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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循 正文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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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哪一句为真,哪一句为假?

    江鹭垂头盯着姜循,他目光幽静,充满审度。姜循道:“阿鹭,你累极了吧?”

    江鹭怔一怔。

    那种暴风雨一样摧枯拉朽的凌厉之气在他眉目间沉寂,他自己?也许没察觉,但姜循见他第一眼,便看出他此时的压抑与?忍耐。他一定在?乔世安那里问出了些什么,答案不会偏正面,答案对他冲击一定十分大?。

    江鹭握着她腰肢的手掌灼灼,微微发抖。他的每一次呼吸分明轻微,她的神经却随之紧绷。

    她知道他在?打量她。

    有?那么一瞬,姜循感受到危险。他手指有?力又劲瘦,轻易地可以掐断她脖子,杀死她。

    而姜循擡起脸,仍是平时那般慢条斯理:“我以为你昨夜便会来,特意让玲珑为你备了宵夜,热了一次又一次。但你昨夜未来,今早才来,饭菜早就凉了。”

    她偏过脸,目光落到桌上。江鹭随之侧头,果然见到那桌上有?一只笼,笼下罩着饭菜。她真的一直在?等他……

    江鹭目光轻轻动一下,而他感觉到脸颊一凉。他低头,见姜循伸出手,大?风刮窗,她冰凉的手指抚着他脸颊。

    江鹭冷淡:“别?碰我。”

    姜循轻笑?:“阿鹭,你累极了,也饿极了。你一宿未眠,精神紧张,神智已然不清。无论如何,不要在?这个时候轻易下决定。你先睡一觉,好?不好??”

    姜循轻声细语:“我不会让玲珑进屋,不会让侍女侍从进来打扰你。我安排你洗漱休憩……等你醒了,我们再谈,好?不好??”

    她称不上温柔,只用一贯说话的那种漫不经心的腔调。但她对他说话又一向带着诱哄之势,如春风沐雨……

    而江鹭此时确实很累。

    姜循加一句:“我陪你。”

    江鹭盯着她,缓缓道:“给我两个时辰。”

    她挑眉,轻声应了——

    从昨夜开始,风声如潮,气候阴冷。

    这不是好?天气,却是一个适合补觉的天气。

    姜循仓促收整好?自己?后,便坐在?榻边,暗自琢磨猜测。她胡乱想了很多,最后心神又回到了江鹭身上——

    摘了发冠后,世子闭上眼,不复平日的高?贵清致。他下巴新生了些胡茬,长发浓密细软,压着脸颊。那样一张脸,半月前的血痂已经快看不清了。此时只见清秀与?苍白,以及几分平时绝对看不到的零落脆弱感。

    姜循手指轻轻抚到他下巴上。

    好?看得?晃眼。

    不怪她昔日鬼迷心窍啊……她今日看,仍有?些心动。

    可惜他是南康世子,尊贵位高?,不肯心甘情愿做她的裙下之臣。而他与?她分开的那几年,他身上有?了太多的变化。

    差不多两个时辰,姜循吩咐了不许外?面侍女进来后,便抱着药箱,回到了床榻边。

    药箱摆到床边的小几上,姜循俯下身,手擦过他的衣领,轻轻摘下他的腰间革带。她倾身垂眼,眼睛凝望着他衣领下一片莹白肌肤……她的手突得?被扣住。

    床榻间的郎君睁开了眼。

    他散着发,仍是秀美无害的,但随着醒来,他眉目间的神色,一点点清寂了下去。

    江鹭哑声:“做什么?”

    姜循含笑?:“给你换药……你之前身上伤太多,又半个月不曾前来,我帮你上药,不算唐突吧?”

