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时候,非常都在平常之中。
有天早上,起床号刚响,连长还懒在床上便接到一个长途电话,是他兄弟跑几里山路,从村委会打过来的。电话上说:
你是老大吧?我是老二。
连长问:老二,有啥事?
老二说:没啥事,咱娘死了。埋过啦——昨天下的葬,照你说的,趁便也给咱爹换了棺材,纯桐木,档是柏木。村里人都说咱娘的后事办得不错,排排场场——给你说一下,不用萦记——埋过啦,你也不用回来了。
连长拿着话筒僵在那儿,没言无语。
老二说:老大,没啥事就不再说啥吧。我来时大嫂也说没啥事——人家这电话收费哩。
连长说:就这吧,那我就不再回了。
电话挂了。挂了电话,连长觉得还是想请假回家一趟,赶着给娘过个一七祭,虽然上个月才从家里回来,虽然娘是多年的脑血栓,多数时日,是在床上瘫着,活着未必就比死了好受,可他还是觉得没了娘亲,心里空空乱乱一团,堵得慌实,又似乎满心都是空空荡荡,丁点儿的啥也没有。坐在床上,望着刚放下的电话,他以为是他把耳机一扣,娘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便又去拿起耳机听听,一片忙音,只好惘然地又放下电话,竖着身子,倚在桌上,盯着对面椅背上搭的上衣和裤子。军裤的右裤管上,有个三角口儿,前面几针,缝得针脚粗大,歪歪扭扭,那是半月前他回家挑水,裤子挂在门上,娘在院落的太阳地里晒暖,脱下由娘缝的。因为偏瘫,她手抖着,只缝了几针,就被从门外回来的媳妇要了去了。媳妇接着缝了后边的一排针脚,又密又快,和她在地里锄草,田里摘棉一样麻利快捷。望着儿媳的扎针扬线,娘的脸上有些失落,说我没有用了,针都拿不起来,活不了几天啦。连长就在一边,狠瞪了一眼母亲,说你人不糊涂,嘴里胡扯啥呀。老人便认真地望着儿子,说人生人死,都是常事,这有啥胡扯。又说你在家时又不是没有听说,不是没有见过,咱们农村的妇女,拿不动针了,就该死了,男人们吸不动烟了,也就活不了几天啦。那时候,连长还想和母亲理论几句,以更改更改她的说法,可兄弟老二,在门口要砍一棵小树,去做锄把,唤他出去扶着树身,怕那棵崖头槐突然断折,落到崖下沟里,于是他去了,便没有理会母亲那有关男女生死的乡下理论。然而,没有料到,娘的话竟是真的,是乡下人的生死经验,有着依据。早知这样,他想不该让媳妇从娘的手里接过针线,该由娘将它缝完,让她觉得她还有用,能拿动针线,或者,这半月他就在家里住着,也好看着母亲最后谢世,最终和母亲有个道别。母亲是在他回到部队不久,又在院落摔了一跤,最后就终于下了世的。连长想,也许这半月他在家里待着,母亲就不会摔跤,不会谢世去的。可是现在,她却到底走了。想到从此以后,他再往村里挂长途电话,无论是村长、支书,还是别的村委会的干部接住他的电话,他想问的那句——我娘身体咋样——的问话,也不能说了时,从连长心底升起的哀伤,宛若一湖水样,慢慢地浸泡着他,使他感到浑身都有些寒凉。
从椅背上先拿起上衣穿了,又去穿裤时,连长把右裤管那寸长的三角补口拿到眼前看着。娘一共缝了七针,她也正好活了七十岁。这使连长想到,倘若娘缝上八针,说不定她就能活八十岁,九针,就能活上九十岁,可偏巧缝到七针时,媳妇去邻居家借淘麦筛子回来,看见娘在哆嗦着手指补裤,她便把筛子扔到一边,顺手接过了针线。如果,媳妇慢回一步呢?借筛子淘麦,她在邻居家多说一会儿麦大米小的闲话呢?老二在门口砍树,老二要唤他去扶着那棵胳膊粗的小槐呢?多缝一针,只需那么一丁点儿时间,吃饭时筷子掉在地上,弯腰捡起来的工夫,就能缝上一针、两针。可偏偏,哪个环节都没有提前,也没有延误,使娘刚好缝了七针,活到七十。这一切,都如提前预设好了似的,让连长感到了命运的神秘,生死的不可预测。他拿手指去娘缝的针脚上轻轻抚着,触摸到了娘缝的粗大针脚,比媳妇缝的细密针线要高鼓些许,当娘缝的七脚针线从他手下滑过时,像这冬天麻雀的羽毛尖儿,从他的手指头肚儿上滑了过去,绒绒的,有一些冷寒和秘不可测的寓意,深隐其中。
