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姜茂拎了一箱子的鸡蛋回家,易妁秋诧异,“你怎么买这么些?”
“朋友送的,说是山上散养的土鸡蛋。营养价值高。”
“鸡蛋不经放,吃不完就坏了。”易妁秋打开看了看,百十枚是有的。她挑了一部分放冰箱,又装了一袋子说:“给你邻居阿姨送去些。”
姜茂点点头,“要不要给老姜装一些?”
易妁秋又装了一兜,“鸡蛋又不是稀罕物,哪都能……”
“这是正宗的土鸡蛋。”姜茂说。
易妁秋觉得好笑,问她,“怎么下班这么晚?锅里熬得有粥。”
“我不饿,”姜茂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加了会班。”
易妁秋拎了一兜鸡蛋去敲隔壁的门,姜茂起身去阳台上,蹲下给花浇浇水,又在栏杆上趴了会,闲着无事转去易妁秋的卧室。她在床前坐了会,随手拿起斗柜上的老花镜戴上,玩了会又摘下,拿起床头的一本书看。
泰戈尔的诗集,其中一页夹着书签:
我听见回声
来自山谷和心间
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
不断地重复决绝,又重复幸福
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
我相信自己
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
不凋不败,妖冶如火
承受心跳的负荷和呼吸的累赘
乐此不疲
—
般若波罗蜜,一声一声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还在乎拥有什么
—
姜茂看完给放回原处,易妁秋见她站在窗前发呆,过来问:“有事?”
“没有。”姜茂摇头。
“跟致和闹别扭了?”
“没有,”姜茂手摸着脖子说:“就是忽然想起前几天,我爸说我结婚太早了,都没怎么陪你们。”
“他就是矫情,你又不是远嫁。”易妁秋叠着衣服说。
姜茂点点头,没接话。
易妁秋叠好衣服,又添了句:“二十五是有点早了。”
姜茂在床前坐下,说:“楼上的李阿姨和张阿姨,她们女儿三十了都还没结。”
“这事没什么可比性。她们是没遇上合适的人,你是自己答应的求婚。”易妁秋缓缓地说。
姜茂点点头,再没说话。
手机在客厅响,姜茂看了眼手表,慢吞吞地过去接,随后拿着手机出了客厅。她站在花园前打电话,易妁秋透过窗户看了会,一只只地卷着晾干的袜子。
没几分钟,姜茂拿着手机回了屋,易妁秋问:“致和的电话?”
姜茂嗯了一声,拎起桌上的鸡蛋说:“我给我爸送去。”
姜豫安和同事出去了,家里没人,姜茂放下鸡蛋回了自己公寓。她洗漱了出来,挣扎了老半天给赵平壤发微信,想说明天不去他家吃炖鸡了。还没发,葛洲坝就在群里@她,说约好明天老赵家吃炖鸡。
群里已经有了十几条聊天记录,她看了眼内容,顺手把消息免打扰给关了。群太多,她每一个都开了消息免打扰,导致一些信息不能及时看见。
赵平壤私信她,“都想吃什么菜,我提前备食材。”
姜茂假装没看见,也没回复。赵平壤也识趣,没有再问。
*
姜茂一宿没怎么睡,总是有一条人头蛇身的怪物在她梦里来回地滑行。上午八点到工作室,先是去施工现场看了看,回来又把图纸调整了一下。中午潦草地吃了份盒饭,然后半靠在沙发上休息。
刚眯了有半个钟,猛地被惊醒,还处于不知身在何处的状态,就见眼前的小陈正张牙舞爪地讲,压根没听懂她在讲什么。
姜茂揉了下发胀的脑袋,打断她,“你慢慢说。”
小陈又说了一遍,“于姐和肖姐干起来了!”
“在哪干起来?”姜茂看她。
“就在楼下停车场!于姐正往一个车位里倒车,肖姐一把打过去,就把车位给占了!原本俩人只是争执了两句,后来于姐愣是把肖姐的车给顶出车位了!”
