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11点,盛夏终于等到盛明丰的消息:手术在收尾,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事发时间七点左右,4个小时。他的手术进行了4个小时……
盛夏无从想象。
回家到现在,一直失魂落魄,王莲华讲话她也只是随口应答。
她在一盏台灯下,坐得静悄悄,只有眼睛和手在动,反反复复刷着网上的消息。
看了太多视角的案发视频,她以为自己麻木了,可还是会感觉脊背僵直心脏抽疼,而她好似惩罚自己一般,机械地浏览着。
零点过半,终于刷到南理警方的通报,即便是单调的官样描述仍然看得盛夏全身发麻。
【……18:53分,嫌疑人鲁某进入一方书店,右手持菜刀将一方文化责任有限公司负责人蒋某左臂砍伤,随后进入书店座位区持刀伤人,造成6人轻伤。学生张某在阻止鲁某过程中,鲁某所持菜刀跌落,意外致伤右肩一处,鲁某摆脱控制后,持水果刀造成张某腹部重伤,随即逃匿,目前,警方已将嫌疑人鲁某抓获并依法采取强制措施,相关调查工作正在进行。】
意外致伤右肩一处、腹部重伤……
盛夏喘不过气来。
她连评论都不敢看。
Q.Q里,全都是同学们发来的安慰。
就连付婕、王潍、赖意琳几个老师也给她发了长长的消息。
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一句“到此为止”能够终结。
身边所有人都知道的关系,所有人都默认的关系,他和她又干什么这样自欺欺人……
凌晨两点,盛夏接到盛明丰的电话。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如实转达消息:“转到病房了,放心睡觉吧……”
盛夏急道:“我能去看他吗?”
“醒了再去吧……醒了给你安排,休息吧……”
安心休息,怎么可能呢?
盛夏一夜无眠,次日顶着憔悴无神的双眼,早早去了学校。
王莲华也忧心忡忡,不知道该不该问。
盛夏从来不这样。
这个女儿有着惊人的情绪管理能力,印象中,别说是这样郁郁寡欢,就是泪眼婆娑的时候,都会照顾着旁人的情绪。
但现在她好像无暇顾及了。
王莲华只能开车偷偷跟着她,看她进了学校才放心离开。
盛夏走进教室,大家都用心疼的眼神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把手机开了声音,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电话。
然而过了一天,也没什么消息。
午饭的时候,盛夏与侯骏岐对立而坐,谁也没有说话,身旁空着的座位令人如鲠在喉。
对视间,两人忽然就同时红了眼。
侯骏岐一个大男孩,趴着桌子就闷声哭,周围的人一个都不知道。
张苏瑾不在店里,饭是外聘厨师做的,高高的厨师帽上绣着:臻品苑。
盛夏知道这家酒楼,盛明丰吃饭的时候经常去,那的厨师不好请。
周一,全市联合第一次模拟考成绩出了。
这一次,大家对张澍成绩的关注要远远高于自己的。
而张澍不负众望,重回巅峰。
虽然与第二名的分差不似以往那么夸张,但是坐稳了第一。
王潍站在讲台上,念到张澍成绩的时候,忽然哽了哽,随即身子一晃,撑着手臂低头自言自语:“臭小子,我让你拿第一你就拿第一,你怎么这么听话……臭小子!”
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哽咽,同学们只见他摘掉眼镜,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
王潍收敛情绪,沉道:“张澍同学,他是我王潍的骄傲,是我们六班的骄傲,是附中的骄傲,也是南理的骄傲,我们等他回来。”
张澍的桌上摆满了礼物和信封。
表白墙小程序上全是给他的表白和祈福。
盛夏想起那条微博下的留言——他是我暗恋的人。
真的有好多好多人,在喜欢着他。
盛夏心底没有丝毫的妒忌,只有冉冉而升的暖意——
能遇到这样的人,是青春的亮色。
能喜欢一个这样的人,是她的荣幸。
社会类新闻从来不会占据公众视野太久,但是因为一模成绩,#南理砍人#事件再度冲上热搜,广场上大半都在讨论南理附中和张澍。
#见义勇为学生是准状元#瞬间占据前排。
状元、学神加上帅气的外形,本就足以成为舆论的焦点,更何况加上见义勇为的标签。
#张澍#的个人词条,也挤进了热搜前五十名。
各方媒体闻风而动,一些“周边”报道层出不穷。
比如有采访报刊亭老板的。
“我这一天也没几个人,我太记得他了,”报刊亭老板五十来岁的模样,憨厚老实,话也质朴,“这个小伙子,好久之前来过一次,坐了我的板凳,一坐一整天,买好几根棒棒糖一直吃,一直在看对面书店,后来就没见来了,这几天又来了,每天都来,五六点来,七点多就走了,很有礼貌,很俊,坐我板凳久了不好意思,他还买水买糖买杂志,哎,多好的小伙子!”