这时,文书走了进来,说副连长把部队集合好了,问早上出完操是走队列还是进行战术训练。连长慢慢地穿上军裤,说:
瞄靶射击。全天都是射击训练。
又说:给副连长说声,我不去了,让他组织部队训练去吧。
文书也便去了。
连长还是决定再回家一趟。母亲已经入土为安,可儿子在母亲死时没有回去,死后再不回去,那错的就不是老人的不辞而别,而是做儿子的心里长了草啦,荒野得无边了。
初冬平原上的晨光透而明亮,把营院照成金黄之色,仿佛,哪儿哪儿,都涂了透明发亮的漆水。连队的炊事新兵,在路边打扫卫生,捡拾落下的树叶,把一枚从树上冻僵跌下的知了捧在手里看着,又送它到日光下取一些暖儿。连长收拾了行李,又到给养员处借了几百块钱,从炊事班那儿出来,想去给那个新兵说些啥话,告诉他知了能越过秋季都已是了长寿,到了初冬它还活着,这已经是了生命奇迹,你就不用再那样怜惜它了。
想着,也就去了,说:
“你把它送到炊事班的锅灶边上取些暖吧。”
那兵看连长说得正经,果真捧着知了回了。一直望着新兵走进炊事班的棉布保暖门帘,连长才往营部走去,去找营长请假。今天是周一,营长刚刚从家属区回来。营长总是周末骑车回到城里的随军干部家属区,与妻小团聚两天,至周一早上赶回这城外的营房。连长到营部以东,营长的宿舍门前,立定后唤了报告,听见营长说进来,他就推门进了。营长正在脱下便服,换着军装,扎着武装带,准备往操场去哩。见是连长,忽然一脸兴奋,又把手里的武装带扔到床上,说正好,你来了,我就不用去找你了。
连长问:有事?
营长说:新来的师参谋长到团里蹲点,上午抽查各营的一连队列。其实,也就是四个一连进行队列比赛,这次全营的荣誉就靠你们一连了。
连长问:今天上午?
营长说:上午八点三十分,在大操场东端。
没有再说什么,在营长屋里立了片刻,连长退了出来。没想到上午队列比赛,又是新来的师参谋长亲自观摩。让一连代表营里参加,说不上光荣、梦想,可也是营里的一件大事。连长出来时,营长像想起了什么事儿,又把他叫了回去,说二营缺个副营长,我已经向团首长、政委推荐了你,团首长也都基本同意,说上午比赛,团长、政委、师参谋长刚好都在,到时你心里可要有个底数。
底数就是只能赛好,不能赛坏;只能第一,不能第二,更不能第三、第四。连长已经在步兵连待了十几年了,立正、看齐、左转右转的这套队列,他稔熟得如熟知自己的指头。上午八点二十分,他依时把连队带到了操场东端,与另三个营的一连,并列立在阅兵台下。到八点三十分,首长们也都准时到了,坐在阅兵台下摆着的一排桌前,由团长简单说了几句,也就开始了队列比赛。
一营一连完了。
二营一连完了。