姜茂打了个哈欠,站在落地窗前往下看。小陈伸脑袋过来,“诶——怎么平息了。”话落察觉有点看热闹的嫌疑,迅速岔开道:“姜姐,下午上东国际的李经理要来。”
“几点?”姜茂正问着,于翘敲门进来,看了眼小陈,敲敲桌面示意她出去。
于翘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扔,撸了撸袖子说:“下个月搬工作室,我绝对不跟肖菲同一间!”
“好,你绝对独立一间。”姜茂应下。目前工作室不大,也就一百来平方,两个设计师共用一个办公间,难免会有些摩擦。
于翘忍下来,犹豫了句:“下午上东国际的经理要来?”
“等下两点开个会。”姜茂答非所问。
“行!我去通知。”于翘语态轻松地出去了。上东国际开发了新楼盘,工作室想拿下他们的精装房,但工程太大,对方又把价格压得死,姜茂一直犹豫着接不接。
于翘前脚离开,肖菲后脚进来撇撇嘴,“她已经告状了吧?”
“告什么状?”姜茂看她。
肖菲愣了一下,摇摇头:“没事啊。对了,下午上东国际的经理……”
“我都明白。”姜茂点头。
肖菲打了个响指,“行,我去忙了。”
“等下,”姜茂喊住她,“我这个办公间怎么样?”
“很棒,很独立,很安静!”肖菲道。
“那以后你在这间办公。”姜茂整理着文件说。
“我,”肖菲有点受宠若惊,“这……这不太好吧。”
“你值得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姜茂看她道。
“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肖菲笑得合不拢嘴,“那你去哪办公?”
“我就去你办公桌办公。”
“那就太不好意思了!”肖菲伸展双臂,闭眼惬意道:“我天,独属我自己的办公室!”
……
姜茂抱着资料回了肖菲的办公桌,对面的于翘看了她一眼,隔壁桌的伟丽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泡了三杯咖啡,相互碰了一下。
下午开完会出来,几位设计师一致通过接上东的单,姜茂态度保留。去了洗手间回来办公桌,于翘半趴在桌子上说:“诶,伟丽在消防通道跟她老公吵架。”
“怎么了?”姜茂问。
“应该是她婆婆住院了,她老公不愿意请假,伟丽也不想回去伺候。”
“她婆婆住院了?”姜茂摇头,“不知道。”
“都住半个月了,伟丽上周有两天没来。”于翘说。
“最近事太多了,没怎么留意。”姜茂说。
“准新娘嘛,理解。”于翘正说着,伟丽回来坐下,笑道:“我最近家事有点多。”
“我也是,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屁事。”于翘接了句。
“姜茂最多再清闲俩月,女人结婚前忙得都是自己的事,结婚后婆家舅老爷死了你都要出席,”伟丽说:“后天再请个假,我老公他姑姑家的孙子满月酒……”
姜茂没听她们闲聊,拿着手机去了消防通道,她给赵平壤打电话,说晚上临时要和客户吃饭,估计不太能过去。
赵平壤说没事,说给她留着鸡汤,等忙完了再过去。姜茂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回办公间。
*
和上东的经理吃完饭出来都九点了,姜茂犹豫了会,开车去了家属院,还没熄车,就看见赵平壤从楼上下来。
姜茂下车道:“有点晚了。”
“不晚,鸡也刚炖好,”赵平壤引着她上楼:“我今天也忙,下班有点晚了。”
“你还没吃?”姜茂看他。
“正准备吃。”
“葛洲坝呢,她没来?”姜茂问。
“她也临时有事。”
“这么巧?”姜茂说了句。
“谁说不是。”赵平壤回了句。
俩人没再做声,前后地回了屋。赵平壤把瓦锅从厨房端出来,姜茂打量着客厅。家里明显有布置过,餐桌上的旧餐布换了新的,角柜上的仿真花换了捧桔梗。
姜茂认为自己第一次来,应该要点评两句,她指着洁白的墙面说:“保养得挺好,跟新墙一样。”
“我去年刷了一次。”赵平壤引着她看各个房间。
姜茂装模作样地转了圈,表示整理得很好。
赵平壤盛着鸡汤笑,她双手环胸地问:“你笑什么?”
