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房里氤氲的白色水雾渐渐升起,陆宴向后仰,靠在桶璧上,旋即,一股难以抵挡的困倦骤然袭来,令他不由自主地阖了双眸。
整个人像是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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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庆十七年,六月初。
不得不说,人对诡秘之事有种与生俱来的好奇心。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长安城中,可谓是传遍了葛天师的事迹,忽然间,茶寮、酒楼、平康坊、东西市的铺子,到处都能听见“葛天师”三个字。
甚至,就连妇孺们都在议论此事。
以至于葛天师进京的那天,长安城热闹的堪比上元节,众人纷纷翘首以盼,盼望着可以一睹葛天师的真容。
葛天师的容貌确实不凡,身着灰蓝色的道袍,头戴纯阳巾,仙风道气,轩轩霞举。
然而他刚走一半,就被一道圣旨拦住,接进宫中。
三司夜以继日地调查着此人的身份,陆宴为此,还特意跑了一趟庐州,问起葛天师的年纪,庐州的百姓只道,葛天师此人要么已得永生,要么便是天神转世,是来守护大晋的。
诚然,成元帝是个十分多疑的君主,即便坊间将葛天师传的神乎其神,在他看来,这位葛天师,并不会有多少真本事。
更何况,天神转世这种说法,本就不招皇帝待见。
成元帝给他出的第一个难题,便是叫他测国运,测的还是庆元十七年的国运。
为何要他测一年呢?
原因无他,这一年内的国运,可不能胡编乱造,毕竟,一年近在眼前,他所测之事若是没有发生,成元帝便会立即下旨定他的罪。
葛天师早已被民间捧到云端上,此事,他只能应下。
这个时候,京中大多数人,还都在等着看这位葛天师的笑话。
六月初五,天气甚好。
成元帝携从京中四品以上官员,轻骑简从,清早启程,从春明门而出,一路快马加鞭,当晚便到了暮山脚下的青云观。
这青云观,还是由先帝修建的。
成元帝携百官观葛天师测国运,说白了,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要葛天师的命。
成元帝派人速速布好阵,还未等说一句开始,就见京兆府的郑大人捂着胸口直愣愣地倒了下去,面容青紫,呼吸困难,额间的青筋暴起,好似下一瞬就要没了命一般。
众人立马招呼起了太医,就在这时,葛天师气定神闲地走了过去,对着郑京兆胸口压了上百下,并对着他的嘴吹了几口气。
百官哪里见得了这样的场景,他们纷纷举起袖子遮住半张脸,露出了鄙夷和同情的目光。
成元帝皱眉看着殿中央,捏了捏指尖,须臾之后,郑京兆便睁开了眼睛。
谁也想不到,葛天师这样的一个举动,竟然在后来,被传成了渡一口仙气,便可续命。
成元帝将陆宴叫了过去,低声道:“三郎,郑京兆有被下毒的痕迹吗?”
陆宴摇头,“回陛下,并无。”
“好,你先回去吧。”
一阵骚动之后,葛天师摆了卦,也不知是否是巧合,他在盘腿而坐之时,天色竟然越来越沉,有一副要下暴雨的架势。
葛天师闭上了眼睛,嘴里一直嘟囔个不停,半个时辰之后,蓦地睁开了眼睛,跪在了地上,朝天拜了拜。
随后一脸凝重。
皇帝挑了下眉,缓缓开口道:“不知天师看出什么来了?”
“贫道不敢言。”
成元帝睨了他一眼,“你但说无妨。”
葛天师,摇了摇头,道:“庆元十七年,晋国将有四场大劫。”
百官交头接耳,有人摇头嗤笑,还有人碎碎道:“装神弄鬼。”
旋即,葛天师起了身子,浑身一抖,双手举高,逐字逐句道:“庆元十七年六月,长安城会爆发一场瘟疫。”
“七月,黄河沿岸会发生一场水灾,这次洪灾不比以往,一旦发生,会维持数年。”
“然到了九月,蜀地还有一场地动。”
“至于,最后一场劫难,贫道不敢言……”
话音甫落,满殿哗然。
右相拍案而起,“你不过是肉眼凡胎,岂能窥得上天的变化!是何人派你来圣人面前胡言乱语,可是他国细作!”
