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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半开,风徐徐,寝舍烛火摇曳不住,正如二人之间变数不断的关系。
姜循被推倒在榻,靠着墙,仰身直面这跪榻俯身质问她的郎君。
这在她的人生中,也实属棘手。
她心跳变快,沉甸甸地朝下跌,慌与紧张,让她起初神智空白。但她是姜循,她反应奇快,看到江鹭这双浅琥珀色的眼中映着怒火,便?张口?想辩解。
江鹭手抵在她唇边,不让她开口?。
江鹭:“嘘。”
他目光冰凉:“你?要想好了再?说。我不想听到你?继续巧言令色,用口?齿功夫说些你?我都不信的谎言。”
姜循一滞。
他此时的危险,很像早些日子,他们在陈留重逢的时候。那时候她离开他去找太子,他一路追上马车惊走他人,隔着一张木门与太子相对。他那时在马车中逼迫她承认旧事,颇为强硬,十分?骇人;而今他再?一次被她惹怒,眼眸隐红的模样与昔日的内敛安静格外不同。
姜循怔忡间,微有心酸:她竟把一个性情温和的人逼成这样……
但她的愧疚尚未成形,一把匕首,便?横在了她脖颈,冻得?她微战栗。
姜循:“……”
江鹭垂着眼:“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告诉我叶白到底是谁,他和你?到底什么关系,你?、我、他,你?到底是如何选择的,你?是欺了他还是哄了我;二,我杀了你?,结束这一切。”
姜循脱口?而出:“仅仅因为几句哄骗,你?便?要杀我?你?不是这样的人……”
江鹭声音擡高:“那你?就重新认识我!我到底是怎样的人,你?有清楚了解过吗?我是一贯不了解你?的,你?又何曾真正了解我?姜循……我给你?选择。”
他的脸秀白而眼神阴鸷,愤怒又含着一腔怨气。那些愤懑宛如风暴将?临,她看出他此时的决然?与冷酷……原来再?是惠风和畅的郎君,被逼到极致,也一样会迷失本性,堕下地狱,不惜摧毁,或者?自毁。
姜循僵坐着,后背渗了汗。
她低下一双不安的眼睛,被他按住的那只手在袖里微微发抖。脖间的匕首比任何一次都透着寒意,她毫不怀疑,如果她无法应对好此局面,江鹭真的不会再?忍她了。
他是真的对她生了杀意。
白日清晨时,他站在屏风后问她三个问题时,姜循就看出他的情绪不对。可他那时依然?忍了下去,她靠着甜言蜜语哄了他。她以为危机已?经度过……哪想得?到夜里他会去而复返呢?
她该怎么办?
她自然?绝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甘于送上性命,可她也不想回答江鹭关于叶白的问题。叶白的身世,牵扯着她与叶白要摧毁的一切。江鹭是忠于大魏皇室的南康小世子,她怎能在不确定他立场的时候,送出自己的立场?
叶白所有的秘密,都不能透露。她与叶白的交情,与叶白的身世息息相关……她利用权势为叶白捏造出的一切假象,岂能在此时暴露?
可是她不说,又如何在今晚这种“捉奸”一样的极致情况下求生?
姜循垂着眼思考。
她心中已?然?十分?焦虑紧张,可她低垂的面容仍然?美丽皎洁,连眉头都未曾蹙起。越是紧急,她越是镇静。
江鹭为她这种沉静而微有出神,可他因她而生的出神早已?不是一两日,他早有了几分?抵抗。他淡声:“三。”
姜循眉毛轻轻跳了下。
江鹭:“二。”
姜循擡起眼,墨水清玉一样的眼睛望着他,几分?求饶。
江鹭:“编好话了吗?”
姜循咬唇。
江鹭眉心下压,冷冽寒气覆下,他手腕微动。
他动作的刹那,怀里扣着的姜循便?惊住一样地颤抖,似乎觉得?他会挥刀直下。
江鹭:“一。”
江鹭的那个“一”字刚吐出,姜循立刻擡起手臂,努力无视自己颈上那把匕首。他手根本没?动也没?躲,那匕首锋利,轻易擦伤了姜循的脖颈。她颈上渗出一点红血,刺痛无比,但姜循此时压根没?功夫管那些。
姜循擡手搂住江鹭脖颈,顶着匕首的威胁,依偎到他怀里。她侧过脸,“啵”一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江鹭面无表情,但琥珀眼眸流光微动。
姜循仰望着他,见?他微有失神,便?知?自己尚有机会。于是,她轻轻柔柔、急急忙忙:“阿鹭,叶白只是意外,无论我如何认识他,他只是我的朋友。他和你?万万比不上。”
她手在袖中轻轻掐自己一把。
她眼眸波光粼粼,应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水波才是:“我对你?、对你?……”
江鹭冷漠:“什么?”
