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宁听到他的反问后,非常含蓄地笑了笑。
之所以说含蓄,是因为意味不明。迎璟读不出个所以然来。
初宁的手又变成一掌轻柔,跟逗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脸,“人女孩儿还在里头等。”
她指的是刚刚告白的张怀玉。
烦上加烦,气上生气,迎璟炸炸的,又变得灰心丧气。
不明白这种情绪究竟如何定义,但确定的是,自己今晚在点火。
玩到十点半,大家就散伙了。初宁找了代驾,又帮这些小家伙们叫了出租车。她跟每个人笑脸说再见,好几声拜拜,没一句是给迎璟的。
他也不知在怄个什么气,站得远远的。
初宁走前看了他好几眼,心想,这是耍酷呢。
走了。
一路上,谁都没再提张怀玉的事儿,她还是那么开朗,叽叽喳喳跟大伙儿聊天。
相安无事了一晚,第二天,迎璟在实验室叫住张怀玉:“诶,我跟你说个事儿。”
张怀玉放下手中的零活,站直了,“行,你说。”
“就昨晚,”迎璟稍稍停顿,本来想组织一下语言,算了,还是坦然一点。
他说:“我认真想过了,手上有项目在推进,分心不得,再加上,我现在也不想谈恋爱。所以,昨晚的事,对不住了。”
张怀玉淡定得出奇,“是你不想分心,还是不喜欢我?”
“……”
“这可是有本质区别的。”
她太直接了,让人不得不认真。
现在的女生,不仅有勇气表达自我,更有勇气接受结果。
迎璟说:“嗯,我把你当好朋友,没有那种男女之情。”
张怀玉很平静,非常大气地点了点头,“好吧,我知道了,没关系,不喜欢就不喜欢,其实我也猜到了。但你知道的,不到黄河心不死,听你亲口说出来,我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迎璟:“背过发言稿吧。”
张怀玉扬了扬下巴,“默写了好几遍呢。”
两个年轻人坦然对视,都笑了。
“没准儿你以后会发现我的好,又喜欢上我了。”张怀玉保持着她一贯的骄傲与自信,“不过,那个时候,我还喜不喜欢你,可就不一定了哦。”
迎璟小鸡啄米直点头,“行,我记住了。”
“迎璟,我还是感谢你,不像有的臭男生,明明不喜欢,还要玩暧昧吊着女生。”张怀玉对他竖起大拇指,“你很棒啊,我觉得我眼光真不错。”
她拿起书包,长松一口气,耸耸肩转身走了。
迎璟在实验室转悠了一下,也回了宿舍。
宿舍里只有祈遇一个人,他正伏案写东西,头也没回地问:“解决了吗?”
迎璟嗯了声:“说清楚了。”
“没什么事吧?”
“挺好的。”
迎璟从柜子下面拿出哑铃,平时用来练臂力,15千克,他举起来非常轻松。
“我们都觉得张怀玉很不错,性格开朗,不拘小节,专业也一致,在一块有话聊。”祈遇有点可惜。
“我觉得不错的女孩儿多了去了,难道她们都要和我在一起?”
“也是。”祈遇不插嘴感情纠纷,忽然转了一个话题,“你最近缺课率是不是有点高?”
迎璟不自知:“有吗?”
祈遇坐直了身子,转过头来,拿笔点了点桌子:“这一个月,老毛的你去了几次?还有热动性能,这个你也没怎么上吧?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这样能行吗?”
说到最后,祈遇的面色都变凝重了。
迎璟顿了下,“应该不至于吧。”
“但愿。”祈遇说:“考砸了会很麻烦,你自个儿也要上点心。”
他说的没有错。迎璟这段时间,一心扑在项目里,他太认真了,对每一个实验数据都一丝不茍。这跟平日的学习不一样,做项目,就是真刀实枪,这种状态呈现,会激发一个人的斗志,但人的斗志,往往是要耗费心血,有所牺牲的。
迎璟没意识到天平的倾斜。
一旦掺杂盲目,自信就变成了自大,关键是他还没有真正领悟到。
他脑袋晕乎乎的,半天没绕明白。
祈遇犹豫半晌,还是问出口:“小璟。”
“啊?”
