处时的安然?之态,如一尊谧宁的玉石观音像。

    江鹭脚步脚步微顿。

    他没有收敛气息,姜循听到动静,睁目望来。

    她不和人相处时,一向漠然?如冰。而她睁目后?,眉目间的秾丽色中和了那股冷,带着些许傲色:“看?来,阿鹭读懂了纸鸢的谜面?,才被我?叫来。”

    她故作关心地询问:“你?和杜嫣容相处的还好?吧?杜家娘子娴雅静美,为人慧灵,是我?万万比不上的。”

    江鹭眼波轻晃,像淬冰出水,让山洞瞬间生光。

    他有没有和杜嫣容见面?,她没看?到吗?那只纸鸢,难道是“意外”线断的?

    江鹭心想?:……傻子。

    她竟以为他是看?到了纸鸢上的谜面?,才被她弄走?的。她竟以为一个谜语,就能左右他的来去。

    江鹭迎着姜循这打探的目光,心中且软且想?笑。然?他看?她目中神色那样得意,便侧头咳嗽一声,不多解释了:就让姜循以为她是靠聪明才智哄来他的吧。

    江鹭靠在石壁另一边,淡淡道:“所以,你?用‘贺明’来引我?,是想?做什么?”

    小小山洞,有江鹭这样武功高手在侧,姜循不担心他们被人发?现?。只是姜循微有不满:江鹭进洞后?,便靠在洞口出去的石壁方向,离她十万八千里。

    纵然?他是为了聆听外头动静,离她也?实在太?远。

    姜循暂时压下这不满,也?作出公事公办的模样:“我?方才代太?子,去开封府见了贺明一趟。因为你?关心凉城,我?才特意赶来告诉你?——贺明出身凉城。

    “贺家以前是皇商,和朝廷、皇室做些生意,在凉城,应该有些名气。不过?凉城的大人物们心系河山,恐怕不知?道贺家这类人家的存在。就在两年前,凉城火灾后?,贺家从凉城搬走?,弃商从文,开始供贺明读书科考,好?为贺家挣一个前程。”

    江鹭睫毛微顿。

    他望着姜循郁金色的裙裾,在昏色日光下流光溢彩。他有些心神不属:“凉城事变后?,从凉城搬走?的百姓非常多。毕竟若是不早早离开,便会为他国奴役。旧阿鲁国王已逝,新的异国国王和凉城没有私交,并不会善待他们。”

    姜循同样俯着眼,偷看?他衣摆与瘦腰:“你?说的有理。不过?有趣的是,贺家从那场灾祸中逃生,全族没有一人走?丢,伤亡。自古以来,这类仓促之下的搬迁,容易爆发?各类小战乱、疫病,而贺家全须全尾活了下来,倒真是运气好?极。”

    姜循盯着他袖子,想?象他的手骨:“莫非老天爷庇佑?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世上受苦受难的人多了,那场灾难引起?的‘风雨’多了,怎么不庇佑别人,却庇佑贺家?”

    江鹭眼睛落到她腰间,目光闪烁着快速挪开。

    他已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升温,不过?强撑:“你?是想?说,有人在庇佑贺家?难道太?子两年前就认识贺家?”

    姜循摇头:“如果太?子两年前就和贺家相熟,他早会把阿娅安排到贺家,弄一个假的更好?的身份出来。我?不信太?子对阿娅情深似海,但几分情真意切,总应该是有的。”

    二人各自心猿意马,却偏把话说了下来。江鹭:“……我?知?道了,我?会去查。你?若有空,多照拂一下安娅公主。”

    姜循擡头。

    江鹭:“你?听到了。”

    姜循心中有数,却依然?为此而神魂如荡,头晕目眩。

    她先前用谎言诱导阿娅听自己的话,却没想?到,她撒的谎,竟然?会是真的。那个被太?子关在牢笼中的阿娅,被折断羽翼的阿娅,被养得一派天真无邪的少女……也?曾有过?与众不同的一面?吗?