求生之际,姜循的脸红是做不下去的,她只一往无前,大胆放肆才是真性情:“我心中有你?,你?应当知?道才是。”
江鹭盯着她。
他抵在她脖间的匕首没?有动,他的神色没?有变化?。而他的一动不动,在姜循眼中,其实便?有心软了的痕迹。姜循心中微微松口?气,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她不顾颈上的刺痛,再?次重复:“阿鹭,我心中悦你?,你?是我唯一在意的郎君。我几番招惹你?,都是因为情难自禁。你?应当明白才是……你?当真感觉不到我的心意吗,一丝半点都感觉不到吗?”
她见?他仍是不动又不语。
她犹豫下,侧过脸,手指在他后颈轻轻摩挲。她盯着他的唇,他似有所觉,别过了脸,姜循心中更?加放松——两种选择之外有没?有第三种选择?
有的。
她的语气都带了欢喜:“阿鹭,这一月有余,你?半个月都消失不见?,我想见?你?却不得?,十分?辛苦。我和他人的相交,皆是合作。只有对你?,我才是真正用了心的。”
半真半假,巧意撩拨。
她的真心掩藏于平日的交往间,她不可能一丝半分?感情都没?有。年轻男女夜夜相会,若无心,岂能长久?她纵是只有三分?心动,此时也要描述成七八分?。
不可十分?……十分?,他也不信啊。
姜循大着胆,手指绕过他的脖颈,轻轻挪到他唇角。她试探地用手抚摸,叹息:“那夜……当真只有我一人心动吗?我不信。”
江鹭兀自不言不语。
他凝视之下,见?姜循眼中浮现?几分?笑意。那笑之后,有几分?得?色。
大约是他的沉默,让她觉得?她又一次赢了,又一次拿捏住了他。她觉得?自己的告白如此无谓又大胆,应当让情爱经验甚少的小世子为之失神,为之心软。
她当真是一个……一句真话也没?有的人。
在姜循笑吟吟的目光下,江鹭擡手,收了匕首。她才舒气,正想要不要装委屈,让他帮帮看看自己被他弄伤的脖颈,那里火辣辣地疼,应当流了血。可她眼波才一动,她整个人被江鹭推开,她揽着他长颈的手臂被拿开。
江鹭起身。
江鹭转身便?朝窗口?走,背影飞鸿,凛冽无双。
姜循不解:“阿鹭?”
她迟疑:“你?去哪里?”
……此时不应该花好月圆,他二人就情谊诉说或拒绝吗?
江鹭人已?走到窗下,闻言,回头看她一眼:“去找叶白。”
姜循:“……?”
江鹭:“你?不肯好好说的话,自然?有人会说。你?瞻前顾后欲隐瞒的秘密,也许于别人来说,并不值得?一直欺骗。你?不想告诉我关于叶白的事,你?猜叶白本人,会不会说?”
姜循:“……”
她的眉目冷了下去,她淡声:“他不会说的。”
江鹭同样淡声:“哦,是么?原来你?笃定他和你?一样硬气,宁死不屈。但我觉得?未必——”
他记得?方才,衣柜被打破的那一瞬,叶白坐在黑暗中,那种幽静眼眸下,似笑非笑的神色。
心知?肚明。
只一眼,江鹭便?看出叶白的挑衅——那是属于男子之间的秘密,那是他一眼便?看出的敌意。江鹭的震怒四分?来自姜循,四分?来自叶白……
若非叶白那一眼,江鹭不至于怒到失去理智,怒到当场生了杀人的心。江小世子绝不爱杀戮,可那气怒难堪,足以毁灭他。
江鹭道:“叶白的居处,改不了。叶白的官署,离不了。他躲得?过今夜,躲不过明日。你?以为你?能糊弄得?了谁?我给了你?两个选择,你?不选,我便?替你t??选——
“你?等着收叶白的死讯,或者?看他的尸体吧。”
靠榻慵懒的姜循猛地站起,不可置信地看向江鹭——
姜循大脑空白,并一瞬间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羞辱——
她朝前追两步,厉声:“我说我心慕你?!”
他脚步不停。
姜循更?怒:“我真的心慕你?,我真的对你?有心。”
江鹭完全不听,人已?要走到窗前了。
姜循追着他,忍不住怒吼:“我真的喜欢你?,我馋你?身子馋你?气息,你?一定感觉得?到!我有没?有说谎,你?一定知?道!你?凭什么不相信,凭什么不听?!”
江鹭脚步停顿一瞬。
他面无表情,手扶到窗边。
身后的小娘子气急败坏到了极点。想姜循玩弄人心少有败绩,这一次失手,她何其愤怒——
姜循扑过来,在江鹭要翻窗而走时,从后抱住他的腰,死命拦住他不许他走。
她又气又恨,口?不择言:“你?不信是吧?好,那我和叶白暗度陈仓,背着你?做了所有你?和我没?做过的事,你?满意了吗?我和他情投意合相见?恨晚,你?满足不了我的胃口?,我要找他……”
她下巴被掐住。
江鹭:“收回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