“土鸡蛋好吃么?”赵平壤推给她鸡汤,“尝尝看。”
“还没吃。”姜茂坐下说。
赵平壤把整只鸡都捞出来分,鸡翅鸡脚鸡腿都给了姜茂。鸡炖得很烂,肉直接就能从骨头上漱下来。鸡炖得说不上有多好吃,但她不知不觉就喝了三碗汤,吃了两条鸡腿。
赵平壤看她的碗,“你吃好了?”
姜茂点头,“不急,你慢慢吃。”
赵平壤筷子拨得急了点,姜茂又说:“我不急,你慢慢吃。”
赵平壤看她,“你是认真的,还是嘲讽我?”
……
“认真的,“姜茂说着拿起勺子,又盛了一碗汤,“好喝,汤比鸡做得好。”
“饭要细嚼慢咽,对肠胃好。”赵平壤缓了速度,继续慢条斯理地吃。
“吃吧你,还顺着杆子爬。”姜茂放了勺子,就一直看着他吃。
赵平壤从小吃饭就细嚼慢咽,催也没用,他就随着自己的节奏来。这点姜茂比谁都清楚。
赵平壤吃好,擦擦嘴说:“你饭量还行。”
“我晚上没怎么陪客户吃。”姜茂伸手要收拾餐桌。
“我来收拾吧。”
“行,那你收拾吧。”姜茂也没客气。
赵平壤收了餐桌去厨房洗刷,姜茂站在门口打了个哈欠,当眼睛扫到他腰,顺手打开冰箱拿了个黄桃吃。
动作娴熟到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她啃到一半,忽然想起易妁秋的话,问他:“叔叔阿姨的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赵平壤应声。
“我怎么听说赵叔叔身体一般?”姜茂看他。
“年前查出了食道癌,现在控制住了,”赵平壤洗着碗道:“发现得早。”
“控制住了就好。”姜茂点头。
赵平壤看看她,忽然笑了笑。
姜茂问:“你笑什么?”
赵平壤擦了擦手,“我爸问你长高了没。他很担心你。”
“切,我有一米六七。”
姜豫安和易妁秋都不算高,姜茂十六岁才157,姜豫安给她报了羽毛球班,游泳班,火上经常炖着骨头汤给她喝。
“我不信。”赵平壤盯着她看。
“爱信不信。”姜茂偏开脸。
赵平壤靠近她,比划了一下,“还行,到我嘴巴。”
姜茂抬眼看看他,你撩我是吧。她贴近他,比划道:“至少到你鼻子。”
赵平壤被她逼地后退了两步,挠挠腮没再接话。
姜茂觉得好笑,就这两把破刷子,还学什么深情凝视。
赵平壤也不知说了句什么,拿出冰箱里的水果洗。
姜茂问他,“你嘟嘟个什么?”
“我没嘟嘟。”
姜茂说:“我这些年温和了很多。”
“没看出来,”赵平壤说:“温和是一种骨子里的态度,是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不是刻意压制或是去装……”
姜茂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
“你看,温和的人谦厚,是不会发出这种冷笑……”
姜茂懒得理他,拎着包准备回家。
“我都洗好水果了,吃了再回去吧。”赵平壤看她。
“你吃吧。我这两天太累了,有点困。”姜茂手背挡住嘴,打了一个哈欠。
赵平壤点点头,“那你回吧,路上小心。”
姜茂看他,“鸡炖得很好,谢谢。”
赵平壤别开脸笑了笑,“晚安。”
姜茂挥手,“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