轮到了三营一连。连长先自步出队列,把连队带到首长们正面,致了报告词,也就开始了正式赛事。原先以为,心里的哀伤会影响到连队比赛,可同没有料到母亲的不辞而别一样,连长没有料到,他向师参谋长立正报告时,他的后脊梁骨有了微细一串嘎嘎巴巴的脆响,使他一下就进入了队列比赛的那种情景。不知道,他的口令算不算洪亮,可他在队列面前走着、唤着,感到他的口令声,如飞起的刀片样起起落落。连队的每个士兵,也都有几分争气,每个胸脯,都挺得如一块黄色的铁板。一片脚步,如一双脚步一样。从左到右,又从右至左,从前到后,又从后至前,每一个队列动作,每一项队列套路,他都重复三次。唤一、二、三、四时,那四字口令,像从口中爆射出的四个飞锤,行进的队列,跟着唤着的四字口令时,也像一片飞锤,同时飞起,又同时落下。日光在他和连队的口令声中,哆哆嗦嗦。倒伏在操场上的野草,在他们的脚步下,又都被猛然抬起的脚步吸直起来。自始至终,连长没有用余光去看首长们的表情,也没有去观察另几个连队对他们三营一连的表现变化。他就像一台交响乐的指挥家样,观众如何,他并不关心,而指挥棒下的每样乐器、每样乐器中的每一个音符,才是他的唯一。
比赛完了,连长的后脊梁骨又酸又疼。从后脊背流下的汗,湿了他裤子的后腰。不消说,他们三营一连的表现,首长们都很满意。队列归位后,二营一连长在他的腰上偷偷戳了一指头,轻声说你行啊你。营长在阅兵台的一角,朝他笑了一下。可是,团长在比赛讲评中,却没有排顺序名次。师参谋长在讲评中,说很好,各连都不错,都令我意外,令我十分满意。唯一不同的是,师参谋长让各连带回后,从阅兵台前边到了连长面前,上下打量一番连长,笑着说:
我一看你就是世家子弟。
连长不明白什么是世家子弟,望望身边的团政委。政委说参谋长根据你的表现断定说你是军队干部子弟,从小都在军队大院长大。看连长脸红了一下,政委又回头对参谋长一笑,说一连长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军人,现在老婆、孩子都还在农村种着地呢。
微微怔着,参谋长的上眼皮向上一揪,缓缓落下,又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一遍连长,还让目光在他裤腿上的三角口儿那里累了一会儿,说过几天师长和军首长到团里来时,把四个营的一连集中到一块儿,由你给首长们组织一次队列表演吧。
连长就像一个士兵听到命令那样,又向师参谋长立正挺胸,敬了一礼。可参谋长把目光从他裤管的三角口上抽回时,像从那口上抽走了那根缝线,使他的后脊椎骨里,有了极细的一丝寒气。
下午,连里依着计划组织射击训练。部队集合好了,兵们都扛着枪准备出发,连长也扎着武装带,左肩携着七五式手枪,跟在部队后边。这时,营长来了。营长脸上的笑,像堆着的一片阳光。他到队伍末尾,示意连长走出队列。连长便从队列里走了出来,同营长一道,立在单杠、双杠之间的空地上。
营长说,行啦,你到二营当副营长的事基本定了,准备这周末请我喝一顿酒吧。说师参谋长对你印象很好,过几天,要真让你在军首长面前组织四个营的一连进行队列表演,怕你就不光是去当副营长的事了。营长要去团部开会,他说完就走,走了又回着身子,望着连长裤子上的补丁口儿,说你也换一条军裤,这年头,不要你发扬传统了。
营长走了。
营长走后,连长立在那儿,低头看了看裤上的三角补缝,那翠黄色的缝纫机线和军裤的深绿颜色,在日光下泾渭分明。原来,他没有发现那线和裤不是一种颜色。母亲和媳妇补那裤时,也都觉得两个颜色不甚差啥。也许,是这半月补线褪了色吧,由绿褪成了黄哩,不然,上午时师参谋长不会一眼就落在这裤的补缝上。日光如同漫溢在地上的温水。连长在日光里晒着,周身都有些不适。部队还在连部前正等他出发。副连长正在朝这边望着。抬头看了一下天色,看一下走远的营长,连长对副连长说你先到靶场组织训练,我晚一会儿再去。
连队就在副连长的口令声中,齐整着脚步,昂昂去了。