    姜循垂下眼,看着他扣着自己?的手腕。

    他沉默着。

    风声拍打着紧闭的窗棂,帷帐委地,姜循俯着眼,听他在?头顶的呼吸静而悠缓。

    二人?保持着这种僵持的姿势,像试探,像对峙。

    良久良久,姜循听到“咔擦”一声。

    她压在?褥子上的手指轻轻地蜷缩一下。

    姜循掀起眼皮,看到江鹭自己?动手摘了革带。他盯着她的眼睛,她目不转睛地回望。她不做虚伪的害羞之状,也不做往日的戏谑之色,她就这么幽静地等待,看着江鹭垂下眼,将衣裳,朝下一点点褪下。

    屋中静谧,又气氛紧绷——

    姜循第一次在?青天白日,看他褪下上衫,让她上药。

    雪白的、青色的袍衫堆在?腰间,如云如雾,郎君的上身映在?她眼中,如同一张清泠雪夜图,在?她面前缓缓铺陈开。

    他肩膀宽阔骨架瘦长,肌肉紧实颜色漂亮,随着呼吸向下流淌,姜循的眼睛追随着他瘦窄的腰身……那劲腰藏在?了堆叠的层叠衣物下,有?些遗憾。

    他上身包扎的几处纱布没有?渗血,可见这半月以来,他的伤养得?差不多了。

    江鹭低头看着她的一眉一眼。莹莹的日光落在?她身上,如今在?室,她没有?穿戴那些繁复的衣饰,乌发低挽,挡住半张脸,露出的另半张,肌肤胜雪唇瓣嫣红。

    她实在?美丽。

    不是娇憨无辜的那类美,而是蛇蝎诱人?的那类美。

    你知道她危险,冰冷,可怕,无情……可她的冰冷内核、危险神魂,都散发着幽香,惑着人?死在?其下。

    姜循感觉到指下皮肉的微微起伏,她轻轻掀起眼皮,与?他低垂的眼睛视线对上。

    江鹭看着她上药的动作:“哪句话是真的?”

    姜循勾唇:“我不是让你猜吗?”

    江鹭淡声:“我不信你第三句话。”

    她说她不知道简简的身世。但是t?简简不在?东京……江鹭通过试探玲珑,大?概知道简简离京的时间,正是他二人?开始合作的时间。她只有?对简简身世清楚一二,才会担心简简影响他们的调查,将简简派出去。

    那么真话,便藏在?第一句和第二句中。

    江鹭沉默地看着姜循。

    要么她身无疾,她与?他的初遇是姜氏二女斗气的结果;要么她身有?心疾,她与?他的初遇单纯简单,与?姜芜无关。要么她和姜芜确实不睦,要么她和姜芜暗藏真情。

    如果她此次没撒谎,那么总有?一项是真的。

    但说实话……江鹭不在?乎了。

    他已经不在?乎她是身患恶疾,还是她对他的起初情爱便带着报复。当江鹭昨夜得?知姜明潮是《古今将军论》背后谋划的那个人?,这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

    如果姜明潮设计了一切,姜明潮故意害死那么多人?来换得?他想要的利益,那么江鹭一定会杀了姜明潮。姜循是姜明潮的女儿,此时坐在?他面前为他上药的姜循,便是他的仇敌,是他的对手。

    烈火熬煎,无尽的迷惘与?恨意包裹,青天白日,四方风吼。周天万象在?后,一半是神佛,一半是恶鬼,隐忍与?不甘让江鹭背脊生痛。

    他的呼吸时轻时重,时间变得?漫长,姜循与?他相挨,却又若远若近。他应该掉头就走,可他竟一边思考她参与?与?否,一边敞开衣裳,看她为自己?上药。

    这一切荒谬而可笑?。

    昨夜之前,医馆之中,他见她病重,为她担忧,对她心乱。他被“神仙醉”影响,生了不该有?的情愫。可短短一日,情意烟消云散,他不知如何面对仇人?之女。

    而姜明潮也不一定就是仇人?……他仍要查,仍要深入。他决定长留东京,可他和姜循之间,是否终是要拔剑相对呢?

    昨日的欢喜动容皆要成空,他对着仇人?的一颦一笑?屡次恍惚,为仇人?的一言一行几多出神。他何其荒唐啊。

    命运在?多年前她宁死也要离开他时,就暗示了一切。他为何仍在?东京与?她相逢,与?她数次独处一室?

    他明明说过再不相见,为何还是回来了?他何其可笑?啊。

    思绪万千,但是江鹭只是这样静坐着。

    江鹭忍耐着那些情绪,不愿在?真相真正查出前暴露自己?的一切。他好?是累,脸色苍白:“你不告诉我到底哪句真哪句假吗?”