    阿娅并非生来就为人所困,只会唱些小曲吗?

    姜循语气微冷:“难道你?之前不认识她?或者你?认识,却不告诉我??”

    江鹭:“阿娅的事,我?只是旁观者,无权置喙。若你?能让段三哥开口,你?可以问段三哥。”

    他又?不动声色地告诉了她一个讯息,姜循大脑混乱,默默记下,在心中消化。姜循掐一下自己手心,才继续冷静下来:“你?可有去查过?贺家的账簿?”

    江鹭:“没有。”

    姜循:“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无能,我?怎么放心你??”

    无能?

    江鹭擡眼看?她,目蕴锋刃。

    姜循突发?奇想?:“不如我?还是和叶白商量吧。他如今虽然?不在开封府,但是他有些人脉在开封府。查‘药田’时,还是他的势力和你?合作的,你?很清楚。”

    叶白。

    姜循傲而冷,起?身便要从江鹭身畔走?过?,出这假山洞穴。错肩时,江鹭扣住姜循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他扣着她,低着眼。姜循同样垂脸,望着他拖她的手腕。

    洞外有光,洞内晦暗,二人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呼吸极近。他们挑衅、试探、彼此不服,光影的流离正如二人间若远若近的纠缠。

    江鹭面?容绷一下后?又?强行放松,耐着性子解释:“皇城司初立,职务杂乱不清,又?有中书省介入,排挤皇城司。皇城司势微,不好?在得罪太?子后?,又?和中书省对峙,弄得满朝仇人。所以中书省介入后?,我?便没怎么过?问过?贺明。我?以为,有舆情和证据在,贺家不会有好?果子。

    “不过?听你?的意思,贺家的账有问题?”

    姜循和他相挨,娓娓道来:“我?也?不知?道,只是怀疑一下。你?既然?要查凉城有关的所有事,不如盯紧贺家。我?隐约觉得,贺明没有那么简单,贺家有很多事情没有浮出来。”

    因洞穴狭窄,二人相挨,那缕缕馨香,便自她袖间、颈间、发?间,朝江鹭鼻端拂来。江鹭低着头,见阳光斜落在她半张颊上,透白无比,连她颊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江鹭扣着她腕子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他声音有异,尽量平静:“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去查。”

    姜循道:“那便好?。既然?你?已然?清楚,我?便走?了——太?子还在等着我?回话。”

    她轻推他手腕。

    他微惊愕。

    他抓她手本就未用力,她推搡间,轻易推开了他的手。他又?t?别有心思,盯着她的举动,看?她是否在欲擒故纵。然?姜循好?像真的急着离开。

    就好?像,将他从杜嫣容身边哄走?的人不是她。就好?像,他误会了她,她清清白白,是真的单纯因为正事,约他假山相会。

    石壁凹凸不平,美人提着裙,小心翼翼地弯腰,要钻出去。江鹭强忍,目光平直地看?着她半个身子都?要沐浴在阳光下,他微一晕眩,下巴绷得生疼。

    姜循迈步要出洞穴,走?入阳光下,后?方伸来的手揽臂,将她重新抱回一团昏暗中。

    她发?出小小的惊呼声,拽住那人拉她的手臂。

    她明明惊呼,他却听出笑音。他鼻尖贴着她的耳,激得她后?颈酥麻微抖:“你?开心什么?”

    姜循被兰香包围,心仿佛漂浮在云端,头重脚轻。她被勒着腰身,被抱得身子发?软。她强行忍住,在他怀中转半个身,与他鼻息相错。

    二人一低头一擡头,绮丽春情在此间浮动。

    姜循委屈道:“你?一过?来,便摆出生人勿近的模样,吓得我?都?不敢靠近你?。许是杜娘子貌美,你?尚沉浸其中,懒得看?我?这糟粕。我?只好?配合你?——既然?只谈公事,那便只谈公事好?了。我?为你?着想?,你?怎么倒打一耙?”