记者画外音:“他坐这干嘛呢?”
“这就不好乱猜了……”
盛夏怔住了,她把视频往回播,反复确认。
老板说的是,这几天每天都来。
五六点来,不就是附中放学的时间?
七点多走,不就是她出发去恒信大厦上课的时间?
他,每天都去……
是看她吗?
来回,如果骑车得半小时。
在那呆上半小时一小时的,又离开?
盛夏没有什么不敢确认的。
因为他曾亲口说过:约会那一天,他去了,他就在对面报刊亭,陪着她,从始至终。
盛夏好后悔。
那么多天,她为什么没有往那里看一眼呢?
她想起那报刊亭靠着一株巨大的老香樟,枝叶繁茂,树影投下来,如同暗夜。
他就躲在那里,每天看她吗?
躲躲藏藏,甚至——偷偷摸摸?
这太不像是骄傲的张澍会做出来的事了。
可是她又能想象,他坐在矮凳上,嘴里叼着棒棒糖,望着她出神的样子。
他的目光,她都能想象得到。
阿澍——
你让我如何自处啊?
她真的好想见他。
给盛明丰致电,被告知:“人没醒,再等等,现在全是记者,案子没调查清楚,咱别给公安添麻烦。”
盛夏颓然。
日子过得难捱,如同行尸走肉。
就连自己的成绩,她也是两天后,才来得及担忧。
她正正卡着一本模拟划线。非常危险。
王潍和付婕一一找她谈话。
其实原因很简单,上学期期末考她进步神速,但不稳定,这学期上来就分心太多,还没有巩固好之前的学习方法。
接下来只能更加专注。
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的稿子,一选过稿了。
这么短的时间。盛夏知道,付婕在其中做了不少工作。
就连一选编辑都发私信对盛夏说:“你们老师,把自己当父母了,这可关系到一个优秀学生的前途,我也不能耽误了不是吗?”
盛夏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但是二选和终审都特别严格,主编那里可不是这么容易过的,我尽量帮你催,但是也不一定什么时候能给你答复。”编辑给她打预防针。
“好。”
“我建议你同时投别的出版社,省外也可以考虑。”
“投了三家。”
“机智。”
事情已经比最初顺利太多了。
又是一个夜晚,盛夏又收到陶之芝和辛筱禾的各种链接。
最近,比她更关心网上消息的,就是这两位了。
她粗略看了一眼,两人发的链接都是差不多的。
她点开第一个。
一位大V转发了南理附中那条音乐社的微博。
【#见义勇为学生是准状元#人怎么样了到底有消息吗?指路3:09,都来看看什么叫做全面发展。//@南理大学附属中学:年度五四盛典之流光音乐社.】
[南理丢大人了,通报一下伤患现在的情况会死吗?]
—真的太慢了,发啥屏蔽啥真的够了!
—听医院的人应该没事了。
[好帅,窒息!弟弟快好起来,出道!姐姐给你撑腰!]
—还是考状元比较好呜呜呜弟弟好帅!
—这种星可以考虑追一追!
[原博最下评论区,我好像找到张澍微博了@SHU_abcdef]
—真的是!天好可爱,自己评论自己好帅哈哈哈
—虽然这时候不是重点,但是快点进去磕!!
这画风转变太快,盛夏有点搞不明白。
这个微博名倒是很像他的画风,大概是一直重名,烦了,一个个试到最后成了乱码。
她点进他的微博。
总共也就发了四十来条,最早的一条是几年前了,几乎都是转发的NBA资讯,还有一些游戏直播回放,头像是一个明星球员。
他转发音乐社那条微博的时候评论:[靠,这谁啊真TM帅!]
因为语气过于花痴,但又顶着NBA球星的头像不像女生,才引起了网友的注意。
而确定是他的微博,是因为,他去年发过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他。
盛夏眼睛一热。
照片里不只有他自己。
还有她。
那是校运会的时候杨临宇给他们拍的合照,他把合照截了,只留下他和她。
这不是一张好的构图,中间都是空的,两个人都贴在照片的最边缘,距离远得中间能再站下一个人。
她的裙摆甚至都被截掉了。
可这是一张好的照片。
只一眼,就能看见一段故事。
她是看着镜头的,笑容浅淡。
而他视线偏低向左,不是扭头看她,却胜过扭头看她。
眼睛里传达出的,是一种带着“胆怯”的复杂情绪。
这也与盛夏印象中的张澍完全不符。
他也会这样的神情吗?