    姜循擡脸:“阿鹭,我永远不会告诉你哪句真哪句假的。”

    江鹭凝视着她,他并?未说话,并?未震怒。他好?像一点情绪也没有?,只是沉静地坐着,沉静地看着她。他看她的眼神十分凛冽,却又好?像压抑着千重情绪。火山下的情绪争先恐后想喷发,可江鹭困着火山,困着一切。

    他好?是奇怪。

    姜循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只问:“你查出结果了,是吗?”

    江鹭静片刻后:“嗯。”

    她听他说:“我套出话,也找到账本?了。乔世安背后的人?是赵铭和赵宰相,那本?账簿埋在?一座山后,我今早也找了出来。”

    “太好?了,”姜循眼眸弯弯,心情当真是好?,“那我们还等什么?你快把账簿给我吧。”

    江鹭:“我打算直接交给杜一平。”

    姜循怔一下,脸色微淡:“怎么,你不相信我?”

    江鹭:“我总要给自己?留一点退路。万一你欺骗我呢?”

    他观察着她的神色,她眼眸微转,脸色转淡。对于?他此举,她似乎确实不悦,但那不悦,并?不足以影响她的心情。

    姜循嗤笑?一声,说:“你交就你交。阿鹭,合作愉快啊。”

    他并?未说话——

    她为他上好?药后,他披上衣便要离开,说是要将账簿偷偷给杜一平送去。

    姜循留他用膳,他并?未推辞。姜循奇怪地瞥他一眼:往日留他,他推三阻四,对她不假辞色。怎么如今这样好?说话?

    江鹭与?她用了一顿午膳,中途,江鹭没有?看到她那只白鸟,问起她。

    姜循托腮:“那只白鸟啊,是个没良心的。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它,一打开笼子,它就飞得?没影了。”

    江鹭掀眼皮:“你没去找?”

    姜循似笑?非笑?:“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再喜欢的东西,心里?没我,我都不回头。”

    隔着桌子,她支颌看他:“幸好?,我不是只有?一只白鸟。”

    江鹭反问:“你何时好?吃好?喝地供着了?你不是只得?到了不到一日吗?一日时间的喂养耐心你都没有?,一点机会你都不给它留——姜循,主动放手的人?,是你。”

    江鹭在?她惊诧间,讥嘲:“不知你有?没有?欺骗你的白鸟?你是否主动打开笼子,将白鸟放飞?你是否做了第一步,却在?情谊未深时,怪它不回头?

    “姜循,你不相信感情,轻视感情,作践感情。你也许已经在?为此付出代价,但你并?不知道。”

    姜循:“……”

    他实在?是有?些了解她,把她对白鸟的行为猜得?分毫不差。

    她面无表情,没了用膳的心情:“我付出什么代价了?”

    江鹭放下箸子,瞥她一眼:“你当我疯言疯语,神志不清。”

    姜循冷冷道:“你确实神志不清。”

    江鹭起身,整理衣容。外?面风声不止,他分明吃了几口便走,应当是着急将账簿交给杜一平,如实履约他们的合作。江鹭走到窗口,他背对着她,融在?光华中,青袖托腰宛如振翅欲飞。

    忽有?一瞬,姜循心中生出恐慌。

    姜循:“阿鹭!”

    他侧过脸,回头望她。

    姜循踟蹰一下,问:“你见过杜一平后,还会回来告诉我结果吗?”

    江鹭眸子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

    姜循奇怪地重复一句,他才回过神一样,轻声:“我已经两日没回府了,段枫会起疑。”

    姜循朝后倚着凭几,心中放松些:“好?,那你回府吧。之后的合作,我来做。你且看着结果便是。”

    他没说话,掀窗便走,头也不回——

    姜循送走江鹭后,一下午都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她反复思考自己?的近日行径和计划,觉得?自己?并?没有?疏漏。江鹭今日的奇怪,应当只是他“有?病”吧。