    江鹭眉心轻轻一跳:这是她今日第二次提起?“杜嫣容”了。

    她到底是多讨厌杜娘子?他听东京人士说过?二女不合,但是竟然?不合到了这个地步吗?

    江鹭:“我?并非故意,生人勿近是因为、因为……”

    江鹭解释的话,中途磕绊,生生顿住。因姜循在他怀里,擡起?脸,正用一双清泠泠的眼睛望向他。她眼睛清而亮,瞳仁微大,黑白相间,分外剔透。

    这本是姜循的寻常美色。

    可江鹭恍惚想?:她平时有这样好?看?吗?

    江鹭忽然?卡壳,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姜循疑惑地看?他,他竟伸手,轻轻抚摸她面?颊。他指腹温暖生热,本是寻常抚摸,可配着他此时专注出神的目光,姜循心头咚咚声急促。

    她脸颊微红,仍笑着望人。而江鹭一时间大脑轰一声,喃喃想?“不管了”。

    不管什么脸红不红,不管什么多少时辰才能消下去,不管自己的局促和他人的怀疑……他和她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许多日没有见她,他并非木偶石人,全然?不心动。

    江鹭低头,便想?朝她亲来。

    反而是姜循吓了一跳,朝后?急退三步,后?背靠在石壁上,硌得自己生疼。

    江鹭朝她望来,姜循笑吟吟:“怎么,你?忍不住呀?”

    江鹭颈上有了红意,燥热难堪。他望着她一颦一笑,心头生闷生烦。可小世子从不是急色之人,不然?有失风度。

    江鹭警告她:“姜循。”

    他道:“勾我?又?不管我?,这便是你?的相处之道吗?”

    姜循:“我?没有勾。”

    他清波一样的眼眸映着她倒影:“好?,没勾。”

    他朝前走?,她朝后?躲。他袖摆轻扬,将她困在石壁间。长袖抵壁,拂在她脸颊旁,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唇。他像在夜中湖畔徘徊的清拔羽鹤,高洁清雅,她是鹤羽下水中藏着的一尾鱼,尾闪银光,扑腾了那鹤一身水后?,仓惶欲逃。

    她的把戏并非每一次都?生效,江鹭扣住她下巴,再一次俯脸。姜循目中有谑脸颊绯红,在他靠近时,又?一次侧过?脸躲开。

    他的气息,落到她腮帮上,引得她笑起?来,羞涩且快活。

    江鹭声哑:“姜循。”

    姜循:“干嘛啊,一叠声叫我??”

    她这样调皮,他都?不生恼,分明心中着急,他却仍是温和:“你?说我?叫你?做什么?是褒奖你?,表扬你?,夸你?做得好?吗?

    “你?能不能把你?这些勾人的小手段,收一收?”

    姜循发?现?他竟然?看?出来了,便既是羞恼,又?是忍不住笑。她不像他一样能控制情绪,笑音有些高时,他的手便捂了过?来,不让她被发?现?。

    姜循没被捂住的眼睛明亮万分。

    她笑够了,张开手臂搂住他腰身,埋于他怀中,疑似撒娇:“阿鹭,不能这样。此非长久之道。”

    江鹭拥着怀里那笑不停的美人,温声:“是么?那我?们现?在立刻出去昭告天下,气死太?子,即日成亲吧。”

    姜循震惊他的话。

    他抚着她面?颊,一寸寸欣赏她的表情,继续说道:“怎么,害怕?放心,我?愿和你?做一对野鸳鸯。太?子要杀你?我?,咱们便葬在一起?。什么凉城什么复仇,我?只愿牡丹花下死,想?来你?也?爱我?如痴,要和我?同生共死。”

    姜循瞳眸颤颤,张口结舌。她起?初缓不过?神,心里生急……可转而,见他低垂眉目,神色平平眉目温雅,便知?他只是说着玩。

    是的,必然?只是说着玩。

    姜循后?背出了一层汗,失力朝后?跌。她眼睛一目不错地看?着他,口上喃笑:“你?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真的要这么做。”