“你是不是喜欢宁总?”
“……”
一瞬间,迎璟觉得自己的血管都要爆炸了。
“你说什么呢?!”他把哑铃砸在地上,“哐咚!”,巨大的闷响。
祈遇无语,“这么激动干吗?我就问问而已。”
“你怎么可以问这样的问题?”迎璟强装镇定,“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啊?”
“我觉得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样,好几次我都发现了。”
“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他?哦,按你这个说法,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啊?”迎璟强词夺理起来,脑袋极其灵敏。
祈遇被他这绕口令式反驳给听懵了,“啊?啊。算啦算啦,就当我胡说。”
“你本来就胡说。”
迎璟转身去倒水喝,一杯一口喝光,心慌慌……难道这么明显吗。
好在这事儿祈遇并没有放在心上,大概率只是脑洞忽闪,不负责任的随口一问。
他说:“明天晚上我请个假,就不去实验室了,线性单元的测试基本没问题,你先看看。”
“你干嘛去?”
“矜矜明天生日,我去接她下班。”
迎璟放下水杯,“一起吧,我正好要去那边买点东西。”
祈遇这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来北京一年工作没少换,这份酒品推销倒是做得挺久。
周五晚上七点,迎璟和祈遇坐地铁过去。
“你女朋友的工资怎么样?”
“还行吧,她上个月还换了个单间,应该不错。”
车厢偶尔摇摇晃晃,迎璟个子高,轻轻松松抓住横在中间的那根栏杆。
他小声问了个问题。
“什么?”祈遇没听清。
迎璟眼角下压,舔了舔唇,目光贼贼的凑近,“你俩那个过没?”
祈遇无语:“那个是哪个?”
迎璟换了个优雅点的描述:“负距离。”
“……”OK,这是默认。
场面一度十分沉默,只有哐当哐当的列车运行声。
反正已经开启没皮没脸模式,迎璟索性邪恶到底,又问:“你有时候周末不在宿舍,就是去她那儿了吧?”
祈遇点头,“嗯。”
“哦。”
半天,迎璟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那要保护好啊,可别出什么意外。”
祈遇听笑了,踹他一脚,交换秘密一般,问:“诶,你有过没?”
“没有。”
“真的?”
“真的。”迎璟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
“你还蛮纯情的嘛哈哈哈。”
“闭嘴吧你!”
男生之间的私密话,像三伏天里突然冒出来的一阵凉风,清爽又迷人。
下了地铁,两人又扫码开了两辆小黄车,骑了十五分钟终于到了顾矜矜上班的酒吧门口。等了没多久,就看见她跟着几个女孩儿一块出来了。
祈遇没做多想,开开心心的推着单车跑过去。
迎璟不凑这个热闹,等在原地。
又过了一会,小两口就往这边过来了。只不过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
迎璟心里纳闷儿,怎么了这是?
他刚想伸手打招呼,就听到顾矜矜气冲冲的声音:“你怎么骑个单车就过来了?”
祈遇说:“从地铁站到这儿很远,我就……”
“那你在远处等就好了啊,我忙完会过来的,你推个自行车,我同事都看到了啊。”顾矜矜越发大声。
祈遇沉默了。
而迎璟也听明白,这是嫌男朋友骑单车,在别人面前丢面儿了呢!
我了个去,太可怕了吧。
迎璟的三观受到了惊吓。
祈遇这个受气包的模样,大约也是习以为常,反正不回嘴,垂着个脑袋。
不过更加神奇的是,顾矜矜这种火爆性格,脾气来的快,走得也快,没多久,又跟没事人一样,挽着祈遇的手笑笑嘻嘻了。
迎璟浑身抖了抖,深思一番,这么看,初宁的性格也不是那么诡异啊。
顾矜矜今天生日,说平日都在推销酒品,也想去酒吧放松放松。生日她最大,于是乎,三人又钻进了酒吧。
顾矜矜很兴奋,在舞池里蹦啊蹦:“对了,我今天卖酒的时候,碰到了你们学校的。”
“谁啊?”祈遇其实不是好玩的性子,但迁就女朋友,所以就陪她一块疯了。
“我下班前才卖的,看看啊,没准儿他们还在这呢。”顾矜矜在绚烂的灯光里辨认方向,突然大声:“还在呢!喏!”