    反正他一直在?生她气。

    姜循打起精神,决定和叶白联手来进行接下来的事?。江鹭已经走了前面九十步,最后最关键的十步,姜循若不把握好?,便会前功尽弃。

    她让玲珑在?府邸外?挂上了一只灯笼,上完朝的叶白会经过这片街坊,看到信号。当夜,窗子被敲两声后,姜循迎叶白入室。

    叶白今日一身雪衣,在?夜里?有?些打眼。但今日一直刮风,夜里?街巷空荡无人?,他应当有?把握不会被发现。

    叶白落座后,喝盏茶,在?烛火下擡眼:“乔世安死了。”

    姜循怔住:她想到了今日清晨,见到的从屏风后走出的江鹭。

    叶白唇角噙笑?:“乔世安昨夜死在?天牢最里?面的机关门后,说是自尽……墙上有?他撞墙撞出来的痕迹。仵作检查了尸体,真是奇怪,撞墙而死何其痛苦,他突然受了什么刺激,竟然选择这种死法?”

    姜循脑海里?,浮现医馆的那种神奇的药。

    她体内的蛊是不可能被压制下去的,但她前日又确实状态有?异……她知道那药,江鹭也知道。

    叶白观察她:“看来,你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啊。”

    姜循眨眼,凉声:“我还没确定。确定了再告诉你。”

    叶白颔首。

    静片刻,叶白道:“那明日……我们是不是就要进行下一步了?”——

    江鹭离开杜府,行在?空荡长街上。

    他没有?露面,将证据放到了杜一平的书房。当夜杜家通宵达旦,似有?争执。杜家人?一一醒来,江鹭怕踪迹被发现,便离开了杜家。

    他走在?长街上,却踟蹰间,暂时不想回府邸。他瞒着段枫的事?情越来越多,瞒得?越多,越不知如何说起。而段枫如今的要务是科考,段枫身体不好?,若是知道姜明潮和《古今将军论》的关系,难说不会气怒失控。

    ……等春闱结束,再和段三哥说吧。

    如果不回府邸,东京这样繁华,江鹭却不知该去哪里?。

    他如游魂一样在?街上行走,本?想去吃酒,却因为心神恍惚,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到了姜循所居住的那处坊巷。

    江鹭沉默。

    ……许是因他最近经常来这里?,才会不由自主地到来吧。

    他和姜循的合作,至此应当已到了终结之时。从此以后,他应当再不会和姜循合作了……可今日合作终究未曾结束。

    江鹭怔然片刻,仍然决定去见姜循一趟。白日t?情绪必须掩藏,到了深夜,他想见一见她,好?好?告别?一场。

    江鹭没打算惊动姜循,他武功这样高?,他又知道自己?不会唐突她。他进屋,见一见她,应也无可指摘。江鹭这样一路踟蹰一路行走,最后拖拖拉拉,依然到了姜循府邸。

    他看到院落寂静,只有?姜循的屋子亮着灯火。明火在?无边幽暗中,吸引着他。

    江鹭在?窗下徘徊。

    江鹭犹豫进退时,忽而听到里?面姜循的轻声:“夜白。”

    他尚未反应过来,口上却本?能地应了一声:“嗯。”

    骑虎难下,江鹭脸颊生热,仍是敲了两下窗,硬着头皮:“我有?些事?,白日没有?说清楚。”——

    屋内的姜循猛惊。

    烛火摇曳,她与?叶白在?桌上蘸水勾划。姜循兀自思量,她又想起一事?要叮咛,她叫一声叶白,窗外?却传来了敲叩声,以及江鹭那熟悉的清如玉石、又带着三分尴尬的声音。

    姜循一下子背脊挺直,端坐小几前。

    半身伏在?几案上的叶白悠缓擡脸,一张清秀的白脸,起初诧异,然后便露出古怪的神情,黑眸闪烁,在?她面上打量。

    姜循朝他使个眼色。

    到底是多年友人?,叶白一言不发。但他也在?她的“叶白”唤声后,跟着窗外?的人?,一同晃了晃神。

    姜循站起身,观望自己?的屋舍。她在?窗子再次被人?敲击时,猛地拉起叶白,将他推入里?间的衣柜里?,又推开六曲屏风,将里?间和外?间隔得?严严实实。

    姜循关上柜门,朝柜内轻嘘一声。

    叶白无奈,到底叹口气,点了点头。

    姜循做完这些,又卸簪散发,弄乱衣容。她揉一揉雪白面颊,让颊上充血,做出一副刚从榻上起身的惺忪模样。她忙乱地布置一切,窗子再被敲了两下。

    江鹭声音在?外?,淡道:“我知道你没睡。你不愿见我?为何?你有?事?瞒我或骗我?”