    江鹭垂着眼,似在配合地轻笑。

    他心中明白自己的癫狂与一腔怨恨不平。他敢做许多事,姜循好?像并不明白他到底变了多少。

    谎话自然?是假的,假话却也?藏着真心。不过?她既然?当做玩笑,他便也?当是玩笑。江鹭温声:“跟你?学的。你?整日不都?在胡说八道吗?我?也?试试。”

    姜循放下心,说:“你?又?不是我?。我?说的每句话,都?有理有据。算了,看?来你?是不懂欣赏的。我?的意思是,这里是禁苑,太?子又?等着我?回话,我?消失太?久不好?。”

    江鹭:“我?夜里找你?。”

    姜循微有动摇,却仍是坚定?道:“那有些无趣。今夜去外面?玩吧……我?想?和阿鹭夜游东京城。”

    她眨着眼看?他,眼波飞扬,满是期盼。他在这样的眼神下侧过?脸,推开她手臂,往后?退开。

    姜循心中忐忑又?不快,以为他不情愿和她同进同出,她怀疑是否有杜嫣容的缘故。

    姜循低笑:“你?拒绝?”

    江鹭沉吟:“我?想?拒绝。”

    她一怔后?便要发?怒,却是江鹭背过?身朝洞外走?,回首轻语:“我?找不到很好?的理由拒绝你?。”

    姜循发?愣后?,心跳七上八下,靠着石壁,周身失力般地坐下。她抚摸自己微烫脸颊,呆呆看?着郎君窄细腰身、走?入阳光下的修长背影。

    ……刚才,她是不是被江鹭勾引了?

    姜循咬唇:男女往来恰如行兵作战,兵不血刃你?来我?往。她做惯了赢家,忽然?见江鹭后?来者想?要居上,主导这场战事,岂肯甘心?

    赢家应该是她才对——

    杜嫣容离开雨花台,既不去和贵女们放纸鸢,也?不再接着等人。

    她在筵席上和几位大臣说了话,递了些消息。贵女中有人来问她和江小世子相看?得如何,杜嫣容敷衍着搪塞过?去。

    席间贵女们往来不断,或相携作诗,或赏花扑蝶,或闲聊玩耍,杜嫣容默看?着人流变化。而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杜嫣容的侍女才打听到,江小世子回到了席间。

    到底做什么样的事,需要离开一个时辰那么久?

    杜嫣容目光从贵女中间瞥过?,始终没见到她心里想?的那个小娘子。而太?子今日心情似不佳,中途离席后?,再出面?了一小会儿?,太?子便再未露面?。

    杜嫣容等待许久,也?不曾等到江鹭再来寻她,她心中便明白了。

    太?子这生辰宴,她已与几位大臣谈好?事务,江鹭又?迟迟不来找她,暮灵竹中途退席后?也?再未出现?。这筵席,对杜嫣容来说便有些无趣。黄昏之时,她便寻借口离席,出苑回府。

    杜府中,杜一平负手而行,正要回自己院落,却见湖畔边坐着一人。定?睛一看?,那目有愁色、妍姿绰约的小美人,不正是他那多智近妖的三妹,杜嫣容吗?

    若是平时,杜一平也?不会搭理。可是此时杜嫣容坐在湖边满目惆怅,杜一平想?起?许多野志话本,不禁怕杜嫣容有什么事憋在心间想?不开。

    杜一平走?到妹妹身后?,妹妹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愈发?肯定?妹妹有心事,便重重咳嗽一声。

    杜嫣容擡头,望了他一眼。

    杜一平摆出兄长模样:“你?不是去参加太?子生辰宴了吗?怎么,又?没见到江小世子?”

