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迎小畜生,龇牙咧嘴地瘫在副驾,哼哼唧唧叫疼。
初宁叹了口气,问:“你哪儿疼?”
“我哪儿都疼。”
“……”怕了怕了。
迎璟问:“你带我去哪儿啊?”
“废话!还能去哪?!”初宁转过头,语气凶巴。
小畜生想了想,“你家?”
“……”能踹他下车吗。
这边去公立医院太远,初宁拉他去了最近的一家私立的。导航穿过两条巷子,终于看到这栋翻新过的小医院。迎璟看到医院名,自言自语:“……妇产医院。”
“下车。”初宁解开安全带。
迎璟疯狂摇头,脸肿得跟包子一样,像个萌萌的猪头。
初宁绕到副驾,拉开车门,“你给我下来。”
“这是生孩子的地方,我不。”
“你还挺有骨气啊。”初宁语气淡定,下一秒,拎着他的耳朵把人硬生生地给拖下了车。
“哎呦哎呦。”迎璟龇牙:“疼疼疼!”
就这样一拖三拽,初宁把人给踹进了医院。
虽然是专科妇产,但基本的检查设备还是完善的。照个B超,消消毒上点药,幸亏没有伤筋动骨,全是皮外伤。
初宁松了一口气。
弄完已经快一点,初宁对护士说:“给他开住院。”
迎璟瞪大眼睛,一句“我不要”还没说出口。护士先拒绝了:“我们只收孕妇,而且已经没有床位了。”
初宁记起医院门口有一个垃圾桶,正寻思考虑。迎璟说:“宿舍关门了,我还受了伤,我爬不了墙。”
“你还挺有理,啊?”折腾了一晚,初宁头疼得厉害。她不想跟他废话。
迎璟踌躇半晌,小声说:“你让我借宿一晚吧,我身上疼得厉害,我还发烧,我想休息。”
他一身破衣服,能露在外面的皮肤没一处能看,而且时间一久,那些淤青红肿愈加怖人。
看起来挺逼真的。
初宁对医学知识不了解,虽然检查结果显示没啥大问题,但他看起来问题很大。再加上自己也没精力再折腾,于是,她妥协了。
有气无力道:“你跟我回家。”
初宁的公寓地段不错,是这附近的一处中高档小区。小区绿化搞得好,仿南方园林式构造,空气新鲜度都提升了。她住二十二楼,按电子锁密码时,初宁侧过头,“你还看?”
迎璟敷衍地往后挪了半步。
她瞪眼。
……飘走了一米。
门开,淡淡的海洋精油味儿扑面,心旷神怡。
一居室,目测约莫六十平,初宁走前面,伸手往墙上摁开关。
“咔哒。”
“咔哒咔哒。”
初宁皱眉,“怎么不亮了。”
算了,她按了另一个,客厅亮起一盏小灯。温黄的光线以沙发为中心,照出了一小圈儿毛茸茸的光影。初宁拉开鞋柜,看了又看,然后关上。
深吸一口气,“我家没男士拖鞋,要不你穿这双?”
她手里拎着一双波西米亚风格的女士夹拖,上面串着暗色系的珠子,末尾还系了个银铃铛,非常有旅游风情。
迎璟问:“你的?”
“嗯。”
“我可能连脚趾头都挤不进。”
“……”有道理。初宁放弃。
“没事儿,我打赤脚好了。”迎璟二话不说拖鞋。
“等等!”初宁本能的要阻止。
“干吗?”迎璟弯着腰,鞋带已经解了一半,他冲她笑了笑,“我又没脚气。”
初宁给噎死了,她压根没往脚气方面想,只是觉得地上凉。
“你还发着烧”这句话幸好没说出口。
不过话说回来,她自己都被这个可以微妙归于关心范畴的念头给吓了一跳。
迎璟脱了鞋,把鞋又整整齐齐地摆好,然后自家人一样往客厅里走。
“你的房子也太小了,而且这个小区很贵,怎么不考虑别的地方大一点儿的户型?”工科男的思维都比较理性。
“没钱。”初宁轻飘飘地说,“全砸你身上做项目了。”
迎璟美滋滋的,“原来我是你的全部啊。”
“……”小屁孩一个,初宁不以为意,问:“你家有多大?”