迎璟和祈遇顺着手指看过去,右边的卡座,一桌人。
“不是吧。”迎璟皱眉:“这也能碰见?”
是罗佳。
和他打过架,抢过设备的设计系的罗佳。
巧了,对方也看到了迎璟。
真他妈的冤家路窄。
罗佳先是和身边坐着的一个人说了什么,很快,那群人都望往这边看。
其中一个大高个站起身,他穿着黑色工字背心,手臂上还有纹身,叼着根烟走近,拍了拍顾矜矜的肩,“美女,还记得我不?”
流里流气的,歪着脑袋,一脸横肉。
顾矜矜身上的社会气也很娴熟,热情道:“当然记得啊,你是老板嘛!”
奈何对方不买账,大高个说:“再卖我一箱酒。”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这都下班了,要不您明天来?我再送您一瓶。”顾矜矜发挥女性特有的优势,声音娇娇软软。
“不行。我就要今天买。”
声音一大,那桌同伴陆陆续续都围了过来。
就罗佳,一个人坐原地,看好戏的表情。
“你本来就是卖的,怎么卖了一次就不卖了呢?”大高个说得极其下流。
顾矜矜脸色不对,但还是强颜欢笑不想得罪人:“我这不是下班了吗。”
“上班能卖,下班就不能卖了?还是要加钱啊?我加钱,你加量吗?”
“哈哈哈哈。”同伙哄笑。
顾矜矜咬着唇,沉着脸,不发一语。
而祈遇站在一旁,阴阴沉沉的,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态度。
迎璟真是脑仁儿疼,这小两口,怎么全是怂货?他捋起衣袖,悄无声息地向前几步,然后一拳砸在高个男的脸上,吼道——
“卖你妈个逼!”
这一拳如雷鸣闪电,彻底撕开了委曲求全的平和。
迎璟先发制人,身强体壮,占得优势,直接骑在那人身上揍。同伙从后面拽他,祈遇奔过去抱住腰身就往地上滚。
顿时,喧哗声,尖叫声,拳头砸下去的皮肉声交织在一起,成了一曲恐怖魔音。
再过一会,酒吧管事人的吼声:“停下!都给我住手!!”
迎璟从小在陆军大院长大,带他的都是华北军区一等一的陆军战士,他出手狠,准,快,军人家庭出来的孩子,身上天生一股血性。他不走科研这条路,十有八九是要去开散打馆。
他重情重义,认准祈遇是兄弟。
又心怀仁慈,看不惯侮辱女性。
两者叠在一起,那是真正往死里揍。
但对方到底人多势众,没多久,迎璟就落于下风。脸上挨了好几拳,疼得他嗷嗷叫,“靠靠靠,不准打脸啊!!”
那个高个从他身下逃脱,呸了一嘴的血,这种人典型的四肢发达没脑瓜,邪火一上头,抓起一只啤酒瓶用力敲碎,然后风风火火地靠近迎璟。
混乱之中,尖叫声更甚。
最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别打了!!警察来了!!”
———
初宁接到这个倒霉电话的时候,正在月半弯。
家庭聚会,赵家上下老小都齐了,就连赵明川也在。不仅她得来,冯子扬作为未婚夫也逃不开。
过程里,被问的最多的就是:“好事将近了吧?得抓紧啊。”
冯子扬悠闲自在,对谁都好脸色,:“托您福,筹备中了。”
他出手又阔绰,逢小辈都塞红包,非常得人心。
初宁在挑水果吃,见他走过来,不得不佩服,“你真像一朵交际花。”
冯子扬凑近了,弯腰低头,张嘴把她手里的苹果片给叼走,边嚼边说:“什么味儿啊,甜死我了。”
初宁重新挑了一片自己吃,问:“不是说没时间过来吗?”
“你的事,不管何时都有时间。”冯子扬咽下苹果:“我来给你撑腰,这赵家也对你好一点儿。”
初宁没作声。
“对了,你最近跟你大哥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嗯?”