    杜嫣容抱臂屈膝,看?着湖面?,喃喃自语:“小世子……”

    杜一平伸长耳朵。

    杜嫣容:“小世子似乎在做不该做的事。”

    ……他在席间消失了好?几次。

    杜嫣容:“在爱慕不应该的人。”

    ……那只t?断了的纸鸢,绝非巧合。

    杜一平听得半懂不懂,却对江鹭非常有好?感。江鹭查封“神仙醉”,查封贺家,和杜一平之前弹劾百官,不是一样的道理吗?杜一平欣赏这位世子,便也?愿意这位世子做自己的妹夫。

    杜一平道:“那你?要不要抢过?来?”

    杜嫣容睫毛飞颤而不语。

    她目有踟蹰,杜一平见此,一下子兴奋起?来。

    他自来被这个妹妹的才智压着,好?不容易有一桩事让这个妹妹犹豫,他立刻抓住这先行者的教诲机会,苦口婆心:“嫣容,我?告诉你?,这世上的聪明人多了去了。你?莫以为凡事都?在你?的掌握中,好?夫婿可是会长着腿跑的。你?不捷足先登,自有别人看?上……”

    杜嫣容婉婉道:“哥哥,你?唾沫溅到我?脸上了。”

    杜一平:“……”

    他脸色青白交加,近而恼羞成怒,拂袖离开:“我?再不管你?了!”

    逗走?了他,杜嫣容才怅然?一笑,继续坐在湖边出神:江鹭在行很危险的事,她要装作不知?吗?——

    姜循下午没有见到太?子。

    奇怪,她明明来回太?子的话,太?子却以朝务为借口,并不见她。姜循未放在心上,只因她知?道自己和贺明见面?相谈的话,自会有人汇报给太?子。

    大约他已不耐烦和她见面?演戏了吧。

    他不见她,她乐得轻松,要寻借口离开禁苑早早回家,准备夜里的私会。出禁苑时,姜循在一道长廊边,意外见到了阿娅。

    阿娅坐在湖水边赤脚玩水,哼着小曲。她身后?站着两个卫士。

    绿柳如烟,四面?清风如沙。想?来暮逊吸取先前皇帝欲溺死阿娅的教训,并未让阿娅再身处危险中,也?不让人来打扰阿娅。

    然?姜循走?过?去时,隐约捕捉到湖对面?有道影子一闪而过?——像是江鹭那个门客,段枫。

    不过?她不是武功高手,并不确定?。

    阿娅回头,见是姜循。姜循走?来,两名卫士让路,姜循道:“你?帮我?谱个曲,如何?”

    这样轻松的事,实在简单。阿娅感激她先前的救命之恩,又?对她一向有些好?感,便痛快地答应了。姜循蹲在阿娅身畔,和阿娅讨教谱曲之事。两个卫士见没有他事,便放松下来。

    阿娅教会姜循后?,好?奇问:“你?也?要学唱小曲吗?”

    姜循俯眼睥睨她,目中神色幽邃。

    她透过?天真的少女,在追寻昔日安娅公主的风采。她并未寻到,遗憾地收回目光,手指抵在唇前,轻轻眨眼:“嘘,秘密。别让他人知?道。”

    阿娅眼睛微亮。

    在这寂寞的深宫中,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先前她刚从太?子的牢笼中走?出,认识了贺明,转头贺家又?被关了起?来,她重新被抓回了樊笼中。

    她不认识谁,也?没人瞧得起?她,没人和她分享秘密。

    只有姜循。

    阿娅颔首,小声:“我?不会告诉太?子殿下的。”