“我们家是小院儿,有个很大的花园,两层楼,每一层都有阳台。我爸妈喜欢养花,阳台上全是花花草草。”
“哟,豪华别墅贵公子啊你。”初宁啧了声,“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迎璟稍稍停顿了一下,“他们,他们……”
本来初宁就没什么兴趣,“行吧,你自己找地方坐。”她去厨房倒水喝。
迎璟这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房子。
不大,不大才好啊,证明她是一个人住。
北欧简洁风的装潢,木家具,一些金属质感的冷色调摆件,唯一鲜艳的色彩,就是电视柜上面的一只巨型招财猫。迎璟视线擡高,巡礼了一遍天花板,最后定在那盏初宁开不亮的顶灯上。
初宁端着水杯走出来,愣了愣,“你在干吗?”
迎璟找了一条长脚凳,放在茶几上,还挺细心的把四个椅子脚用纸巾垫着。他站在凳子上,是在修灯泡。
远看像一堆在上吊自杀的破铜烂铁。
“你给我下来!”初宁提声。
这凳子腿又细又高,加上他才受了伤,再摔下来的概率极大。
迎璟的手在灯罩里飞快旋扭,很快,“好了,你开灯。”
“咔哒。”
灯亮了,修好了。
初宁双手环腰,并没打算感谢他,重复说:“你给我下来。”
迎璟站在高处,低头一看,倒吸一口气,然后看着她摇头,“太高了,我不敢。”
初宁:“……”
“哎,”他又捂着胳膊直抽抽,“好疼。”
初宁忍无可忍走近道:“谁让你上去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被凶的迎璟很委屈:“我帮你修东西,你能不能语气好一点儿?”
好像是这么个理。
迎璟把手伸下来。
“干嘛?”初宁莫名其妙。
“扶我。”他说:“我怕高。”
“……”
“快点!”迎璟气势十足,“我眩晕了。”
主要是他身上的伤痕太有视觉效果,听到这话,初宁不做多想地把手递上去,迎璟得逞,握住她紧紧的,然后借力跳了下来。
他力气大,初宁没站稳,往后退了好几步。
迎璟手臂收紧,把人轻轻松松拽了回来。初宁双手抵住他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血肉骨骼里,那嘭嘭跳动的节奏。迎璟身上火气旺,打架时裹了一地的灰,尘土味儿淡淡。
初宁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拥抱。
她跟触电一样,反应过激地把他狠狠推开。
迎璟撒开手不满:“翻脸不认人啊。”
这小孩儿今晚太嚣张。初宁指着他,“你,过来。”
指挥他坐在沙发上,初宁站着,目光由上及下:“今天为什么打架?”
迎璟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就为这事儿?”初宁皱眉。
“这还不叫事儿?”
“那你为什么打我电话?”
“你号码排前面,好找。”
迎璟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见她脸色不对,忙解释:“吓死人了,都进警察局了。”
初宁冷笑,“你应该找你家人,找我干什么?”
“我打不过我爸。”
初宁气乐了,“你不是还有一个姐弟情深的亲姐姐吗?”
“你都说姐弟情深了,怎么能大半夜的麻烦她呢。”
初宁走过来,伸手就往他脑门儿上用力一弹:“小兔崽子。”
话刚落音,她脸色就变了,目光变得深邃探究,两秒之后,初宁眉间起山丘。
迎璟暗叫不妙。
晚了。
初宁左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困在沙发里,右手掌心往他脑门儿一贴。
三秒之后,她怒吼:“你没有发烧!”
迎璟缩成一团,糟了糟了被发现了。
初宁擡起手,一巴掌挥在半空,她没有真正要打他,她只是气不过,做个动作表达愤怒。然而迎璟的自我保护意识特别强,他轻而易举地制止住初宁的动作,两手抓住她的手腕。
“松开!”
“我不。”
“松不松?”