    姜循立刻:“怎会?”

    她款款开窗,迎君入室——

    窗子打开,美人?含笑?,凝望着外?面的江鹭。

    江鹭擡起脸:“你几乎不叫我‘夜白’。”

    姜循轻声:“我确实不叫……方才我在?睡觉,昏沉中可能做了梦,才无意中唤你吧。谁知你就在?窗外?。你不是说你不来了吗?”

    她心平气和,沉静地掩饰一切,又若有?所思地掀眼望他,撩他情绪。

    他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果然十分守礼地别?开了眼,没有?多看。夜风拂袖,他似有?几分不自在?,却仍淡然问:“噩梦还是美梦?”

    姜循笑?盈盈:“梦中有?阿鹭,自然是美梦了。”

    她站在?窗下,没有?让他入室的打算。江鹭与?她面对面,道:“我从杜一平那里?回来,有?事?和你谈。”

    姜循诧异:“接下来的事?,不是说交给我吗?”

    江鹭:“但我不放心。”

    姜循定定看着他,唇瓣微动间,江鹭擡手,搭在?她肩头。他动作太快,几下翻窗而入,姜循已经不可能拦住。姜循见他走向小几,她跟在?他身后,朝桌上瞥了几眼。

    亏她机灵,已经把杯盏收了。

    帷帐重重,江鹭低头,瞥一眼小几。他不知道在?看什么,姜循狐疑而心虚,跟着他的眼睛望过去。她什么也没发现,姜循:“你要吃茶吗?”

    江鹭擡眼。

    她站在?屏风前,目光坦然。可她平时在?他面前,其实从不坦然。

    江鹭颔首。

    姜循背对着他,自己?去拿方才的茶壶。她看不出杯盏的痕迹,只好?胡乱换新的。她一边倒茶,一边用余光瞥身后人?。她心脏强大?,至此都不心虚,只端茶的手出了些汗渍。

    江鹭站起来,踱了两步。

    他似要朝着某个方向走,姜循到了他跟前,伸手挽住他手臂。姜循:“阿鹭。”

    江鹭侧过脸,垂下的睫毛浓黑如墨:“怎不叫我‘夜白’了?”

    姜循言笑?晏晏:“我睡梦中的戏言算什么真?我很少那样叫你的……叫你‘夜白’的人?太多了,只有?我叫你‘阿鹭’,是不是?”

    她半真半假抱怨:“可我想听你叫一声‘循循’,你都不肯。”

    姜循叹口气,又道:“算了,不提那些无意义的事?。你要与?我谈什么,我们去油灯下说。”

    她拽着江鹭的袖子,不敢将他带去案几边,便寻思着将他带去外?间那张长榻那边坐着。江鹭推开了她挽袖的手,姜循心中嘀咕他也许是古板毛病又犯了,不愿与?自己?动手动脚?

    他浅色瞳眸漂亮清盈,却因过于?璀璨,而看不出太多情绪。

    姜循放弃试探,只好?在?前领路。

    江鹭在?后跟随,她看到屏风上照出的他的影子,他跟在?后,心中微放松。

    姜循又朝屏风瞥了一眼,忽而见到屏风上只映着江鹭一人?的影子,没有?自己?的……她竟和他拉开了些距离。

    姜循心里?一咯噔。

    她猛地回身,与?此同时,烛火摇动,江鹭擡手间,一把匕首挥出,斩向她那道屏风。

    烛火火星噼啪,姜露急促:“江鹭!”

    她朝他扑去,衣袍飞扬。他擡手扣住她肩膀,将她拽入怀里?。他挥出的匕首伴随着“轰”的一声,整座六曲屏风砰然倒地。那把匕首仍不停,向衣柜刺去……

    衣柜木屑纷飞!