    两个卫士自然?听到,然?而那是人家情人之间的情趣,他们早已学会什么话向太?子汇报,什么话不汇报。卫士们装聋作哑,姜循乐得自在——

    江鹭在离席的诸多臣子中,亦是忙得很——从宴席上退走?,他急着去汴河州桥边。

    太?子生辰,与民同乐。民间此夜灯火如昼,箫鼓喧天。又?兼七夕刚过?,节日余韵未散,街衢间华灯密密,灯山火影伴着人声喧哗,京瓦伎艺热闹非凡。

    一月有余,流民得到安置,也?来过?这节日。他们有些人在街上认出了小世子,怀着感激之心朝世子打招呼,江鹭一愣,微笑点头。

    他这般和气,一下子让出来游玩的流民激动万分。那人跑走?后?,一会儿?重新奔来,朝江鹭怀中塞了一包糖炒栗子,不等江鹭反应过?来,就跑得没了影。

    江鹭心暖又?失笑。

    而有一人认出他,便有更多的人认出他。有人来送花,有人来道谢,有人丢下一盏莲花灯便走?。

    江鹭始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露面?。他看?旁边有成衣铺,便绕进去换了身衣容,戴上蓑笠,遮挡了容色。这一次出来后?,街上认识他的人倒不多了。

    江鹭便站在墙边,观望着金碧相射罗绮满街,往来游走?的人流。

    忽而,一个小孩到他身边,拽他衣袖。他心中一紧,以为自己又?被认出。

    江鹭蹲下来,小孩子笑嘻嘻地交给他一张纸条,奶声奶气:“给你?。”

    江鹭:“谁让你?给我?的?”

    小孩如泥鳅般溜走?,江鹭心中已经觉得自己又?一次被流民认了出来。只是奇怪,大多百姓是白丁,送花送菜倒是正常,怎么会给纸条?

    江鹭打开纸条。

    夜火在天,风拂衣摆,蓑笠轻纱飞扬,一重游火落在他眼中、纸上。纸条上几分熟悉的字迹跃入江鹭金澄色的眼底——

    “我?亦倾慕你?。”

    他心头重重一跳。

    他盯着字条,往后?看?——“无论日月更叠,山河崩塌,我?心不悔。”

    江鹭耳边响起?清越的小曲哼唱声。

    江鹭捏着纸条擡头,见是汴河中的棠木舫上,烛火在一瞬间点亮,船楼窗上晕黄明光中映着名妓纤影。一丛花影斜入窗,名妓在窗后?抱着琵琶弹奏,边弹边唱这半文半白的词:“……日月更叠,山河崩塌,我?心不悔。”

    桥边许多看?客趴在围栏上,朝船上掷花,喝彩不住。

    乐声随水波起?伏,叮咚声中,歌声婉转黏哒。与此同时,江鹭见到灯火铺曳的街对面?,背对着石桥和人群,站着一个俏生生的鹅黄衣裙的小娘子。

    她逆着人潮,隔着嘈杂人声,字字句句跟随曲声念字。

    流水落花,曲声婉约,众人呼喊,灯明如昼。她在说些什么,旁人也?许听不清楚,可江鹭耳力是这样好?。

    抛却人声,抛却喧哗,万籁俱寂,似只有二人相对。

    江鹭清晰无比地听到姜循的吟诵:“我?亦倾慕你?。日月更叠,山河崩塌,我?心不悔。”——

    这是昔日阿宁和江鹭的誓言。

    此时,江鹭拿着的纸条、名妓唱的小曲、对面?鹅黄衣裙小娘子的吟诵,同时发?生。

    姜循不是白日时那类艳光四射的妆容——她不施妆容,简衣素裙,发?无钗饰。她干净皎洁,打扮得不像贵女,像个出门玩耍的平民小丫头。

    像昔日的阿宁。

    江鹭一动不动,捏着纸条的手指用力,她那誓言一样的话语在他耳边不断重复。

    心头惊风骤起?,俯瞰重生的血液在骨头裂缝间蜿蜒,填补那破了洞漏了风的空虚心房。

    江鹭耳边近乎耳鸣,眼睛几乎失明。整个天地间,唯一鲜亮颜色,是姜循从熙攘人群中逆流而出。一重重流光如碎雨,美人袅袅,风摇影动,如梦似幻。

    夜风徐徐,香雾氤氲,浮光明晦间,他在她走?来的短短十来步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快从心脏脱出。

    他要扛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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