冯子扬瞄了瞄不远处的冷硬小赵,站近一步,在她耳边说:“他刚才阴阳怪气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
“他问我,你身上的伤疤是在左胸口还是右胸口。”冯子扬费解极了,“我操,我怎么知道。但你大哥太恐怖了,那眼神犀利的啊,跟只千年老鹰一样。我敢不回答吗,我就随便说了个右边。”
“………”初宁心生不详。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竟然笑了!笑了!笑了!”冯子扬还沉浸在惊悚里不可自拔,“他说,错了,是左边。卧槽,他在炸我吧,是不是看出我俩的虚假关系,他打假办的吧?”
初宁低头扶额,掐了掐眉心。
冯子扬突然怔住,“不对,他怎么知道是左边?”细思极恐,他拧过头望向初宁:“难道他看过?”
电话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初宁得以脱身,被不在场但依旧能折腾死她的赵明川搞得汗流浃背。
如获大赦,哪怕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她也飞快接听:“喂,你好?”
顿了三秒,
“再说一遍?你是谁?——谁?”
初宁拧眉:“公安局?!”
冯子扬吃着苹果又跟人聊天去了,初宁走远了些,听完事情始末,她不自知,自己的手已经握成拳头在发抖,大概是气的。
五十分钟后,她开了一路快车赶了过去。
和值班民警说明来意,对方见怪不怪,按流程先带她去认人,走过一道长廊,最里边的两间大房子,两道铁门,进去后,铁栏隔出两块地儿。里面待着八九号人。
初宁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地上的迎璟。
他没穿外套,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被人扒掉了一只衣袖,领口也扯得宽大,再往上……初宁倒吸一口气,小白脸不见了!
迎璟慢悠悠地擡起头,肿着半张脸,和她视线一相对,立刻紧张兮兮。
火气嗖的一声飙到脑门,初宁擡手,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迎璟立刻怂兮兮地蹲了回去。
初宁沉下气,“请问哪里办手续?”
民警同志:“跟我来吧,虽然双方和解,但破坏了酒吧的设施,老板要求赔钱。”
初宁点点头,“好,罚款我交。”
走完流程已是一个小时后。
接近零点,初宁头昏眼花,累得够呛。她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三根尾巴。虽然她没说话,没骂人,但是背影过分冷静,让人不寒而栗。
祈遇和顾矜矜可以忽略不计,他俩反正回出租屋。跟初宁唯唯诺诺地道了谢,就差没跪下磕头。
人走后,就剩下迎璟。
初宁忍无可忍,终于转过身,冷笑一声:“你这是要开武术馆的节奏啊,我入个股行吗?”
“…………”迎璟的鼻子是肿的,右眼也有淤青。
初宁盯着他那些伤,心里莫名来了火,但一对上他无辜的眼神,就跟闷屁一样,什么都放不出了。
她双手搁腰上,“看出来了,你就是天生来克我的。”
丢下这句话后,初宁转身要走。
迎璟出声:“你不管我了吗?”
初宁不停步,老娘管你个屁!
脚步从背后追上来的动静,迎璟惨兮兮:“我还没吃饭。”
吃你个屁。
高跟鞋踩地,声音清脆,毫不留情。
身上疼得厉害,迎璟龇牙咧嘴,等缓过这波痛劲儿,他眼珠一转,走进了右手边的一间房。一台饮水机插着电,热水灯提示保温。迎璟接了一杯滚烫的热水,然后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伟大毅力,用热水扑了自己一脸。
初宁已经走出分局,她出来得急,所以连外套都没穿,寒风裹身,吹得她头脑更加发胀。
迎璟从后面一瘸一拐地赶了上来,“你等等我,我走不动了哎。”
初宁拿出车钥匙,奥迪“滴”声解锁。
“学校关门了,我回不去了。”
她拉开车门,面无表情。
“我不是故意打架的!你听我解释啊。”
初宁已经坐上驾驶座,手搭在门把上。
迎璟使出浑身力气——“我发烧了!”
车门关到一半,停住。
初宁转过头,远远地看着他。
迎璟一身破铜烂铁,跟个要饭的一样,可怜巴巴地站在寒风中。
初宁的视线从他身上挪走,空洞地盯着前方。
直到这堆叫迎璟的破铜烂铁,厚着脸皮坐进车里。
初宁茫然闭眼,心恨:“……真是个小畜生啊……”