就像……暗恋。
文案:【靠近。】
时间算算,是校运会后的几天。
不是立即发的。
他大概是没有什么粉丝,平时微博也只用来看看资讯,所以就这么大剌剌开放权限,仿佛把微博当成是个张扬却隐秘的树洞。
在那之后他还发过几条原创,时间间隔几乎都有十天以上,并不频繁。
文案都很简单,也没什么配图。
【好可爱。】
【天啊她怎么这么可爱?】
【喜欢。】
跨年那天。
【还是想要得到。】
然而有一天晚上,他连发了三条。盛夏看那时间,是她生日那一晚。
【我好TM快乐谁懂?算了凡人怎么会懂!】
【她许的什么愿?三个的话,我总得占一个吧?】
【算了没关系,还是全许给你自己吧,我要你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这辈子都牛逼里题!给我往死里开心快乐!】
他一定想不到有一天这个树洞会被发现。
更想不到会被这么多人看见。
盛夏看的时候,下边已经有很多网友留言了。
有人赞他可爱,有人夸他帅,还有人说他们很般配,让他快点醒来继续追他的女孩……
盛夏视线朦胧,泪眼婆娑。
这几日时常哭,可是这一次不同,哭着哭着,她竟然笑了——
不知道他醒来发现这么多网友围观了他的中二语录,会怎么样?
这有损他好不容易树立的拽王形象。
笑完眼眶还是簌簌流泪。
她真的好想好想好想见到他。
盛明丰的电话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11点半了。
盛夏连忙接起。
“爸爸!”
盛明丰稍顿,忽然笑了一声,“什么时候接爸爸电话都这么迫不及待了,受宠若惊咯。”
盛夏听父亲轻松的声音,心底升腾起希冀,问:“是有什么消息吗?”
“嗯。”
“怎么样?”
盛明丰:“傍晚的时候人就醒了,没什么精神,又睡了,这时候刚醒,护士说状态挺好,大半夜的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我让李旭派人去接你,你看看去吧。”
“谢谢爸爸!”
盛夏连忙换衣服出门,到了客厅才想起来,该怎么和母亲说?
她从来没有这么晚出门过。
还没想好怎么说,王莲华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大概是听到了动静。
她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睛,问:“怎么了?”
“妈,那个,我同学……他醒了,我爸说我可以去现在去看他……”
说完她没敢看王莲华。
同学?
有什么同学能大半夜出门去探病?
可是她一定要去!
却不想,听见王莲华问:“他,就是宋江,对吗?”
盛夏猛然抬起头,“妈妈……”
王莲华抿着嘴,脸色是惯有的严肃,所以看不出什么情绪,她沉默几秒,说:“等我换衣服,我送你去,别叫你爸派人接了,来来回回太晚了。”
盛夏呆住。
王莲华回屋换衣服,盛夏在外边给盛明丰打了电话。
盛明丰很是惊讶,笑了两声,“这样再好不过,早回家休息,别太晚了,病人要休息,你也早点收心,回到学习轨道上来。”
“好……”
路上,盛夏望着仍旧热闹的街景发呆。
她以为王莲华会问些什么,但是没有。
到达医院的时候,李旭和一位辅警在停车场等着,一路带着她们进了住院楼。
夜里的医院静悄悄的,几个人的脚步声显得尤其突兀,走廊尽头,张苏瑾站在昏暗的灯下等候他们。
盛夏心突突的,一路过来还算平静的心跳倏然变得躁动不安。
张苏瑾先同王莲华颔首打招呼,然后才看向盛夏,拍拍她的背:“没事了,别担心。”
盛夏从小窗朝里望,病房内开着灯,三张病床,只有中间那张躺着人。
从这个角度只看到他穿病号服的身体,看不到脸,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
“我能进去么?”盛夏问。
张苏瑾点头:“当然可以,只不过……”
她凑到盛夏耳边,“他觉得丢人,在装睡。”
盛夏:“说不定真的累了,或者是还没有力气,我改天再来也可……”
“不可以!”