“我就不。”
两人扭打在一起,迎璟这伤本来就没什么,之前是让着她,交战中被她指甲挠了几下,火气嗖嗖地往上飙,下了狠劲儿,初宁哪是他对手,很快形势反转——她被压在沙发上,迎璟半跨半骑在她身上。
太近了。
彼此的呼吸混在一起,像是刚搅好的棉花糖,还带着点点热气。
初宁的眼睛很漂亮,双眼皮很深,眼角上翘,有神且深邃。
迎璟在她瞳孔里,看到的全是自己。
有那么一刻,他好像明白了。
明白自己长时间以来,那股道不明的情绪,偶尔焦虑、偶尔惊慌、还会喜怒无常——这些陌生的东西,以前没有,和张怀玉在一起时也没有,只在看见她的时候,就有了。
迎璟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蠢蠢欲动的,跃跃欲试的。化作火焰在他目光里,跳到这里跳到那里,恨不得通通跳进初宁的眼睛里。
这一切化作冲动,那四个字缠缠绵绵地盘旋在迎璟的唇齿间,他就要控制不住地说出口时——
初宁的一声低咳拉回了他的理智。
“怎么了?”迎璟回神,初宁趁他精神松懈,屈起膝盖,毫不留情地往他胸口一踹。
“……嗷!”迎璟滚到一边,初宁得以脱身,坐到沙发的另一边。
她没再破口大骂,只是象征性地浮起手,食指指着他。
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迎璟观察了一会,也觉得不对劲了。
“你又要干嘛?”初宁警惕,破铜烂铁在向她靠近。
“想死是吧。”威胁等级拉起红色警报。
迎璟置若罔闻,再一次靠近她,然后用手背轻轻探向她额头,毋庸置疑道:“你在发烧。”
“……”
迎璟吞了吞喉咙,想再一次伸手确认。初宁偏头躲开,有气无力地说:“你就是天生来克我的,是吧?好的不灵,坏的全在我身上灵验了。”
晚上接到区分局的电话,她走得急,连外套都没穿。今天北京起风,夜里凉意更甚,又折腾了一晚上,初宁扛不住了。
“对不起。”迎璟忽然小声。
初宁没什么力气,蔫耷耷地摆了摆手,“沙发睡不下,我给你弄床被子,你打地铺吧,反正有暖气。”
迎璟还是那句话,“对不起。”
“以后别打架了。”初宁靠着沙发,说:“你还是学生,这些社会气不要学太快。有什么不能忍的?一时之气动手,就像个傻帽。”
这话很有她的风格,迎璟嘀咕:“你说话也挺社会的。”
初宁嗤了声,“你跟我能比?”
“怎么就不能比了?”他对这种拉开两人距离的说辞感到特别不服气。
初宁看他一眼,挪开,算了。
“总之,”她闭目,身上太烫,语气软绵绵的,“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如果受伤,项目停滞不前,我也会很难办。”
她有她的难处,公司里一大堆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不和谐的声音,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她和迎璟,大概就是这么点意思。
“你也要学会肩上担责任,今天要真是打出个什么残疾,你说,划算吗?”
迎璟的掌心却覆在了她唇上:“你在发烧,我不许你说这么多话。”
初宁浅浅拧眉,然后轻轻失笑。
他的手上有淡淡药香味儿,十分沉淀人心。
“你饿不饿?”迎璟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突然兴奋起来:“我给你做吃的吧,吃东西好得快!”
年轻人容易激动,想一出是一出,并且马上付诸行动,拉都拉不住。
当然,初宁也没力气拉。
迎璟兴致勃勃地拉开她家冰箱,呃,什么都没有?
再打开她家橱柜,用手一抹,指尖沾满了灰。
“……”迎璟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你活得真够糙的!”
初宁莫名尴尬,这质疑就像是在指责她不够贤妻良母一般。
“我工作忙,你还小,你不懂的。”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底气十足。
迎璟不大不小地切了声,“我可一点都不小。”
最后,从柜子顶层翻出一小袋还没拆包的泰国香米,迎璟看了看日期,能吃。他给她熬了一碗粥,初宁家没有盐也没有糖,这真的就是一碗白米粥。
“你凑合吃吧。”他端着碗走出来,却看到沙发上的初宁……睡着了。
她侧躺着,手枕着右脸,睡姿恬淡。
时钟指向两点。
迎璟轻手轻脚放下粥,然后返身又回了厨房,一会儿就包了一袋冰袋出来。
他蹲到初宁身边,还是太高了,索性跪在地上。
迎璟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给你敷冰块,会有点凉,你忍住哦。”
没反应。
迎璟细心地将冰块包了两层,然后轻轻贴向她额头。初宁皱了皱眉,勉强睁开眼睛,发着烧,人迷迷糊糊,只瞧见是个熟悉的人,便又很快闭上了眼睛。
迎璟把这个动作,一厢情愿地理解成是信任。
她信任他。
这个感知让他雀跃不已。
冰块放不稳,他便一直拿着。手上有伤,阵阵疼痛撕扯着,但他硬生生的扛住。
冰块化了,她的烧退了一半。他继续去冰箱取新的冰块,继续帮她做冰敷。
他身上很疼,他也很想睡觉,但他能忍住。
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看着熟睡的初宁,
他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