葛天师一笑,“右相稍安勿燥,还容贫道解释一二。今日已是六月初三,距贫道所观的那场瘟疫,也就不过一个月的功夫……若是并无发生,贫道会得怎样的下场,贫道又岂会不知?
随即,葛天师对着成元帝行一大礼,“贫道此番入京,可谓是一心为了大晋,今日,亦是冒死以谏。”
成元帝眼睛一眯,六月,一个月的功夫,他不是等不起。
他到底是留了葛天师的性命。
那日之后,成元帝派金吾卫驻守东西市各大药肆、医馆,但凡遇到有发热起疹子的百姓一律压下。此举一出,百官皆在数着日子等六月过去。
六月的长安,最常问的一句话,便是六月还余几日?
到了六月二十九日的时候,就连成元帝也开始嘲笑自己,竟会失了心智,信了那天师的鬼话,并秘密传令刑部,明日捉拿葛天师,直接压入刑部大牢,以死刑处置。
可就是在六月三十日的时候,长安东市数家医馆,一夜之间就出现了几十个发热出疹子的病人,等再过一日,形势便止不住了。
六月底,长安人心惶惶,几乎所有人,都信了那位葛天师的话。
葛天师说天灾降临,天灾便真的来了。
瘟疫来了,洪水还会远吗?
瘟疫一旦爆发,便会持续数月,太医署,工部,吏部、京兆府等各个部门,无人安生。这一遭未完,大晋紧接着便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洪灾,成元帝只好下令,将葛天师从刑部大牢中请出来。
最终,治理这治水之任,在葛天师的提议下,成元帝交给了李棣。
事情平息之后,大晋上下,无人再敢说葛天师一句不是。
成元帝还是忍不住见了葛天师一面,他弯下腰,与葛天师对视,喃喃道:朕有话问天师。
“为陛下分忧,是贫道的本分。”
“那第四场劫难,究竟是何?”
葛天师笑答:“是陛下的气数。”
“可有解?”
“自然有解。”
在这个世上,谁都有心魔。
成元帝的心魔是宫中一个比一个贪婪的儿子,是一日照一日增多的白发。
成元帝当过皇子,当过东宫储君,等他真真正正地坐到龙椅上那一刻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至高无上的权利啊,在拥有的那一刻,便再也无法舍弃了。
陆宴眼看着平日里心思深不可测的帝王,日减消瘦,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便形同枯槁,日日咳血。他先是罢朝,身着一身红衣在屋里躲星,后又派人将国库的钱尽数提出,大兴土木,在北山一侧,建起了圣坛。
至高无上的权利谁不爱呢?
谁都爱。
可在成元帝眼里,他争来争去,集中皇权也好,征战四方也罢,到头来,还是要走上拱手让位的路。
而他的这几个儿子,又谁会在清明时分,真心实意地为了烧一炷香?
没有的。
人一辈子究竟想要什么,史书也许不全,但这心里头,脑子里头,一定是清楚的。
等百官反应过来的时候,成元帝已经有些疯癫了,修道,炼体,续命,已然超过了他前半生对权利的追逐。
不过这种说法也不够准确,应该说,在成元帝眼里,若是修得了长生不老之术,那他曾渴望的那些,便也会如同他的寿命一般,永世长存。
成元帝于九月蜀地地动之后,彻底罢朝,并将太子之位交于六皇子,孑然一身入了北宫的长青观。
于九月底闭关,谁也不见。
期间,许皇后素衣跪在道观之前,日日哭着求皇帝出来。
陆宴随长公主去过几次,也是一样吃了闭门羹。
许皇后红着眼,拉着长公主的手道:“靖安,陛下向来疼你,你进去劝劝吧,本宫觉得这事不对,陛下这不是修道,这分明是耗命,那臭道士,根本不叫陛下睡觉!竟让陛下对着一只鹰熬,说是把鹰熬死了,才能永生。”
“靖安,这长生不老之术,你信吗!你信吗!”许皇后泪如雨下,“靖安,我与你向来交心,我是烨儿的生母没错,希望他能坐东宫之位也没错,可我与陛下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也是真的!我是不信那道士真有让人长生不老的本事!”
靖安长公主道:“娘娘也如此想?”
许皇后拉着靖安的手,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