回到宿舍,连长把军帽、武装带和手枪摘下扔在床上,像走路累了,扔几件身上的累赘。立在屋子中央,好大一会儿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自己从去训练的路上转身回来干啥,好像是想回来依着营长说的,换一条没有补丁的军裤,可又丝毫没有那个意思。好像是对营长说的他即将晋升,有些兴奋,可又心里丝毫没有往日正排向副连、副连向正连晋升时的那种激动。许是因为母亲的谢世,使自己心里蓄满了哀痛,可他又没有想独自大哭一场的感受。各营连都训练去了,营房区安静无比。连长能听见自己屋里有一种细微响动,像空气流动的声息。
早上匆匆收拾的行李箱子,仍还放在床头。从给养员处借的几百块钱,也还压在枕头下面。和武装带连在一起的手枪盒儿,在枕头边闪着暗红的光色。新擦的手枪散发出的清淡的油味,像夏天的黄昏,从菜地散发出的什么味儿,淡腥、淡香。连长不知自己要干什么,想干什么,心里满满实实,又空空荡荡。他无所事事地坐在桌前,看了一遍屋子。又看了一遍屋子。最后,把目光落在桌里窗台上的一个小镜框里,那镜框里是他由副连长升为连长,由中尉升为上尉时,团里的新闻干事路过一连,特意为他照的彩色照片,扩洗六寸,刚好镶进那小镜子一样的镜框,笔挺的军服,双肩上发亮的上尉军衔上的六个星豆,武装带和腰上的手枪,还有黑亮的皮鞋,肃穆的面容,严肃中隐含着压抑不住的晋升的微笑。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讲,照片上的那个军官,都是一个不错的军人。可是现在,连长再看照片上那个军人时,他却有些讨厌了他,有些从哪儿瞧不起他,甚至,还有些说不明白地怨恨于他,就像一个人过不去河时,怨恨立在岸上、而不是河水中央的一块石头。
连长盯着照片,盯着照片上那军人挂的那支手枪。
他又扭头看看床上扔着的那支手枪。
它们是同一支手枪,编号是07369。他把床上的手枪从枪盒中抽了出来,看看,握在手里,对着照片上的军人瞄了一会儿,心里说不明白的郁闷也就淡了一些。又瞄一会儿,不仅郁闷淡了,而且还有一丝轻快,像一阵风,把一团浓云吹化开来,疏散分离,从破绽处漏出了阳光。
他就那么瞄着。时间像云一样,从他身后一丝一丝抽了过去。门外有连部兵的脚步声,像从收发室取回了报和信件,在连部门前停顿一会儿,响一阵分报分信的哗啦,便各自回了。窗子对面,是连队炊事班,早上给知了取暖的那个新兵,围着腰布,在门口淘洗了半盆大米,又端着米盆往炊事班里去了。
连长就那么瞄着照片上那个军人,眼睛累了,他揉揉眼睛。手腕累了,他把手枪放在桌上,甩甩手腕,歇上一会儿,又端起手枪继续瞄着。瞄照片上他的额门,他的左右眼睛,还瞄他两眉间的中心。到了末了,他就打开手枪保险,退出枪梭,拉开抽屉,从一堆旧钥匙、印章盒、白信封和条令、条例小册子的零乱中,找出了一粒手枪子弹,压进了梭子。好像,那粒子弹是哪次对班排士兵进行突击点验检查时,从一个湖北兵的小包裹中找到的。他狠狠训了那兵一顿,说他是私藏子弹,严重违纪,让那湖北兵在班务会上作了检讨,可他把子弹拿回后,却就顺手扔进了自己抽斗。
眼下,他压上子弹,坐在凳上,距窗台上的镜框一米多远,右手举着手枪,对照片上的那个军人仔细瞄着,像他在靶场,以三十米的距离,瞄着靶堤下的胸环靶样。瞄完了他的眉心,又瞄他的鼻梁。瞄完了鼻梁,他又瞄他的咽喉,自上而下,最后,缓缓游移,把枪口从咽喉之处,下移着对准照片上的胸口。