    木屑乱飞,江鹭在?姜循肩上一点,姜循半身酸软,整个人?被推到了墙头,再一次被迫远离战场。衣柜被拆,乱飞土屑中,叶白面容在?黑暗中露出来。

    叶白擡起脸,眼睛似带笑?。

    江鹭迎身而上,出掌击出。叶白眸子一闪,一改先前的从容与?挑衅。他从衣柜中爬出来,手忙脚乱躲避:“循循!”

    姜循:“阿鹭,住手!”

    江鹭压根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武功了得?,叶白躲得?勉强趔趄。姜循眼前一闪,便见那二人?从里?间出到了外?间。叶白跌撞后摔,撞到木架上,花枝瓶盏乒乒乓乓。

    叶白抄起花瓶就砸向江鹭。

    姜循:“叶白,快走!”

    叶白和她想法相同,靠着姜循的相助,朝窗子奔去。他跳下窗,姜循从后扑向江鹭想拦,但姜循离江鹭还有?三步远,就再一次被劲力推后。

    江鹭翻窗而出。

    姜循咬牙,额上渗了汗——

    姜循提裙出屋,不好?叫侍女侍从,喘着气跑到院中,见叶白那三脚猫功夫,被江鹭逼得?步步后退,几次被打中。

    叶白咬着牙强忍。

    姜循生了怒,无论如何都要阻拦。

    姜循:“叶白!”

    她与?叶白何其熟悉,只一个眼色,双方便懂彼此的意思。这一切落在?江鹭眼中,江鹭何其惊怒,浑身冰凉。江鹭却一言不发,誓要留下这宵小之徒。

    而姜循朝叶白扑去,果然,她再一次被劲力所拦。草木簌簌,叶落花飞,姜循顺着那道力后退,故意摔在?地上。她手肘擦伤,灼热无比,乱发如瀑,她适时地叫道:“阿鹭!”

    她带了哭腔,江鹭身形微顿,侧脸望她。

    他的停顿只有?一瞬,他的手上功夫不是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能阻拦的。但只这片刻功夫,叶白便趁机翻上墙。江鹭察觉,方才那回到他手中的匕首要朝墙头砸出。

    姜循跟着他学用匕首学了一月多,到底知道一些他的习惯。他手腕翻擡时,她忍着手肘的痛,整个人?朝匕首的方向撞去。

    漆黑大?夜,美人?裙裾掀扬,纱衣缠发,张臂拦在?匕首前。

    她冷汗淋淋,乱发拂面,感觉到劲风袭杀向自己?,杀机如刃!

    匕首袭向她的鼻端。

    阒寂深夜,狗吠遥远,江鹭目若寒冰,有?一瞬间想她不如死在?这里?,省得?他、省得?他……可寒风袭面,姜循闭着眼:“阿鹭!”

    姜循感觉到兰香向自己?扑撞而来。

    她闻到那兰香,紧接着,她整个人?被撞倒,江鹭扑倒他,用内力拦住那把匕首,将姜循压在?了怀里?。他胸膛起伏,呼吸灼热,手扣住她半张脸,姜循不敢擡头。

    院落打斗痕迹犹存,而叶白早就逃走了——

    江鹭将姜循拖拽回屋。

    姜循还没想好?如何是好?,她便被推倒坐在?榻上,膝盖磕痛,后脑勺抵在?墙头。姜循蹙眉喘气,江鹭俯身,挡住烛火,迫她擡起头。

    他揉着她雪白下巴,烛火照不入他眼中,他轻喃:“夜白?”

    他低笑?:“你叫的是‘夜白’,还是‘叶白’?你怎么答应我的,怎么和我约定的?我说让你和其他郎君保持距离,你不是说好?吗?

    “你如今是阳奉阴违,还是不将我当回事??我对你毫无威胁?我怎么和你说的——我绝不和其他郎君共存,你听不懂吗?你是早就这样了,还是今日才开始?我一直被你蒙在?鼓里?吗?

    “叶t?白、叶白……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你让他夜里?进你闺房?你和他感情那么好??你可知他是男子!你是无所谓呢,还是早就和他暗通款曲了?

    “你知道我的字是‘夜白’吗?!你先认识的他,还是先认识的我?!你是把我当做他的替身,还是把他当做我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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