盛夏的话被虚弱但有点蛮横的声音打断。
是从病房里传来的……
走廊里一片寂静。
盛夏看着母亲显然怔住的表情,莫名的红了耳根子。
她忐忑不安地开口:“我进去看看……”
然后不等大人们反应过来,推门进去了。
“咖嗒”一声,她反手把门阖上。
病**,张澍直挺挺躺着,病号服宽大,看不出伤在哪里,只是整个人显得十分消瘦,裤管大半空**。
他嘴唇有些发紫,显得干涸,不似平日那么光滑,头发好像长了一点,刘海盖住了眉毛,柔顺黑亮,只是不太蓬松,平日里锐利的眼眸也稍显黯淡,整个人看起来安静而——乖巧。
他究竟是怎么顶着这副病色吼出“不可以”的?
盛夏来得急,头发也没扎,披散在胸前。双手因为紧张一直放在身前,不知道要说什么。
能看见他好好地躺在那,就很好了。
“坐,我声大不了……”张澍上下打量她一圈,开口了。
声音是盛夏从未听过的羸弱,遣词造句也是能省则省。
她遵从他的眼神指挥,坐到了他旁边病**。
“你怎么样,疼不疼?”她开口,问了一句,不怎么新鲜的话。
他伤在腹部的话,说话腹腔发力,会很疼吧?
“你先不要说话!”他还没开口,又被盛夏打断。
他怔了怔,乖乖把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盛夏扭头,透过小窗看到几个大人似乎不在门前了,才又回头,忽然凑到他病床边,拉过边上的凳子坐下,手肘托腮趴在他旁边,“那我们说悄悄话,你可以不那么用力……”
因为她忽然的靠近,一股馨香盈入鼻息,张澍闭了闭眼。
“我问,你答是或者不是就好了。”她声音低低的,似乎真的要把说悄悄话演到底了。
明明她又没受伤。
张澍笑了笑,但也不敢扯动肌肉,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盛夏微囧。
“嗯……”他微微歪头看着她,答应道。
离得太近了。他这一扭头,两人呼吸可闻。
盛夏感觉脖颈一热,然而她没有后退,问道:“疼不疼啊?”
张澍眉头一拧,道:“这个问题好像不能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
盛夏:……
那他回答疼或者不疼不就好了?还说那么多话。
盛夏:“你是不是疼?”
眼前,女孩瞳眸倒映着他,满眼都是他。
谁还疼?
张澍弯了弯嘴角,改了台词:“不疼。”
盛夏:“那你什么时候能坐起来?半个月是不是?”
张澍配合:“不是。”
盛夏:“一个月?”
张澍:“不知道。”
盛夏忽然就不知道再问什么了,满腹的话,到了近前竟不知从哪里说起。
“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吗?”
张澍摇摇头:“不可以。”
“就看一下……”
“好吧,可以。”
他指了指上衣纽扣,“解开……”
盛夏懵了懵,看看他,再看看他的衣服。
他一副病容,眼神坦**,看不出一点其他意味。
盛夏为自己小人之心忏悔,他受伤了啊,通报说他左臂也伤了,自然不能解纽扣……
她站起来,俯身,想着是腹部,就从最下边开始解。
可是病号服不仅宽大,还长,下摆都到胯的位置了。
她捏起最下边那颗纽扣,随即,动作顿住,整个呆了。
因为她清晰地感觉,手底下蹭过的他的身体——动了动!
幅度很小,但是大概因为病房里过于静谧,这氛围让一点点轻微的动静都擦出了化学反应。
盛夏下意识抬眼惊诧地看他,只见他也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裤/裆。
盛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鼓作气拧开纽扣,又往上拧开了四五颗。
渐渐地,从红着脸,变成了红着眼。
他的右腹处微微凸起,应该是包着药物或者什么医用器械,整个腹部被“五花大绑”,层层叠叠的纱布围得密不透风。
虽然,纱布白净得一点脏污都没有。
当然也没有血迹。
可盛夏脑海中全是短刀没入他腹部的画面……
好疼啊。
她有点克制不住了,这些夜里反复在脑海中拉扯的问题,全都一股脑崩了出来:“你自己已经说到此为止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为什么还给我搬桌子,为什么每天都去一方书店等我,为什么看见穿白裙子的女生就……”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忽然增大,及时止住,可眼泪却啪嗒啪嗒地跌落。
张澍起不来,只有那只没受伤的手抬了起来,去扯她的衣摆,“别哭啊……”
她看见他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哽了哽,自己从床头柜扯了几张纸巾擦掉眼泪,又坐回凳子上。
这个时候,是不该给他添堵。
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从流泪到擦泪也不过一两分钟。
张澍静静看着她。
看来这几天没少哭,自我缓解都这么轻车熟路。
他回想她的“控诉”。
哎,最终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因为……”张澍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明知后会可能无期,还是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