随后,枪就响了,如一个开水瓶突然碎在地上,玻璃碴儿飞得到处都是。随着枪响,连长惊了一下,望着从窗台掉在桌上的木本色镜框,他慌忙把枪放在床边,愣在那里,觉得一世界都在这一声枪响以后,静得无声无息。
接着,也就一时片刻,炊事班的那个新兵,从棉布门帘里惊叫着跑了出来。他的左手捂在右肩头上,隔着窗子,连长看见殷红的血从他手缝挤着涌着,像泉样流在他的白腰布上,又滴在炊事班门前的水泥地上。立马,连长的脸便一片惨白起来。
令人意外的是,把新兵扶上救护车时,他垂着的右手里,竟还捏着一个知了,直到医护人员忙匆匆去关救护车门,他才松开右手,那知了也才叫着,灵灵便便,飞到了路边树上。
子弹是从连长的窗玻璃中穿出来,透过炊事班的窗玻璃,打中了正在锅台边上抚弄知了的新兵的右肩。肩胛骨部分碎裂,是否会落下残疾,都还难以说论。待新兵在师医院安顿下来,连长就被团保卫股的干事,陪着回到了连队。无论如何去说,连长也属私藏子弹,有意开枪,误伤士兵。事情是归于事故,归于案件,都还要进一步调查论结。
太阳已经开始西偏,营院里的那阵骚动也已过去。落日中,平原上的这座营房,一如往日般安静下来。有从训练场上回连的兵们,把训练器械扛在肩上,军装随意地披着提着,像在田里累了一天的农人。从营院大门回连队的那段沥青路上,连长感到许多人看他的目光,宛如看一个杀了人的罪犯。他低着头走,咬住自己的嘴唇,谁也不看,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连队。走进自己宿舍,营长正在屋里等他,见他一脸青色地走了进来,营长瞟他一眼,叹了一口长气。
跟着未及连长在屋里站稳,保卫股长和同师参谋长一道蹲点来的师保卫科长,就从他身后的哪儿走了出来,提着冰冷发亮的手铐,哗哗啦啦就套在了连长的手腕上。
营长有些吃惊。他望着团里的保卫股长,说这不合适吧股长,事情还没定性,说不定他还要回到一连,让战士们见了,以后他还如何工作?
保卫股长扭头望着师里的保卫科长。
保卫科长脸上有了犹豫,一时就在屋里有了很长一段沉默。倒是连长自己,脸上的青色,虽然成了黄白,说话还如平时样不快不慢。他望望营长,说就这样吧,应该这样。便朝床边走了两步,走入受了保护的现场,从床上拿起了他的军帽。他没有把军帽戴到头上,而是让戴了手铐的双手钻进帽里,用手指抠着帽檐儿后的帽圈,帽檐儿向下,帽壳向外,正好,在小腹前边遮挡住他的双手,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太阳已经基本落下,只余一摊浓烈稠红,汪在地平线上。营院里的房屋、落了叶的树木,操场上枯败的杂草,还有各连门前的单杠、双杠、木马和沙坑,都是绸布样的红色。连长在前,营长和保卫干部们围在他的周围,他们就像一道去开会那样往团部走着。这时,一连从靶场训练射击回来,老远看见连长、营长、股长、科长们,副连长就整了队形,亮开了口令嗓子,让部队精精神神同他们迎面过去。相遇时,副连长还代表全连向他们敬了军礼。
因为,保卫科长是他们中间的最高首长,保卫科长就代表大家向副连长和部队又还了一个军礼。
也就相迎而过了。可过了很远,五步六步,连长又回过头来,叫了副连长的名字。待副连长立住,回过身来,他抬起双手,用帽子指了指副连长的脖子,说你看你带部队训练,自己的风纪扣都还没有扣住。
副连长脸上一片惊白,慌忙扣上了自己的风纪扣儿。
连长便和大家一道走了,裤管上三角口的黄色缝线,在余晖里如晨时的几丝霞光,亮亮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